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心思（完）
宜嫔手中的茶杯啪的一声砸在了地上，宜嫔花了大价钱在内务府定制的绣鞋被茶水渍湿，但此刻宜嫔也顾不上自己花了十几两银子的鞋，赶紧站起来厉声询问：“你说什么？怎么这时候要生了？”
这时候出生，孩子是早产啊！
小宫女胆战心惊的跪下说：“回禀宜嫔娘娘，伺候郭络罗常在的宫女说郭络罗常在昨晚上看了家里送来的信，晚上肚子就不太舒服，喝了点安胎药就没多管，谁知今天只是在房内走了走就肚子疼痛，接生嬷嬷说是要早产了！”
宜嫔心里暗骂了一声郭络罗常在的额娘。
在皇宫里像是宜嫔这样的高位嫔妃每个月都有一次光明正大的和家里通信的机会。
只不过信件要通过内务府，由内务府的人检查了确认没什么不该说的之后才能送到宫里的娘娘或者宫外的家人手里。
一些地位不够或者是不方便别人看的书信自然是自己想办法弄出去，为了不浪费手中的人力物力，一些妃嫔和父母诉说思念之情的信件就由内务府光明正大往出送。
整个翊坤宫里，只有宜嫔有资格和阿玛额娘通信。
郭络罗常在实在想念额娘，只得恳求宜嫔看在她怀有身孕的份上帮忙递交一下信件。
宜嫔看了看郭络罗常在身前的大肚子，最终还是答应了。
就这样，这两个月郭络罗常在一直在和她额娘通信。上次通了信后郭络罗常在神色就不大对劲，宜嫔直接把郭络罗常在叫来警告一番，若是郭络罗常在和郭络罗常在的额娘通信会影响到郭络罗常在肚子里的孩子，那么宜嫔就直接让额娘把郭络罗常在的额娘关起来，母女俩这辈子都不要再通信了，这才让郭络罗常在好转一些。
本想着这段时间郭络罗常在表现的挺好，还打算让这母女俩多通几封以信做奖赏，昨天正是信件入宫的时候。
宜嫔冷着脸命令宫女去喊太医，又让贴身宫女分别派人去乾清宫、慈宁宫、坤宁宫通知皇上，太皇太后，太后以及皇后娘娘，自己脚步匆匆的赶往郭络罗常在住的地方。
宜嫔到的时候郭络罗常在已经有些呻吟了。
宜嫔面色阴冷的坐在了主位上，冷声对着迎了出来的郭络罗常在的贴身宫女说：“你们常在看的那封信呢？拿出来让本宫也看看。”
宫女脸色一白，怯生生的说了声是，转身回了屋里，过了会儿双手捧着一封信出来了。
宜嫔接过信件看了看之后不屑的哼了一声，就把信递给旁边的宫女说了一声放在老地方。
信件里无非就是那几样，郭络罗常在的额娘抱怨阿玛又有多久没有去看她了，抱怨自己额娘又怎么为难她了，还说什么出去上香的时候去了很灵的寺庙求了什么转胎的符，如果查出来是个女儿就把这个符带在身上，肯定生儿子。
还特别隐晦的问了一句如果郭络罗常在真的生下了儿子，郭络罗常在能不能和她平起平坐，郭络罗常在的额娘是不是就可以扬眉吐气了？
宜嫔不屑的冷笑一声，真是眼皮子浅薄的贝戋人，越想越气不过，直接喊来了这两天准备出宫采买的宫女，让她通知额娘一声，说郭络罗常在的额娘害得郭络罗氏早产了。顺便让宫女把信也带回去。
不过一会儿，皇后娘娘已经进了翊坤宫的大门。
又过了一会儿，佟妃带着惠荣二嫔也来了。
有妃嫔生产，东西六宫的主位娘娘都要来陪伴。
长春宫的玉贵人肚子大了，因此不用来。
储秀宫的那拉贵人报了病，也不用来。
宜嫔从主位上起身去给这四位见礼。
不管这些女人心里或是酸涩或是幸灾乐祸的心情，至少她们表面上都表现出一种担忧的情绪来。
就好像此时躺在产房里面痛呼的郭络罗常在是她们亲生姐妹一样。
不一会儿，康熙和太后一左一右的扶着太皇太后也来了。
康熙一抬头看见其乐融融的一幕，眼里满意一闪而过。
不管如何，至少在这种关键的时候，他后宫里的女人是团结的。
光是看康熙的眼神钮祜禄皇后就知道康熙在想什么，无论心里怎样冷漠，脸上还是做出一副关心和担忧的样子，起身带着众嫔妃对着皇上，太皇太后和太后行礼。
皇上和太皇太后坐在了主位上，皇上沉着脸问：“宜嫔，郭络罗常在为何会早产？”
快九个月生产和九个月以后生产完全是两个概念。后者是瓜熟蒂落，前者是还没熟透就摘下来了。
想到那拉贵人第一个病殃殃的万黼阿哥，还有第二个还没有想好名字的总是比同龄的孩子慢一拍的小阿哥，康熙心里就难受无比。
因此，听说郭络罗常在也早产了，康熙心里带了十分的愤怒，心道千万不要让我发现是有人做了手脚。
宜嫔起身，对着康熙等人就跪了下去，直接磕了一个头，口里说：“臣妾有罪，郭络罗常在早产都是臣妾的错。”
太皇太后皱着眉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宜嫔，开口说：“宜嫔干了什么事害得郭络罗常在早产？说出来让哀家等人听听。”
宜嫔简直在心里骂死了郭络罗常在和她额娘，但嘴上却带着一股愧疚的口吻说：“回禀太皇太后娘娘，是这样的，郭络罗常在是臣妾的亲姐姐，入宫以后一直思念额娘，怀有身孕过后更是思虑过重几次夜里哭泣，臣妾不忍姐姐这样，便每个月和阿玛通信的时候也顺带捎来姐姐的额娘的信件，昨夜姐姐看了姐姐的额娘送来的信便泣不成声，今日早上竟然就肚子不舒服。”
宜嫔说完就磕了一个头：“都是臣妾的错，还请皇上重罚臣妾！”
康熙听完后心里好受了许多，但面上还是不太高兴，开口说：“那便罚你半年的份例银子，你可接受？”
宜嫔抬起头，柔声说：“臣妾接受。”
康熙靠在了椅背上示意宜嫔起身。
康熙也不怕宜嫔骗他，每个妃嫔寄出去和收回来的信件都有内务府专人盯着，是不是真的过后去问一声就知道了。
正在这时，产房传来了一声嘶吼。
里面宫女出来汇报说郭络罗常在破水了。
正好太医这时赶来，就跟着宫女进了产房。
产房内
破水后，郭络罗常在在接生嬷嬷的指挥下使劲，宫缩来袭时鼓足了一口竟然向着下方用力，脖子上的青筋都爆出来了，宫缩停了后就卸掉了一股劲，剧烈的喘息。
感受着下体撕裂般的疼痛，郭络罗常在眼里噙满了泪水，颤抖着声音问身边的宫女：“生孩子都这么疼吗？”
宫女一边着急的给郭络罗常在的嘴唇上抹一些水，一边回答：“小主，第一次生孩子都是这么疼的，生出来了就好了！”
郭络罗常在点了点头，闭上眼睛继续跟着宫缩用力，眼角却有一串泪珠顺着脸颊滑下。
她真的好恨，心里的火似乎要将她燃烧成灰烬。
她恨阿玛，为什么要宠幸她额娘？为什么在宠幸她额娘之后却把一切都怪在喝酒和她额娘身上？
她恨额娘，为什么就不能为自己着想，总是想着争宠，总是想着胜过嫡福晋，结果失宠不说，害得自己要进宫当这常在！
阿玛又不止自己和宜嫔两个女儿，还有两个侧福晋生下了女儿，为何阿玛偏偏送自己进宫？还不是因为阿玛四个女儿里面，阿玛最看重宜嫔最看不上自己！所以才舍得让自己去替受宠的嫡女生孩子！
偏偏额娘以为这是什么天大的好事，想着自己若能受宠额娘便能压过嫡福晋一头！
也不想想，皇上怎么可能允许一个家族有两个宠妃？
最终害的自己痛苦的躺在这张床上。
若是自己没有进宫，虽然自己是包衣出身但好歹有一个当官的阿玛，和一个在宫里当宠妃的嫡妹，自己怎么说也能嫁给差不多的包衣世家做嫡福晋，就不用像现在这样……
郭络罗常在痛的精神恍惚，想起自己进宫这些年所吃的苦。
自己和额娘虽不得阿玛宠爱，但为了不被人说道，嫡福晋还是好吃好喝的养着自己和额娘，不至于缺衣少食，虽然府里面最新鲜最珍贵的食材永远都是供着嫡福晋母女吃的，最漂亮最昂贵的布料和珠宝永远都是嫡福晋选完了才能轮到她们，但至少也是吃穿不愁，拿出去看也光鲜亮丽，出门也是前呼后拥，自己从出生到进宫之前，还从未挨过饿受过冷。
可是自从进宫以后，有个受宠的妹妹又如何？自己只是个小答应，炭火不够热水不够，还能腆着脸问宜嫔要一些来，吃穿比起家里下降了一个度不说，来月事了连喝一碗红糖水都要花钱去买，等到红糖水来了早就疼过劲了。
穿的衣服料子也不是时兴，想做个花纹这个样子不能做，那个样子也做不了，能做的自己又出不起钱，只好将就着穿。
到了夏天和冬天最是难熬，夏日燥热烦闷，宜嫔有清凉的蜀锦，房间里的冰盆从未断过，一天有五个宫女轮流帮她扇风，一天到晚身上都是干爽的。
可是自己呢？夏天低位嫔妃每天可以从御膳房领两碗冰绿豆粥，可是等绿豆粥送来的时候已经被太阳晒得有温度了！
自己更是只能捡宜嫔用过的快化了的冰盆降温。
一天要用温水擦三次身子才能保持没有异味。
想吃点凉的东西降降心火，一道凉拌菜就要300文，自己进宫阿玛给了一千两银子只勉强够吃一个夏天的！
自己额娘做侍妾那么多年就攒了那么几百两体己，自己终究是没好意思再要。
到了冬天更是难熬，有时候晚上还暖烘烘的汤婆子半夜就能直接把自己冻醒！若是宜嫔心情好多给自己送来几身以前的棉衣或者炭火还能让自己过得舒服些，若是宜嫔不高兴了自己就冻着去吧！
郭络罗常在僵硬的随着宫缩用力，越想越难受，越想越委屈。
这个孩子一定要是个阿哥啊！
只有生下一个小阿哥，才能让自己的日子更好过一些。
“看到头了看到头了！”接生嬷嬷兴奋的大喊，“小主再用力呀，小主，已经可以看到头了！”
这句话不仅让郭络罗贵人精神了起来，也让门外等着的康熙等人也打起了精神。
“郭络罗常在是个有福气的，”太皇太后开口，“这才第一胎，两个多时辰就见了头，可见这孩子是个懂事的，知道不能折腾自己额娘。”
荣嫔也跟着点头，她当年生头胎的时候身子小，骨盆不开，疼了十几个时辰骨盆才开了缝，可以说这条缝是婴儿活生生撑开的。
自己流了好多血，又疼了好几个时辰孩子才见了头。
那时自己的胎水几乎流干净了，孩子是随着血液出生的。
自己当时只依稀看见一个浑身血渍的小娃娃从自己腿间抱了出来，就什么也不记得了。
而这个孩子……最后也没有……
荣嫔想起了自己早夭的孩子们，眼眶一热，低下头。
绝对不能在这种场合哭出来。
惠嫔看见荣嫔这个样子，想开口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闭上了嘴。
她也想起自己早夭的孩子。
自己只是没了一个孩子，就如此撕心裂肺。
荣嫔连着早夭了四个孩子，想必是极为不好受的吧？
此时，荣嫔好像感觉到了什么，抬头看了一眼坐在对面的惠嫔，二人相视，轻笑了一下，又低下头去整理好了表情。
就好像刚才涌上心间的那一股痛苦和委屈从来不存在一样。
皇宫里的女人，不能让痛苦淹没了自己。
佟妃从来没有生过孩子，也不知道生孩子是否那么疼，她轻轻一叹，也不知是在庆幸自己没有生过孩子就抚养了一个孩子，还是在叹息自己名义上已经当额娘了却从来没有体会过生育一个孩子的感觉。
这些女人各有各的想法，各有各的心思。
却几乎同时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这时，产房里郭络罗常在又是一声痛呼。
随即，产房里传来了婴儿的哭声。
门外的康熙脸上露出一抹喜色。
太皇太后和太后也精神了起来，期盼的看向产房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