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云涌（四）
钟粹宫
荣嫔正跪在小佛堂念诵清心经。
闭着眼睛，手里捏着串珠，却怎么也平静不下来。
荣嫔索性不再念经，睁开眼看着眼前的菩萨像。
荣嫔感觉心里很苦。
她入宫以后，为康熙生下六个子女，却只养活了一子一女。
封庶妃时，她分到的地方最差就算了，封她时她竟然不是首位。
她曾经为康熙生下皇长子，又陆续生了好几个孩子，就这样，不仅比不过只生育了两子的惠嫔，就连宜嫔也险些比不过。
后来更是来了一个陛下的亲表姐死死的压在她们的头上。
到后来，又有一个受宠且生下皇子的乌雅氏后来居上，封了嫔。
本来她已经心冷了，不打算再去争去斗了，反正她还有两个皇子，这辈子康熙都不会让她过的太差的。
可惜，发生了那件事，自己就连孩子最后也只保住了一个。
她可怜的长生，是她太过无能，明明知道仇人是谁，却连报仇都做不到。
好不容易找到这次机会，本以为会一举按下乌雅氏，没想到只是把她降为了常在。
顺常在，这个名字显得乌雅氏有多么可笑。
却同时也显得自己有多么可悲。
“皇上……”荣嫔呢喃出声。
你宠爱乌雅氏，不忍对她下手，究竟是因为她为你生育了四阿哥胤禛，还是因为……乌雅氏的眉梢眼角，有稍许像那个人呢？
赫舍里皇后，您当年真是走了一步好棋啊……
荣嫔在心里感叹。
正在这时，荣嫔的贴身宫女极步而来，面上带着高兴，手里捧着一封信。
“荣嫔娘娘！”宫女开心的跪在荣嫔身后，说：“绰尔济夫人来信了！”
荣嫔一下睁开眼睛，整个人都颤抖了几分，一把抓过信件，迫不及待的看了起来。
内大臣绰尔济，博尔济吉特氏，是抚养荣嫔的三阿哥胤祉的大臣。
绰尔济夫人每个月都会给她写信，一件一件的讲三阿哥胤祉的事情。
上上上个月会自己走路了，上上个月会自己捧着小碗喝羊乳了，上个月会喊额娘了……林林总总，每一封信都被荣嫔好好的收起来，一有时间就翻出来看看，幻想着儿子的样子，然后一个人坐在房间里，从月亮落下到太阳升起。
荣嫔总是会一个人走遍钟粹宫的里里外外，幻想着如果自己的其他孩子活了下来会是什么样子，那样的钟粹宫绝对是整个紫禁城里面最热闹的宫殿，最大的孩子承瑞怀里抱着最小的胤祉，兄弟几个笑笑闹闹，女儿在一旁捂嘴笑……
可惜这幅画面，荣嫔只能幻想。
她仔细读着信封上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恨不得把这些字咬烂了，嚼碎了吞进肚子里，一辈子也不要忘掉。
看了好几遍后，荣嫔终于放下信件，眼眶殷红，说话的声音都在抖：“原来我的胤祉，已经能背下来一首诗了啊……”
她多想亲耳听到孩子的声音。
终于，荣嫔承受不住对孩子的思念，一把攥紧了信纸，紧紧贴在胸口处，趴跪在菩萨像前，弓着身子呜咽的哭。
永和宫
章佳贵人，不，英贵人一脸空白的接过来李德全递过来的圣旨。
早上她还在埋怨乌雅氏折磨人，中午还在伺候乌雅氏吃鱼肉，这还没到下午呢，乌雅氏就成了常在，自己竟然也有了封号。
英贵人。
章佳氏热泪盈眶。
自己这算不算是熬出头了？
从今以后，自己就是永和宫的主人了！
若是英贵人来自21世纪，必然要唱一曲翻身农奴把歌唱。
英贵人脸上带着笑容，谢过了李德全李公公。
眼前这位李德全李公公，是乾清宫大总管梁九功梁公公收下的干儿子，年纪不大，十六七岁，却格外机灵，后宫有门路的就已经知道他了，知道了乾清宫除了一个大总管梁九功，又多了一个李公公不能招惹。
李德全笑着恭喜了英贵人，之后就带人退了出去。
英贵人站起身来，不停的翻看手中的圣旨。
自己这就……成英贵人啦？
英贵人感觉到一阵恍惚。
这时，英贵人身旁的贴身宫女满脸激动的说：“恭喜英贵人小主，贺喜英贵人小主，小主可算是熬出头了，可算是被皇上记起来了！从今往后那乌雅嫔，呸，顺常在再也不能欺负您了！”宫女满脸与有荣焉。
英贵人眼眶一热，眼角含着泪点了点头。
自己可算是熬出头了。
只是……
想起之前乌雅氏说过的怀孕一事，英贵人轻轻地摸了摸肚子。
如今，乌雅氏自身难保，也不知会不会继续帮她怀上孩子。
还有，就算乌雅氏愿意继续帮忙，可是自己到底是夺走了她永和宫主位的位置，乌雅氏能诚心实意的帮助她吗？
算了，无论怎样，先让人去找羊澡花，先泡上一个月试试。万一就成了呢？
英贵人心想。
没过一会儿，永和宫的管事太监就来请示英贵人永和宫主殿摆设之类的，要不要修改。
英贵人这才想起来自己已经是永和宫的主位小主了，自然要搬到主殿去。
之前主殿住的是乌雅氏，各种规矩习惯摆设之类的都是按照乌雅氏的喜好来，如今她英贵人也可以做主了。
英贵人大手一挥，撤掉了乌雅氏所有摆出来的又大又高的花瓶。
她很早之前就想吐槽了，这种花瓶摆着又丑又占地方，有几个人认得出来是汝窑作品？总不能进来一个人就拉着他讲一遍吧？所以摆着有什么用？
还不如摆两个小掐金丝珐琅花瓶，插上些应季的花朵，别有一番风趣。
说干就干，英贵人令人去花房要两束百合花来，自己跑去仓库挑瓶子。
忙活了一下午，终于把永和宫的主殿换成了自己喜欢的样子，英贵人成就满满的点点头。
用晚膳的时候，菜的分量没变，英贵人却吃的满口留香。
大概是今天不用伺候人的原因。英贵人想。
这种感觉真好啊！
不知不觉中，一颗对于权利有了欲望的种子，扎根在了英贵人的心里。
权利，真的是很好的东西。
景阳宫
石常在接过圣旨，表面上笑得好好的，甚至还有些激动，实际上在心里无奈叹了口气。
自己在景阳宫宅的好好的，怎么偏偏就被这种破事打扰。
石常在看向失魂落魄的乌雅氏，不，现在应该是顺常在，心想这都是什么事。
让自己教她规矩，可乌雅氏是有封号的常在，自己一个没有封号的常在怎么去教高自己一阶的人？
石常在觉得头都要秃了。
这时，传旨的公公又笑眯眯的加了一句：“还请石常在不要包庇顺常在，陛下命人每日都来一趟，亲自盯着石常在每天至少教顺常在规矩一个时辰。”
石常在险些骂出声音，但面上还是柔柔弱弱的，回了一句：“奴才领旨。”
小太监又开口：“今天的就要从现在开始了，奴才就是今天的监督人，还请石常在开始吧！”
有什么话还请公公一次性说完好吗？石常在在心里腹诽。
一个时辰的规矩，该怎么教？
石常在裹了件厚厚的披风让人搬了把椅子在景阳宫小凉亭，凉亭外站着顺常在乌雅氏。
小太监也披着合伙的衣服在旁边看着。
乌雅氏闭了闭眼，心想自己的好日子，真的到头了。
石常在突然出声：“顺常在，还请你背诵第十到第二十条宫规。”
半柱香时间磨过去了，石常在在心里给自己加油。
顺常在乌雅氏开口背诵。
宫规是每一个小选秀女必须要背的东西，因此乌雅氏背的还算流畅。
背完之后，石常在又开口：“还请顺常在背完宫规的第二章。”
你耍我是不是？顺常在乌雅氏在心里骂，但嘴上还是要背。
没办法，形式比人强。
“光是这样背宫规也不行啊，石常在。”
小太监开口说。
石常在暗地里翻了个白眼，等到顺常在乌雅氏背诵完之后，再次开口：“还请顺常在对着我做二十次行礼，再做二十次屈膝礼。”
……
一个时辰的时间很快就过去，小太监开心的回去复命。
石常在伸了个懒腰，赶紧回到温暖的寝殿里。
这时，一个小宫女面带难色的进来：“常在，奴婢有事禀报。”
石常在揉了揉眉头，说：“什么事，说吧！”
“刚才奴婢被派去领顺常在屋里的炭火，结果……结果……”小宫女纠结了一下，“结果一听是要给顺常在，内务府的人就把银丝炭换成了烟炭，说是上头人交代的，上头人是谁奴婢也不知道。”
上头人，哪来的上头人，还能是什么上头人？无非是乌雅氏得罪的那个人。
石常在无奈叹了口气，自己的银丝炭勉强够自己和贴身宫女用，其他宫人也用的是烟炭。
“给顺常在送过去吧。”
石常在拍板定论。
“是。”
小宫女回答。
另一边，景阳宫偏殿，乌雅氏处
顺常在整个人裹在被子里，瑟瑟发抖。
翠红不在她身边，此刻她这个曾经的嫔位娘娘身边只有一个景阳宫分过来伺候的小宫女，一个胆小的小太监，还有一个看着胆大的被自己要求去取炭火。
原来，没有炭火的冬天，这么寒冷的吗？
顺常在哈了口气，试图温暖自己冰凉的手指，在心里不停埋怨小宫女怎么脚程这么慢。
乌雅氏不知道的是，在她位分高得宠的时候永和宫的宫人都是可以直接插队取炭火的，而且拿到的永远都是最好的银丝炭，甚至永和宫的人还没有去拿内务府就已经准备好了。
现在乌雅氏和身陷囹圄没什么区别，又没有高位分，又不得宠，自然没了这些特权。
过了一会儿，小宫女提着一篮子炭回来了。
“你怎么才回来？还不赶紧把炭火烧上！”
顺常在不满的说。
小宫女不理会她，继续慢悠悠的分配炭火。
“本宫让你快点，你没听见吗？”顺常在眼神一凝，厉声说道。
小宫女把炭火一夹，火钳扔在盆子里，满脸嘲讽的开口：“哟，还本宫呢？要不要奴才就现在就给您叩头，说参见德嫔娘娘？”
“你！”顺常在被气了个仰倒，但还不等她反驳，就被飘起来的浓浓的灰烟呛的咳嗽不止，眼睛都睁不开。
“咳咳……这是什么……咳咳……什么味道？”顺常在难以置信的问，这是炭火吗？
“回禀顺常在，”那宫女一点也不受影响，慢悠悠的说：“这是烟炭，烧出来就是这个样子的。”
“什么烟炭？”顺常在掩着口鼻，“我记得常在以上的妃嫔用的都是银丝炭！”
乌雅氏这回学乖了，不再自称本宫。
“银丝炭？”那宫女嘲讽的说，“那你倒是去内务府要去啊，跑腿的又不是你，要求还挺多。”
“你！你这个奴婢真是好大的胆子，公然挑衅主子，你知道是什么下场吗？”乌雅氏十分生气的说。
“公然挑衅？”宫女不屑的挑挑眉，“你去整个景阳宫上下问问，有谁愿意给你作证？我当年可是伺候过慧妃娘娘的贴身宫女，再过两年景阳宫里的宫女也得称呼我一声姑姑，你若是处罚了我，明天你刚到景阳宫就处罚了慧妃娘娘留下的宫女想给石常在下马威的事情就会传遍整个紫禁城！”
宫女眼神危险：“看看是信你这个包衣奴才上位的人多一点，还是信我多一点。”
乌雅氏后退几步，坐在了床上，脸上满是绝望。
现在屁股上坐的这张拔步大床也很好看，但就是不如永和宫的好看。
屋内的摆设也太过素静了些，乌雅氏不喜欢，可是刚刚提出想换，就被宫女一句你要自己掏钱怼了回来。
自己这时候手里哪还有钱？
藏起来的那些私房钱怕是早就被皇上摸走了！
乌雅氏恨极，却也无可奈何。
现在的乌雅氏，早就不是德嫔娘娘了。
只是顺常在。
常在之上还有庶妃，庶妃之上还有贵人，贵人之上才是嫔。
好不容易用尽了手段爬上去的路，就这样跌了下来。
乌雅氏先是沉默地坐在床上，过了许久，突然狂笑起来。
狂笑过后就是压抑的哭声。
乌雅氏边哭边咬出几个字：“佟妃……我不会放过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