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第72章
寒冬深夜，宓家的堂间难得亮起了电灯。这间堂屋平时晚上不怎么用，因为宓父不在家，宓母就在自己的屋内点一个小台灯勾线花，宓苏则坐在一旁温书打下手。
不过今天一反常态，天黑就早早睡下的宓老头也坐在了堂屋内，宓家三代男丁和宓母一起围着一张小方木桌坐着，不过气氛并没有以前几次宓仝回家时的轻松愉悦。
“你们觉得怎么样？”宓仝问。
宓老头沉默不语，但他不时用手摸着自己的烟枪，显示他心中的纠结。
“仝子媳妇，你怎么想？”他忽然问一旁的宓母。
宓母茫然的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刚刚她男人说的事太过超出她的想法，在她心里老实本分的把活干了然后吧债还了，安安稳稳过小日子就是最期盼的事情了。
但她男人突然说想要，想要做生意？那是她从没想过的事。但是，她相信自己的男人，现在这种日子已经比她没出嫁的时候过得好不知道多少倍了，都是自己男人给他带来的。
她摇摇头然后又点点头，最后用手比划着：“我不懂做生意啥的，但日子再坏也多过来了，那就奔一个前途吧。”
宓苏虽然不到十岁，但已俨然是家里的小小顶梁柱，在这种情况下他的意见也很重要。
“宓苏，你觉得呢？”宓仝问一旁的儿子。
宓苏的表现也不像孩童，懵懂无知或者只会听从，而是很认真的思考并提出自己的疑问。
“你是要做倒爷吗？”
宓老头手中的烟枪差点掉了。倒爷？这下兔崽子哪听来的？放在前十几年，倒爷都会被抓过去枪毙。
宓仝也被瓷缸里的水呛了一口，“咳咳。”
他稍微平复下，放下瓷缸，清清嗓门，“也可以这么理解，其实就是南货北卖，北货南卖。”
他接着说，“这两次跟船我试了下，你们也看到了，都赚钱了。”
宓老头看着儿子意气风发的样子，忍不住皱眉打断他的话，“你那小打小闹和做生意不一样，而且做生意需要本钱，我们哪来的钱？而且生意的事哪那么容易，万一亏本怎么办？”
这些事情宓仝都想过，他们家还欠着外债，再去找人借钱不一定借的到。“我是想先赊账，等东西卖了后再给钱，卖不掉的就退货。”
宓老头笑了，“哪个傻大头愿意给你货？”
一旁的宓苏忽然说，“这倒不一定。”
几个人的视线都看向他，有狐疑有期盼也有赞许。
“我们同学家里人有在镇上上班的，我听说这两年厂子效益不好，很多厂积压了一堆货等着处理，有些厂还给职工摊派了销售任务，我觉得爸你只要去找这些职工，提出帮他们卖货，他们肯定很欢迎。”
宓仝点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不过具体操作还要仔细想下，厂里压的货不一定都好卖，也要挑选下，而且咱们家也不认识那些厂里上班的人…”
“我认识。”
宓苏忽然开口，“我可以问问我的同学。”
宓仝愣了下，他把自己儿子当大人，但其他家可不一定这样，要是家里孩子说“爸爸妈妈，我同学的爸爸想和你们做生意”，人家肯定当孩子在开玩笑。
不过这也是一个锻炼孩子的机会，“好啊，那就拜托你帮爸爸打听下。”
相比宓家和谐的气氛，谢桂花回家吃了几顿好的后，又开始琢磨给大儿子一家添堵了。
“建国，你那些桌子椅子卖的怎么样了？”
郝建国拿着筷子的手一停，“还行吧，卖掉了两套。”
“三套？！”谢桂花的嗓音马上吊高，“三个月了才三套，剩下的你打算卖个十年八年吗？那时候桌子椅子都烂了，给我当柴火烧我还嫌不够硬呢。”
说起来那三套中的两套还是大舅子帮他牵线的，自己就卖了一套。这桌椅本来就不是普通人家吃饭的桌椅，而是类似写字台那种，只有城镇里条件好点的人家才会给孩子买来读书用。
再说厂里许多员工都领了任务，周围的亲戚邻居都被推销了，没那么好出手，要是能去外面卖就好了，市场也大需求也大，可他还要上班根本跑不远。
“你还是赶紧去和厂里说了把钱要回来，反正也卖了几个月了，实在卖不出去厂里也不能怪你。拿到钱后啊你就给建军，秀莲和我说了，志高给她打电话，说他们生意好的很。别说我这做娘的没提醒你啊，你自己也要拎拎清楚。”
晚上郝建国躺在床上和于玲说起那些还寄放在仓库里的桌椅，惆怅的叹口气，“三套，赚的钱还不够缴仓库费的。”
于玲虽然相信女儿的梦，可女儿的梦并没有说什么时候能卖出去，随着时间推迟，她也有点心焦，那可是她们大部分的存款啊。
不过自己男人心思重，她不能这时候添乱，便只能安慰道：“慢慢来，能卖出去就说明那桌子椅子还是有市场的，而且你们厂的手艺不差，用材质量也都好，肯定会有销路的。”
“爸爸！爸爸！妈妈！妈妈！”
郝甜激动中带着欢快的声音从外面传来，于此同时“吧嗒吧嗒”的脚步声飞快，一会儿人就到了眼前了。
“什么事让你这么开心？”
于玲拉过跑得脸颊绯红的女儿，细心的将她额头上的汗水擦去。
郝甜则是激动拉着自己妈妈的手，今天她去上学的时候，宓苏和她讲了件事，这让她想到了自己几个月前做的梦。
她梦到家具厂里那批滞销的桌椅被一个商人买走后运到了外地t市，然后那个商人转手就赚到了一大笔钱。
那么多的家具，是走水路运过去的，她还记得应该是年前，因为说天冷了要快点走，否则等河上结冰就走不了了，商人还说了这桌椅是要送去新开的百货公司，那边城市里最近流行给孩子买写字桌写字椅，但是t市是重工业城市，一下子没那么多货，好多人家排队等着呢。
而宓苏说他爸爸跑船的时候去t市新开的百货转了下，认识了里面的一个销售，宓爸爸决定要自己做生意了。
这就和自己梦里的情况对应上了，那个商人也是卖给了商场。
这次爸爸和舅舅带头认购了一部分的座椅，带动了其他分也纷纷认购，少则两三套，多则六七套，虽然单个人都比不上爸爸和舅舅，但总数也将厂里挤压的那批桌椅认购了六七成。而梦里因为没人出头认购，厂里的滞销品一直堆积在仓库，最后给那个商人给包圆了。
“这真是太巧了！”
郝甜让宓苏回去和他爸说，自己则迫不及待地回家将好消息告诉家人。
“这能成吗？”
郝建国有点怀疑，一是宓家的情况在这一带大家都知道，穷！现在忽然说人家要做生意了，大家的第一反应就是真的假的，第二反应就是肯定不靠谱，一个残疾能做生意？想什么呢，摆地摊还差不多。
郝建国虽然不会那么刻薄的看低人家可也不是小孩那么天真，说什么就信了。做生意多难啊，能言善道的段安都搞不像，一个没经验没点家底的人开口说要做生意，怪不得别人不信。
“能不能成，去谈谈不就知道了，自己想能想出什么来。”
于玲斜了他一眼。
这话是自己女儿说的，女儿的话当然要信！那是祖先在提醒看顾他们家呢。
郝建国发现自己竟然在女儿面前露怯了，也有点尴尬。当下他咳了咳然后对着女儿说：“甜甜真是长大了，知道为爸爸妈妈分忧了，不过这事你别管了，爸爸妈妈会处理好的。”
回头和于玲说下，不要在孩子面前表现出焦虑情绪，省得孩子跟着操心了。
郝甜见自己爸爸哄劝自己，心里有点发急，她说的都是真的，不是小孩子不懂事的胡咧咧。
她看向自己的妈妈，想看看她的态度。
“妈妈。”
她的那个秘密，妈妈知道。郝甜睁大眼，脸上没有了刚刚的喜色，取而代之的全是不符合这个年龄的郑重。
于玲看她一副紧张的样子忍不住失笑，“没事，妈妈知道。”
妈妈知道。妈妈的意思是她知道这是真的，知道这和她的梦有关，所以妈妈会相信她的。只要妈妈相信，爸爸也会将它放在心上。
“宓叔叔刚刚跑船回来，宓苏说他这次要停留一段时间去找附近的厂子谈合作。”郝甜将宓苏和她讲的那些话组织后重新叙述了一遍。
也许是宓仝的深思熟虑、也许是宓苏的言之有物、也许是郝甜的条例清晰，听着听着郝建国渐渐收起了玩笑之心，认真的听完并陷入了沉思。
“甜甜，你是不是该去宓苏家做作业了？”他突然问。
郝甜被这突然掉转的话头弄懵了，爸爸干嘛这么问？但当她对上爸爸期待的眼神和妈妈抿着嘴角强压的笑意，小脑瓜转的飞快。
“我回来喝口水马上就去，爸爸你有什么话要和宓叔叔说的吗？我可以帮你带话哦。”郝甜眼睛亮亮的说。
于玲接过话，“你的成绩进步了很多，今年还拿到了奖状，这些都要谢谢宓苏。你爸爸准备上门去感谢下。”
原来不是传话，而是要直接过去啊。郝甜觉得大人的心思太弯弯绕绕了，说话做事都要找借口，好累啊。
这也许就是长大后要面对的烦恼吧。
不过现在这些都和她无关，最重要的是困扰爸爸妈妈的有解决的办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