第5章 大梦谁先觉 平生我自知
剑圣一叹:“当年铁雄军闻名天下。本以为早已尽殁,没想到尚存一息,当真是没想到,没想到。”
谈及此处,苏治眼神一黯,道:“当年师父组建义军于宋卫鲁北境,攻下宋金州,卫西州,鲁北州,三州并立,五人共和执政。鱼叔叔、乔叔叔、游叔叔,畅叔叔铁雄四杰,勤政爱民,治军有方。铁雄辖区百姓安居乐业,自由和乐,有蒸蒸日上之景。
“铁雄一出,南北格局顿变。天下三十州,北三国本占十四州。比得南四国的十六州,优势那是无比显然。然而铁雄力拔三大州,北三国只余下区区十一州。逼得宋主盖天隆,卫主昊尊素,鲁主云钟麟齐会灵山歃血为盟。
“而后铁雄形势急转直下,鱼叔叔和乔叔叔故布疑阵断后,被数倍于己的北三国联军攻杀;畅叔叔在中军无端遇刺,暴毙而亡;乔叔叔孤军深入,后援无望,最终不得不自刎而亡。
“铁雄绝战,师傅弃地收兵。收缩战线,紧压补给,只余下云中、宣城、东平三郡及五十万众,最终一战谋求破袭突围取胜。不料想左军临阵叛变倒戈,兵败如山倒,终无力回天。
“云宣东一战后,昔日的铁雄百万带甲之盛,只余下不足五万败军,也只剩下华亭仪征两座小小县城。师傅当即下达了最后一道军令,铁雄早已湮灭,诸位就此散去,各奔东西吧。
“当是时,三军哀痛,哭天抢地,但却有五千精卒誓不肯退,铁下心来求死,这五千兵卒正是天下第一骑,令北三国丧胆,南四国变色的四铁军尉,当是时,军中马匹早已不足千匹,所谓天下第一骑,只活在梦里。”
剑圣仰天闷了一口酒,叹声道:“口铁胆铁膝铁骨铁,畅鈜机治军,天下无人可出其右!”
“师傅当年见那些亲卫说什么也不肯退去,便不忍再言语。又想若经历此难而不死,又能得上苍护佑活到圆满,尚有五十年的时光,再起东山,庶几有望。于是将五千精卒尽散于七国,云中一郡,就存了一百军尉。
剑圣又闷得了口酒,神色间显得相当犹豫,苏治说道:
“白兄若是有什么话,尽管放开了说!”
“兄弟,不是我瞧不起四铁军尉的大名。只是,半个纪元已过,沧海桑田,白云苍狗,人心易变,世事难料。
“更何况,世间习武真正有成之人,以大宗师之能,尚且只能活两个甲子左右;以宗师之能,只能活至百岁而终;而世间所谓的一二三流者,只论寿数业已与与常人无异。
“五十年之久,抹去一绝的踪迹比较困难,抹杀一国痕迹更是痴心妄想,但五十年本身来抹平一支军队的全部生机,那是完全足够了。”
苏治面无表情,淡淡地说道:“父死子继,子死孙继,这又有什么难的了?”
剑圣语塞,又闷了口酒,苦笑摇头不已。正在此时,变故突生。
苏治大手一挥,猛地拍了一下案头,大喝一声:“四铁无双!”
只见那一丈见方之内,一扫地的,一擦桌子的,一推打算盘的,一掂勺子的。听闻此语,面色均是猛然一变,不多时,掌柜的老头出了台,对着酒客说道:
“老朽道声歉,酒馆的酒坛子被顽童砸得破裂开来,实为要紧之事,不再接客。万分歉然,见谅见谅,在座各位还请出吧!钱物已置于门前,请自取五百文吧!”
众人大都是老常客了,老天不长眼而酒坛出了意外,也是难料之事,于是纷纷出了馆子,倒也没有几人真正去取钱去。
这一幕绝不会是出现在再向南的富庶之地,一是酒馆强行驱客,怎会还赔你什么银两,嫌自己钱不够多么。
二是酒客怎会讲什么人情脸面了?上来不管三七二十一,只要有钱可拿,哪里管你什么亏不亏本,直接一拥而上,什么五百文不五百文的,当然是能拿多少拿多少了,也得亏是云中边疆才可见此淳朴民风了。
老掌柜已眉须尽白,大概八九十岁上下的样子,缓步踱到门口,伸手将门关了,又挂了停业的字样。白宗毅已臻至九绝之境,在这几个呼吸之间。虽然老翁尚未出手,但已将其推得大概,心中一动,半步大宗师!
老头儿复踱至柜台,打算盘的“啪”的一声。刹那间,方才扫地的,擦桌子的,持勺子的,忽然出手,全部围聚在了一起。老掌柜周围大约有二三十人,一声齐吼;“征战四方!”杀声震天,甚至将小酒馆梁上灰尘都震得耸耸而立。
苏治微微颔首,老翁更是激动不已:“少主,您终究是来了!”
苏治叹口气道:“家师早已去多时……”
老翁“啊”的一声,身子一晃,老泪纵横栏杆。其余三十人纹丝不动,但亦是身子微微颤栗,似有怒气要勃发而出。
剑圣见状暗暗点头,四铁军尉当真不是浪得虚名。苏治将手摊开,向下一按,示意众人稍安勿躁。
“说到今日来此目的,正是与诸位商议,本次出山,四铁军尉将何去何从?”
“起旧部,夺三州,杀贼,杀贼!”一年轻小伙子怒吼,双目早已是泪眼朦胧。
“楚珣,冷静些!”老翁爆喝一声,而后眼暗暗瞅了一眼苏治,似乎怕他怒气发作。
苏治脸上瞧不出有什么表情。只是目光轻轻一斜,半步大宗师的气机全力爆发。
“汝为何人?”
苏治那气机显然并没有显现出攻击的态势,但仍吓了小伙子一跳,小伙子在战栗之中早已开不出口来,老翁忙打起圆场。
“他年轻气盛,心中有怒气,难免的,难免的啊!”
苏治没有接过话茬,而是接着问了一句:“汝为何人?”那气机陡然一收。
小伙子高声道:“游楚珣!”
苏治道了一声好:“游子翼一生英豪,游行雄风闻名,真是虎父无犬子,连这伪大宗师的气机都吓得屁滚尿流!”
小伙子更加惭愧了,脸色通红,低下头来。
“今日来此,就是铁雄出山之日,今日前来,正是为了商讨何去何从!”苏治这一发问,迎接他的是三十青壮整齐划一的杀贼,杀贼般山呼之声。苏志拍了两下子手。
“好志向,好志向!汝等一定是欲夺回三州旧地了?”
一高个冷峻青年出列:
“当年祖父与游大侠断后,均是被砍了四肢。头被悬挂在城楼之上。吾辈当今真是渴望报的当日之仇!”
苏治一声长叹:“四杰之仇,我又何时忘了,只是当时的三州州牧都是奸逆小人,杀百姓充军功而已,当时遭逢三州之乱,师傅才愤然图志起兵,铁雄平三州之乱,此乃天下的大幸事。
“然而至今,宋金州牧李恒逸,卫西州牧王明言,鲁北州牧刘括溪,三人都绝非易与之辈,治军有方,为政有道,三州在铁雄军殁之后,早已迅速恢复,又现出蒸蒸日上的和乐之景,百姓安居乐业。虽不说富贵小康之家,但至少保得温饱无忧,道不拾遗夜不闭户尚远,但也不至于盗贼横行烧杀抢掠。
“如今若再行兵事,只怕要伏尸百万,血流漂橹,战事一开,吾等做不得壮士,全是坑杀百姓的小人罪人啊!”言罢,一声长叹。
三十青壮面面相觑,议论纷纷,或摇头,或激愤,或叹息。苏治见状顿觉时机差不离了,微微颔首,而后向白宗毅一揖,向众人道:
“这位是九绝之一的白宗毅白先生,不如让剑圣讲得两句?”
老翁颤声道:“你,你就是白大侠?”
苏治愕然道:“怎么,你们开酒馆的,消息如此闭塞,竟然连九绝也不识得吗?”
剑圣手一拦,道了声:“苏兄不必见怪,九绝之辈除了那几位从军执政者。其余闲散行踪诡异,独来独往,老人家不识得,倒也无怪。”
苏治拱手说道:“是我唐突了。白兄,请吧!”
白宗毅一摆手,说道:“我区区一介身外之人,听着你们密谈便已是千万不该,如今又让我眼观天下大事,我怎好插手?”
苏治道:“白兄,你我说成是过了命的交情也不为过,更何况这里是四铁军尉的子孙后代。就算是真有天纵奇才,也尚在襁褓之中,随口说说又有何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