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第57章
市一中的大门口拉着红底黑色的条幅,上面正楷的“一九九三年全国高考市一中考点”,大门两侧还贴着蕴含美好祝愿的对联。
那时候的高中生不多,一部分人在初中毕业选择了包就业的中专生,另一部分人选择了继续学习考大学。
其实当时郝建军也填了某中专院校,可成绩不够最终只能上了安镇高中。当然对外的说法是他天资聪慧一心想考名牌大学。
而在去年的三年一站中,他惨遭了滑铁卢,不过郝建军不认为是自己的问题,他和谢桂花一样觉得是考前郝甜哭闹惹来了晦气,所以这次考试出发前他特意嘱咐谢桂花去庙里烧香。
考场外稀稀拉拉的等着几个家长,等着考完的孩子出来。谢桂花今天烧香十分诚心,还十分大方的掏了自己的钱来添香火,不是她不想问郝建国要钱,而是她怕用了心不诚的人的钱,会让菩萨不开心影响建军的成绩。
所以了,今天的烧香活动,她全程一人完成,并没有让二儿子接送陪伴。
小电扇吱嘎嘎吹了一夜,谢桂花没睡好,拜完镇上最后的一个寺庙后,她眼前发黑有点踉跄。
同样吹了一夜小电风扇的郝甜抬起结出了白花花盐巴的胳膊,坐在床上发怔。
“甜甜。”
“甜甜?”
于玲喊她不动,吓了一跳,连忙去摸她脑袋。每到夏天女儿身体就比较弱,苦夏让她没胃口,天气的炎热让她休息不好,皮肤还特别容易起疹子。去年夏天还连发了六个高烧,打了十八针青霉素才褪下去。
也是菩萨保佑,十八针后,甜甜的身体慢慢好起来了,还经常会得到祖先托梦。
“妈妈。”郝甜呆愣愣地转头看着焦急的于玲,“小叔晕了。”
?什么?
原来郝建军在最后第二场考试中突然晕了,然后那天的两场考试都没有考。出现了这种情况,毫无疑问郝建军落榜了。
谢桂花哭得和被偷光了私藏的钱财一样伤心,直呼自己儿子太可怜了,非拉着让他再去复读一年。
可这次是郝建军自己不乐意了:“妈,我已经拖累家里这么些年了,就不读了。”
“谁敢说你拖累了!我和她拼命!”谢桂花红着眼站起来,扫过于玲一家的视线和仇人一样。
“只要有妈在,你就放心去考!”
“妈,我都快二十了,考上大学还要读好几年才能出来工作,家里的条件我都知道,你和哥哥嫂嫂这几年为了我都太辛苦了。”
郝建军一脸落寞地神情,好似真的十分自责愧疚一般。
不过郝甜知道不是这样的。
“小叔叔,你的成绩那么好,要是再读一年再考,明年肯定能考上。”一直安静待在一旁的郝甜忽然开口。
“对,小叔,都是一家人你可不要那么见外也不要有顾虑。只要你想读,我和你哥就是砸锅卖铁也要把你供出来。”
漂亮话谁不会说,于玲乐得这时候落个好人名声。毕竟——
“是啊,建军,还有我和你姐夫呢,你不要有负担。”郝秀莲连忙在自己老娘面前表态。
呵,郝建军是绝对不会再复读了,否则他今年在考场上就不可能晕倒。
没错,在考前几天,甜甜就梦到郝建军因为前几场考试答题不佳,倒数第二场开考后故意晕倒,导致缺考两场。
这样做的话,就能为自己的第二次落榜找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大家只会同情他而不是笑话他。
郝建军打得一手好算盘,不光用谎言将落榜的事给圆了过去,还给自己以后不再复读找了个好理由。
在九十年代的农家,能让孩子读到高中就已经是件很不得了的事,哪家能让孩子一年又一年的复读?所以他只要对外表现出一点家里不同意的意思,其他人必定会觉得这是她和建国不同意,这锅脏水就泼到了她们身上了。
谢桂花难得给了郝甜她们一个好脸,哼,算她们识相。
她又接着转头对小儿子劝道:“你不要多想,家里肯定支持你的,你只要安心地读书就成了。”
郝建军脸色一僵,他没想到于玲会这么说。她不是一向对自己鼻子不对眼睛的吗?自己今天这么说就是料准了她会默认赞同,怎么会这样?
“妈,我还是不读了。”
“为什么!”
谢桂花蹭一下站起来,起身得太猛了还差点栽了个葱。
“妈,你别激动啊。”郝秀莲连忙扶着她,然后转头对着郝建军道:“小弟,妈身体不好,你就别倔了,快和妈说你明年还会去考。”
郝甜倚偎在妈妈旁边,双眼一动不动地盯着这边看。这还是第一次见到奶奶和小叔叔大声说话呢。
平时奶奶对小叔叔都是千依百顺,说话时不时笑呵呵就是低声温语,和对他们一家的横眉冷对完全不一样。
郝建军怎么会同意,他好不容易想出这个好办法让他的落榜不会被人嘲笑,怎么会再给自己找麻烦。
不过,自己还需要老娘的支持,不能闹僵。
“妈,我不读书是有原因的。”郝建军说了句后,凑到她耳边轻轻说了几句。
郝甜很好奇小叔叔悄悄说了些什么,因为她奶奶的脸色马上阴转晴,哭转笑。
“真的?你有把握?”
谢桂花追着小儿子追问。
郝建军点点头,“所以你不要担心,我不是意气用事,而是早就想好了。”
郝秀莲在一旁竖耳朵听,可惜并没有听到什么。但是见自己老娘情绪平稳了下来,连忙堆笑道:“我就说嘛,小弟一直是有主见有成算的,肯定是考虑好了才做出这样的决定。”
谢桂花收起笑,转头对着于玲道:“还杵在这干嘛?没见到建军考完试后瘦了一圈吗?还不去割点肉杀只鸡好好收拾一顿。”
然后又对着郝秀莲道:“你去将宝兴和志高喊来,今晚就在家里吃。”
一听有鸡有肉,郝秀莲的眼睛早就亮了起来,嘴里的吐沫分泌地如潮水一般,在听到要喊儿子老公一起来后,兴奋地连忙跳上自行车匆匆走了。
郝甜听到孙志高要来,脸色白了白。孙志高已经初中毕业了,并没有考上学校,工作也是到现在都没着落。
闲在家里的孙志高整日偷鸡摸狗不干好事,邻里乡亲见到就头疼。偏偏郝秀莲继承了她娘的偏心护短,只要有谁当面说她那宝贝儿子,就能跳起来将人家祖宗三代都骂进去。
时间久了,自然也就没人愿意和她多费口舌,只是告诫自己家的孩子离孙志高远点。
越是这样孙志高越得意,以为村上的孩子都怕他,更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横行,小的时候不是今天抢了王家儿子的贴纸就是明天偷了张家姑娘的糖。长大了也是蛮横无理一言不合就动手。
今年十六虚岁的孙志高踏出校园正是好年华,可惜他整日游手好闲,进不了好的厂子看不上差的厂子,贪吃懒做,离他混社会不远了。
郝甜轻轻地摇了下妈妈的手臂,她不想和孙志高一起吃饭。
于玲拉拉她的小手,安慰道:“等下你先吃。”
自从被孙志高推进水后,女儿越来越害怕这个表哥,现在更是躲着他,谁让他很快要跟着市里的一个地痞混“江湖”呢。
她摇摇头,想着郝秀莲刚刚高兴的样,再想想女儿说的那些梦里的故事,觉得真是唏嘘啊。不过她并不可怜她那大姑子,孙志高以后会那样,都是她们纵容出来的。
于玲将鸡汤里的面筋捞了两个出来,和一点鸡汤一起放在碗里吹凉。郝甜拿着筷子端着碗坐在老虎灶后面,一边吃一边看着火。
以往煮肉菜,谢桂花都会数好有几块肉,并且全程盯着于玲炖煮生怕她偷吃,今天她受了刺激泛头晕,早早就去躺着午睡了,于玲才能给女儿先吃上一两口。
灶上的鸡汤还在“咕咚咕咚”的沸着,香味飘出老远。
“妈妈,我去地里喊爸爸回来。”
郝甜吃完两个空心面筋喝光黄澄澄的鸡汤后放下小碗,对着正在煎蛋饺的于玲道。
今天这顿饭,对郝建军来说是谢桂花为了犒劳他的苦读,心疼他“霉运”缠身再次落榜。对于玲来说这段饭后小叔子就不再完全由他们来供养,也算一定程度的解脱。
只要这个家不分,郝建军就会一直压榨着他们。可从道义上来说,他们已经没有义务再养着一个长大成人自己能赚钱的小叔。谢桂花再哭闹,郝建军再似是而非地对外道家常,他们也站得住脚。
所以于玲也很高兴,还趁此机会杀了谢桂花最看重的那只不下蛋的肥母鸡。那鸡足足有八斤重,两爪粗壮,皮下厚厚一层鸡油。
谢桂花对这鸡宝贝得紧,一直留着想等郝建军金榜题名时候再杀。现在金榜是没有题名,但郝建军也毕业了,这时候不杀的话谢桂花肯定会将母鸡换了钱藏起来。那样便宜她还不如大家一起吃了。
她将油撇下来熬成了鸡油收进陶罐子里,留着以后没有做菜油水时用。
郝甜怕等下孙志高一来,这些鸡还没上桌子就被他挑好的吃光,赶紧去喊爸爸回来先喝几口汤吃几块肉。汤在锅子里焖着还没盛起来,吃个一两块奶奶也不会发现。
刚跑到农田边,郝甜就见自己爸爸扛着铁耙慢慢沿着田埂走。
“爸爸~”郝甜挥挥手,朝他示意。
父女两并排往家走,一路上郝甜都在催促,让自己爸爸快回家尝尝美味的鸡汤鸡肉。不过才走到家门,后面两辆自行车也停住了。
“建军,地耙好了?哎呀我和你姐夫说了好几次晚稻要插秧了,可他最近单位忙一直没空耙田,你最近单位不是不忙么,那明天姐家的两亩地也请你去帮帮忙,不然误了时机今年的稻子就收不到了。”
郝秀莲喊住一声泥泞的郝建国。
郝甜回头一看,见到一个顶着头硬梆梆定型摩斯的黑胖矮子从自行车上下来,见她看过去,满是黄牙的嘴咧开朝她露出一个奇怪的笑容。
嘴巴无声张合,好像在说什么。
郝甜却看得明白
“小心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