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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章 知好色而慕少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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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至死靡它”

    这个称号突然出现在妹酉的头上。

    这已然说明他对她的迷恋有多深, 即便是死亡也无法动摇他的心。

    然而,季薄情更加好奇的是——感情如此炽烈的妹酉才是“至死靡它”,那对她的感情到达“同生共死”之人又会是什么样的呢?

    ……

    “《诗经》有云, ‘泛彼柏舟, 在彼中河。髧彼两髦,实维我仪。之死矢靡它。母也天只!不谅人只!’”

    季薄情回过神来, 发现自己正坐在一个银杏树下的秋千上,金色的叶片铺满了整个世界。

    她耳边传来熟悉的诵读声。

    她转过头, 看向坐在她身旁一身白衣的少年。

    少年清朗雅俊,滚着金边的白衣上绣着片片银杏叶,他修长的手指上执着一卷书,书卷将他整个面貌遮住。

    季薄情忍不住拨开他手中的书,看着那张年少生疏的面庞。

    少年尚未加冠, 正如诗中所言“髧彼两髦”,柔顺的头发垂在面庞两边。

    他将书重新移回来, 季薄情又给拨开。

    如此再三, 他终究忍不住瞪向她。

    “殿下, 你既不爱读书,何故来招惹我?”

    季薄情笑盈盈道:“因为孤不想让你看书。”

    少年神色冷淡,在白色的衣袍与金黄的叶片衬托下宛若小神仙。

    季薄情下巴搭在他手中的书本上,眨眨眼睛,故意道:“孤想让你看着孤。”

    少年神色宛若被砸开冰的溪水, 白色水花乱溅飞舞, 宛若琼玉珍珠漫天泼洒。

    再清高的人在她面前也成为了百宝箱中可控把玩的珍宝。

    少年的耳根一点点红起来,最后竟然红的滴血。

    他撇开头,不敢去看她。

    他小声嘟囔:“殿下,不可如此。”

    季薄情低笑一声, “你在拒绝孤吗?可是,你的心为什么跳的这么快呢?”

    她抬起头,作势要离开,“既然你不愿,孤可就走了。”

    她刚要起身,自己的手腕却被死死拉住了。

    少年却还没有转过头来。

    季薄情莞尔一笑。

    “小傻子。”她轻轻骂他。

    少年不服气地转过身,“你说什么?”

    季薄情:“‘君子坦荡荡’,你既然想当君子,为何口不对心呢?”

    “孤猜你一辈子都不敢干你最想干的事。”

    少年:“你……谁说我不敢。”

    “那你最想干的是什么?当规规矩矩的世家子,做你崔家的好儿……”

    声音猛地消失在了唇齿间。

    季薄情微微瞪大眼睛。

    少年的眼睛睁得更大,似乎比她还要诧异自己会做出这种事情来。

    他吻得太过突然,又因为没有经验,竟然不小心将一片银杏树叶夹在了两人唇间。

    季薄情瞪了一会儿,“噗嗤”一声,竟笑了出来。

    少年恼怒地看着她,他以为他在生气,他眼中却是浓烈的难以化开的意乱情迷。

    她扶着他如白玉一般的脸颊,微微推开一些,那片叶子还粘在他的唇上。

    季薄情捻起叶片,放进他的掌心。

    他脸颊灿若烟霞,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她。

    季薄情笑道:“你看样子好讨厌孤。”

    少年崔不群低声道:“嗯,殿下真是一个讨厌的人。”

    季薄情:“那你刚刚又是在做什么?你这么无礼,就不怕孤砍了你的脑袋吗?”

    她涂着丹蔻甲的手指轻轻挠了一下他的脖颈,却没有想到他皮肤这样娇嫩,竟被她的指甲划出一道不雅的血痕。

    崔不群扬起下颌,将自己喉结处暴露给她。

    他神色复杂道:“我讨厌殿下,是因为知道殿下此时只不过是‘知好色而慕少艾’,殿下就算是砍了我脑袋,我也要这样说。”

    季薄情此时模模糊糊感觉:没有想到少年时的崔不群竟然这么强硬直白,不如说,他一直以来都有着一身傲骨,只是年纪渐长后,他就把自己的傲骨用一层温和有礼的言行遮掩起来了。

    季薄情笑了一下,“好醋的白龙子。”

    崔不群沉默半晌,摇了摇头,嘴角露出一丝苦笑,“殿下果然什么都不知道。”

    “至死靡它和同生共死,若是殿下要选,会选什么?”

    季薄情收回了手,小小年纪却流露出一副不怒自威的架势,“崔不群,孤可是储君,孤的爱恨是不能展露出来的。”

    她既不会选择死亡也无法断绝的爱恋,也不会选择放弃生命成就爱情。

    她的性命可比区区爱情重要多了。

    崔不群深黑的眼眸闪过一丝痛恨,“殿下果然如此,可要是我选,我就会选择同生共死,我要拉着我所爱之人一起赴黄泉。”

    他站起身,深刻又灼热的眼神几乎烫伤了季薄情。

    他语气咄咄道:“所以,殿下,你还要逗弄我吗?你能承担我的爱恨吗?”

    少女严肃了神色,坐在秋千上,冷淡地注视着他。

    他与她对视良久,终于不屑地冷笑一声。

    他伸手抓住自己的衣襟,一把扯开。

    季薄情露出惊讶的神情。

    季薄情此时已经意识到自己梦到了曾经的过往,可她只能顺着当年的记忆往下走。

    她与崔不群也曾如此争吵过吗?

    她依稀有这样的记忆,可是,这些记忆早已经模糊不清了。

    季薄情沉默地注视着少年崔不群。

    崔不群撕扯着自己身上金与白交织的华丽衣衫,“这件衣服还给殿下,请殿下也不要再拿别人的东西赏赐给我了!”

    他死死盯着季薄情,眼中神情悲伤又破碎,“我崔不群从来不是别人,我只是我自己,殿下不要从我身上找任何人的影子,我不是他!不是他!不是他!”

    “我爱红衣,不爱白衣,我爱纵马游猎,不爱读书。”

    他冷笑,苦笑,自嘲地笑,“不要再把我当作别人了,不要再把我培养成其他人了。”

    “我绝不会如你的意!”

    他将衣衫猛地脱下,团成一团,狠狠砸在地上,用脚碾了两下。

    他踩着衣衫,眼眶红红地瞪着季薄情。

    季薄情诧异地看着如此激烈挣扎的崔不群,那是她从未见过的崔不群另一面。

    是啦,当年她好像确实与崔不群有过一番争执,后来,崔不群被陛下责罚,打了几板子,他回家去后又被处以家法,好像又被抽了几鞭子,之后就被关在家中祠堂自省,直到半年后才被放出来。

    毕竟,她是高高在上的储君,谁敢对她不敬,总是要付出代价的。

    等她再见到他时,他穿着白色衣袍,朝她温润有礼地笑着,无限贴合她现在记忆中成年加冠后的崔丞相了。

    ……

    季薄情陡然从梦中惊醒,仓皇坐起身。

    她捂着额头,低声道:“看来朕年少时还真是肆意妄为。”

    可她当年究竟把崔不群当作谁了,以至于崔不群会如此痛恨与疯狂?

    季薄情尚未想清楚,卧室门便被“咚咚咚”敲响了。

    花繁弦有些不自在地低声询问:“陛下,您怎么样了?”

    季薄情回过神来。

    此时,她与军队们已经入驻扶苏城,因为关山的势力和青身族的势力都给她面子,所以,她在这座城中渐渐扎根下来。

    她命君不梦管理这座小城。

    她对天下发出招贤榜,征召贤才,并让楚斯人处理这方面的事情。

    同时,她也开始在城中征兵,训练军队。

    这部分由花繁弦和妹酉共同负责,两人不需要训练的时候,就会作为贴身侍卫来给季薄情守夜。

    这种被陛下交托信任的重任之所以被季薄情交给他们两人,自然是想要让他们对自己更加忠心一些。

    季薄情看得出花繁弦已经将心中天秤偏向她,可心中还有一道坎过不去,相处间难免会显得有几分隔阂。

    季薄情:“无事,朕只是做了一个噩梦。”

    许久,花繁弦干巴巴的声音才从门外飘进来,“哦,那陛下别睡了,也好少做梦。”

    季薄情:“……”

    有你这么安慰人的吗?

    季薄情:“你,滚进来。”

    花繁弦听到她的声音似乎有些愤怒,又不知道自己怎么惹怒了君王,只得老老实实推门进来了。

    季薄情隔着薄薄的纱帐打量他,“朕看看,你刚才说的话是在嘲讽朕吗?靠近些,抬起头。”

    花繁弦只得走近几步,抬起头。

    他神情坦然正直,“臣是在安慰陛下。”

    季薄情笑道:“若不是知晓你为人,朕还以为你对朕心有不愉呢。”

    花繁弦的神情变得古怪。

    季薄情:“还真有不愉。”

    花繁弦下跪道:“并非如此,陛下,臣只是想起之前您跟臣打的赌。”

    季薄情:你可终于提到这茬了,朕还怕你会忘掉呢。

    季薄情故意道:“什么赌?”

    花繁弦整个人僵住了,似乎没有想到自己死死记住的赌注会被季薄情轻易地忘掉。

    他张了张嘴,却又不知道该如何说。

    他干巴巴道:“陛下曾经说管理花州、打破玄衣郞的计划,还有占据花州,这是您接下来的重要计划,若是能完成一件,臣就要陛下俯首,甘为陛下驱使。”

    季薄情:“难道你现在不是在被朕驱使吗?”

    花繁弦张大嘴:“啊,是,是啊……”

    所以这个赌注,陛下是真的没有放在心上。

    他心中莫名有些发堵。

    季薄情却在此时撩开床帘,笑了起来,“好了,朕想起来了。”

    “可是,朕记得,朕与你赌的不是完成一件事,而是完成三件事。”

    花繁弦露出喜色,“陛下果然记得,其实,臣当初想的就是陛下只要完成一件,就已经证明陛下是明君了,臣愿为明君效力。”

    季薄情靠着床栏,微笑道:“可真想要的并不止是这个,你过来。”

    花繁弦膝行至床榻边,淡淡的香气从床榻上飘来,令他全身都不自在。

    季薄情的手搭在他的肩膀上,“朕想与你再无一丝隔阂,君臣可以心意相通。”

    “比如说,你上来,与朕同榻。”

    花繁弦猛地大力抬起头,用一种惊恐至极的神情道:“不不不,陛下……”

    季薄情笑道:“你看,你的第一反应竟然是拒绝,难不成觉得朕会将你怎么样?”

    花繁弦咬牙道:“陛下恕罪,臣已经知道此前坊间流传的流言并不是真的,臣相信陛下不是昏庸的君主,只是……只是……”

    季薄情:“只是什么?看在我完成了一条赌注份上,快告诉朕吧。”

    她声音温柔,态度亲切,好像将他当作了好友。

    花繁弦如何能拒绝友人的请求。

    他闭着眼睛,咬牙道:“因为……臣……臣的确亲眼见过被陛下整治的不臣之人……在众人面前受辱,以至于自己了断了自己。”

    季薄情:哎?

    花繁弦:“此事恐怕有误会,可无论臣如何想也想不明白误会在哪里。”

    季薄情:“所以,朕做了什么?”

    花繁弦神色挣扎又痛苦,似乎想要站在季薄情这边,又想要站在友人那边。

    最终,他实在抵抗不过,小声道:“陛下……您……扒了他的裤子,当着满朝文武的面,让他颜面扫地。”

    季薄情轻咳了一声,摸了摸鼻子。

    扒裤子确实是她小时候骄横跋扈的时候做过的坏事,可若说有谁因此而死,那就只有那人了。

    季薄情惊讶道:“没有想到陇西李氏的李非凡竟然是你的知己好友。”

    花繁弦抬起头,异色的眸子流露出意料之外的惊讶,似乎没有想到季薄情还会记得这个故人的名字。

    李非凡,出身陇西李氏世家,此人确实有一身本事,但轻狂傲慢,以清流自诩,金榜状元出身,后来因为屡获奇功,便被先帝封为御史,但此人朝堂之上总是出言不逊,顶撞先帝,简直要将先帝比作暴君昏君,把自己当作力挽狂澜、救世的诤臣。

    他在朝堂之上痛哭陈诉、摔笏板痛骂,乃至撞柱都是常有的事情,先帝每每被他逼迫的苦不堪言,而他在百姓中的声明威望却越来越高,乃至后来世家中人有不少学他的。

    市井被欺辱剥削的平民竟然替这些剥削他们的人说话,同情赞美他们,这简直是在可笑不过的事情了,就好像小母鸡痛哭准备吃自己的黄鼠狼吃不饱肚子一样。

    先帝想要杀他,但他若死,必然会把矛头直指先帝。

    尚且年幼又有骄横跋扈名声的季薄情便自动为先帝分忧了。

    她雇了李非凡府中之人去偷看李非凡洗澡,发现他腿侧有一块痣,便在朝堂之上捅破此事,并说李非凡是如何勾引自己的,还直接趁他不备,在朝堂之上,众目睽睽之下,扒了他的裤子。

    李非凡本就年轻气盛,清高自诩,哪里能受得了这样的侮辱。

    坊间又流传着关于他与自己各种流言蜚语,指责他是假道学、伪君子。

    他的名声一朝丧尽,一时想不开,便自裁以证清白。

    后来有人说他这是羞愧自尽,陇西李氏的声望都因此受到了不小的打击,因为他是本有可能继任家主之人。

    虽然她用的手段着实阴损,但也的确达成了效果,让他人不在,名声也不在。

    季薄情看着自己干净的手指,忍不住心中道:有时候杀人是不用刀,也不用见血的。

    她不后悔逼迫此人而死,若是他活着,不知道要对皇权和大周造成多少威胁,又让世家笑得多么开心。

    自此以后,世家之人再也不敢用这招逼陛下就范了。

    季薄情看向花繁弦轻声道:“朕如何不记得他?不过,你该不会以为他真的是死在朕的手里吧?”

    花繁弦沉默看着她。

    “他是死在自己的手中,也是死在了皇权与世家权利争斗的夹缝之中。”

    季薄情露出沧桑又无奈的笑容,“你此时不明白这些,朕不怪你,但你经历多了,自会明白。”

    花繁弦:“臣,不明白。”

    季薄情拍了拍他的肩膀,“你不妨将这件事告诉楚斯人,看他如何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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