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高龄(四)
听了这样的话, 应笑无法再劝什么了。
邓银河是非常清楚大约没有“转世投胎”的。她很爱她第一个孩子,可以想象,也会很爱她第二个孩子, 带着点“他们也许冥冥之中有点联系”的念想。
麻醉师做麻醉之前,邓银河在手术床上, 望着虚空,合十双手, 好像是在乞求女儿,或者是在乞求神明, 愿这一次心想事成。
而应笑也郑重起来。她操作得极为认真, 轻轻刺破那些卵泡, 小心吸出卵泡液来,生怕自己伤到卵子。
而后护士拿给“里面”。实验员们再次确认邓银河与丈夫姓名, 而后开始“捡卵”操作。云京三院的准妈妈可当场知道卵子数量, 而其他一些生殖中心的则是之后才被电话通知的。
很奇怪地, 应笑她在刺破之时,吸取之时、还有交给护士之时、等待“审判”之时, 心里也在无声祈祷。
就, 出现一次奇迹吧……
神呐,百分之一的几率, 就给这样的妈妈吧。
两个人的祈祷, 会不会更被听到呢?
…………
为邓银河取卵完毕的第二天又是周二。
应笑九点起来,洗过脸, 刷过牙,吃过早饭,才差不多是10点整。
这个时候久未见的高中好友来电话了。
她叫张小溪。
小溪来向应笑咨询——他们备孕一整年了,没有动静。
应笑还是挺惊讶的。
因为, 小溪是个“丁克”族。她与老公早早约好:这一辈子不要小孩。他们俩也非常潇洒,毕业以后先到美国,读研而后工作、生活,一共待了五年左右,其中两年读书、三年工作,而后两人又到了欧洲,继续工作还有生活,这回待了大概三年。接着,他们夫妻又去了非洲当志愿者,帮大家!去年他们才回中国,应笑与她不是很熟,只在同学聚会上见过两次。
因此,现在小溪说在备孕,应笑实在非常惊讶。她刚回国那个时候,第一次的同学聚会上,她还表示他们夫妻想在中国也工作三年,而后去南美洲的阿根廷呢!
这……她的老公后悔了吗?
这是现在丁克家庭最普遍的现状了。夫妻说好一生丁克,可是呢,丈夫根本不是真心的,只想追到手、结上婚,等人家一过三十,就开始磨叨生孩子了。而这时呢,99的女人到了最后只好退让、只能妥协。
哎。
因为不熟,应笑实在也不好问她为什么改了主意,只能尽心尽力地帮对方分析状况,最后,应笑说:“我每星期的一、四、日全天出诊,周三周五只有上午,你跟老公可以过来。咱们先做几个检查,激素六项、甲功,等等。”
张小溪:“好的。”
放下电话,应笑她又唏嘘感慨了一会儿,“男人啊男人啊”的,结果再次回过神儿,应笑发现墙上挂钟已经走到10点40了。
“呃……”应笑想,自己刚才一通电话竟然打了40分钟吗?
好快……
现在做饭来不及了,应笑决定本周装死。
就这样吧,算了算了,不能太惯穆济生了。
结果呢,应医生是严重低估穆医生的自觉性了,或者说厚脸皮。
五分钟后,应笑听见自己家门“砰砰砰砰”响了几声。
她打开门,穆济生潇潇洒洒漂漂亮亮站在门口,用带磁儿的声音问:“我午饭呢?”
我午饭呢……应笑胸腔一大口气差一点儿没提上来,她想:你脸好大啊,怎么就是你的午饭了。
不过,望着穆济生那顶流明星的脸孔,应笑还是回答说:“刚一个同学电话咨询怀孕生子的事儿。我还没有来得及做。嗯……要不然你先进来,我弄两个简单的菜?十几分钟就可以了。”
穆济生眼神犀利地望着应笑,半晌之后才一点头:“好。麻烦了。”
看不出你觉得麻烦……应笑心里略略吐槽,拿了一双大的拖鞋:“那进来吧。穿这个,坐沙发上等一等。”
穆济生淡淡一笑:“谢谢了。”
于是应笑走进厨房,打开冰箱,洗了一把韭菜,打了一个鸡蛋,还切了一根腊肠,打算炒个韭菜鸡蛋。
想想觉得有点麻烦,还是下个挂面好了。鸡蛋、腊肠放在面里。
应笑一顿叮叮当当,某个时刻突然觉得客厅里面不大对劲——鸦雀无声,没动静了。一大活人在客厅里,时不时动弹一下,总归会有一点声音,或者是沙发的声音,或者是拖鞋的声音。
“糟糕……”应笑立即探出脑袋,一看果然,穆济生坐在沙发上,翘着长腿,一手搭在膝盖上面,一手撑着左边扶手,睫毛低垂。
“穆济生!!”应笑喊,“别睡!!!你一睡觉就醒不了了!!!马上就好!”
“……”穆济生勉强睁开自己的两只眼皮,努力撑着,远远地望着应笑。因为困,他上眼皮略略眯着,眼珠儿只露出一半,目光显得有一些直,迷迷糊糊地,“嗯……没睡。”
应笑说:“记住了啊!别睡!”
“嗯。”
十分钟后,应笑端着一碗挂面走出来时,十分无语地发现……穆济生还是睡着了。他很不乖。
他这一回换了姿势。穆济生将一个抱枕扔到了沙发背上,令沙发背高了一截,而后呢,上身靠着沙发,头靠着抱枕,抱着胳膊,就睡着了……应笑沙发是个布的,直接靠墙。
应笑蹑手蹑脚地走过去。
狗男人睡着了也很帅。穆济生头略略垂着,睫毛长长的,鼻梁高高的,嘴唇薄薄的,正紧抿着。
“……”应笑想:算了,他这么困,要不然睡一会儿吧,两个菜是可以热的。
不过,很快,应笑就发现穆济生的这个姿势并不舒服。很快,穆济生的一边肩膀缓缓缓缓地往下滑。
“噫!”应笑怕他一头栽倒,赶紧扶住。
而后应笑觉得,把穆济生正回中间,他估计也坐不住,两边什么都没有,坐着睡觉不是个事儿,干脆直接扶他躺下算了。
于是呢,小心翼翼地,应笑把着穆济生的两边肩膀,一点一点扶着躺下。
然而应笑显然过于低估一米八六又常常健身的成年男人的体重了。她才刚刚搬动一点,就觉得手里重量完全超出她的预估,穆济生的半截身体竟一下子落在沙发上!自由落体。而前一秒还用力地抬、努力地搬,试图或者说妄想力挽狂澜、想不吵醒穆济生的应笑也被带得向下一扑!!!幸好应笑比较及时地用两只手撑住了沙发。
完蛋……应笑想:如果这样都不醒来,那穆济生就是死猪了。
事实证明穆济生并不是死猪。他轻轻地睁开眼睛,望着此时撑在自己耳朵两旁的应笑。
二人隔着二三十公分,四目相对。
不上班,应笑长发没扎起来,又长又顺的黑头发由两边儿散落下来,穆济生依稀觉得自己耳朵也痒痒的。
中午光线正好,应笑能从对方眼里看见自己的影子。
过了会儿,穆济生悠悠地问:“……你干什么?”语气好像被强了似的。
“啊,那个……”应笑有点讷讷的,她立马站了起来,说,“穆济生,你刚刚睡着了。我就觉着,睡觉还是躺着好,就……嗯,没搬动。”
穆济生用他一只手遮着眼睛,歇了几秒,而后缓缓坐起身来,说:“抱歉,还是睡着了。”
“没事儿……”应笑问,“吃饭吗?”
“嗯。”
穆济生都已经来了,应笑不好叫他出去,道:“那,不然就在这儿吃吧?”
“好,谢谢。”
于是应笑拿了筷子,叫穆济生坐在餐桌靠大窗子的一边儿,自己则是坐在穆济生的右手边,两人隔着一个桌角。
穆济生看看她,问:“应医生不一起吃吗?”即使只是眯了10分钟,穆济生也感觉好多了。精神多了。
“不了。”应笑本能地回答道,“我每周二睡大头觉,九点才起,九点半才吃早饭,所以中饭也比较晚,一点左右呢,现在不饿。”
“哦,”穆济生似笑非笑地望着应笑一眼,“每周二睡大头觉,九点半吃早饭,一点吃午饭,但每个星期都是上午十点多钟就做好了。”
应笑:“…………”
被抓包了。这个人也反应太快了。
她不说话,只用犀利的眼神儿盯着对方,穆济生倒老神在在的,半晌以后应笑输了,说:“你好烦呐!”
穆济生两边唇角轻轻一撩,又笑了,他低下头,大口大口吃起面条来。
两个人边吃边聊。
“穆济生,”应笑问,“你昨晚上没睡觉吗?”
“没,”穆济生仍吃着挂面,“一个孩子被转过来。母亲34周羊水破了,县医院的判断有误,止宫缩、保胎,结果发生严重感染,我组织了抢救。现在最新医疗指南是34周以上就生出来。另个孩子有脑出血和脑积水,有脑损伤,双侧脑室严重扩张,脑白质也变薄了,他的情况确实不好,父母可能选择放弃。”
“啊……”
“另外,我在组织nicu第一届reunion。”
应笑问:“什么是reunion?”
“美国那边nicu每年组织reunion。nicu出去的小宝宝们每年一次回到医院来,参加聚会,认识彼此。医院提供机会,让孩子长大以后回来瞧瞧nicu——一个救过他们的命的地方。如果没有nicu,他们可能没有机会见到父母、见到世界。他们可以认识认识他们的第一个‘邻居’——左右两边的小朋友,也感激爸妈、感激医生,珍惜自己被挽救的珍贵生命,过好人生。中国没有这种活动,我想试着推广推广。”
“嗯。”应笑撑着一边下颌,看穆济生吃挂面。
就觉得,这个人真温柔啊。
虽然有时候也挺贱的吧……
…………
穆济生很快就吃完了面。
应笑知道他要睡觉,推开凳子,走到茶几边,拿起桌上的几封信,放在穆济生手边上,说:“别忘了你的东西。”这些信封是穆济生刚从医院带回来的,他还没回家。
穆济生说:“嗯。”
应笑随口问;“这些是什么?”
“家长们寄来的信。”穆济生道,“每个患儿出院回家时,我都会跟他们父母说,等孩子过了半岁或者一岁,可以寄点照片过来。有些家长没上心,但也有些家长上心了。”
“啊……”应笑问,“你能记得你接诊的每个患儿的名字吗?”
“因为黄疸简单观察两三天的可能不行。”穆济生说,“但是住院一周以上的……都记得。”
“好厉害……”应笑问穆济生,“我能拆开也看一看吗?”
穆济生稍犹豫了下,然而立即便点头道:“可以。”
“谢谢。”应笑轻轻撕开信封,发现里面果然都是照片。
哗,一大沓,晒宝之心彰明较著。
两人坐在桌子前看。
应笑看过一张,便用手按着,推给穆济生,穆济生则用他长长的几根手指拖到面前,再仔细看。因为不想弄脏衣袖,穆济生把黑衬衫的袖子挽起了一截。此时小臂露在外面,强壮有力,性感极了。
照片里的小宝宝们大约都是半岁上下。是穆济生在云京三院经手的首批患者。
他们全都非常可爱,其中一些趴在垫子上,头抬得高高的,另外一些已经能坐了,两手撑在身体前面,像一只只的小青蛙,有一些在吃手,有一些在吃脚,还有一些在玩玩具……
应笑知道,穆济生把孩子照片全都好好地保存着,其中一些甚至被他给贴在了办公室写字台边的大白墙上。
最后,应笑看完最后一张,推给穆济生,穆济生也同样看过,抬起眼,二人再次四目相交。
七八秒后,应笑轻轻移开目光。
穆济生没再说话,他拿起瓷碗,走进厨房。
“穆医生!”应笑回头,“碗放那吧!我洗就好!”
“不用。我洗了吧。”穆济生的声音传来,他背对着客厅餐桌,背影高高大大,两条腿长长的。
于是应笑不再说话了。
两三分钟后,穆济生的磁性声音才又重新传了出来:“应医生,哪个毛巾是擦手的?”
“哦哦哦……”应笑连忙走进厨房。
她看见吃面的碗干干净净摆在灶台上,而穆济生的两手带水。他正对着厨房门口,两只手向上摊开着,指尖全是水。他的手臂线条漂亮,手指匀称修长。
“给。”应笑递了毛巾过去,穆济生一手接过,先擦了一只手,又擦了另一只手。
“穆医生,”应笑垂着睫毛,“你的手有点儿糙。”
手掌、手指、指尖,全都糙。
“嗯。”穆济生一手拿着毛巾,一手重新向上摊开,也望着自己的手,说,“nicu的孩子们最怕感染。我每一次接触患儿前都需要消毒、洗手。很多时候没有时间到水槽前用水冲。那种免洗的洗手液是有一些伤皮肤的。”
“我明白……”应笑低头看着,还有点心酸。应笑当然也总洗手,但她知道,儿科医生尤其是nicu的医生手是最糙的。
穆济生问:“要不要摸摸?触感还挺不一样的。”说完,他把毛巾放在台子上,两只手平摊开来。
“……”应笑被他给蛊惑了,伸出手去,拇指、食指轻轻捏捏穆济生的食指指尖,而后,十分小心地用拇指指腹在对方的食指指尖上滑了滑。
果然,触感有些不一样。
几秒钟后,应笑放开对方,轻轻叹了一口气。
“行了,”穆济生将两手揣进黑色西裤的裤兜里,“那不麻烦应医生了。我回了。”
“好,”应笑说,“马上就要11点半了,你赶紧睡吧。”
“嗯。”
…………
送走穆济生,应笑还是觉得自己两手拇指食指热到发烫。
怪了……
她在屋里走了几圈,最后还是感到不行,一头扎进卫生间里,把水龙头的凉水开到最大,划拉哗啦对着手指冲了许久,才隐约是好了一点儿。
作者有话要说: 我觉得他们好甜哦!
那个,如果喜欢熊猫的文,麻烦给个作者收藏哈!
求
作
者
收
藏
,
这
回
应
该
看
见
了
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