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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0章 她不要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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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天放学,顾鸳站在被封锁了的北望塔外,隔着铁栅栏,眉目平和的仰望。

    小青的死太憋屈也太莫名,没有葬礼,没有嘉宾,甚至连葬花祭文都省去了,校方只让一个披头散发神情呆滞的女人暗中带了回去。不知去向。

    那是小青的母亲。

    顾鸳一直觉得,小青从未离开过她,只是以另一种方式来存在而已。

    小青跃塔的前夜,她曾去见她,与她告别,一如数年前,她也曾去见过兰,也说过一些明知等不来回答的告别的话。

    死,这个字于她而言,从来不是一个遥远而模糊的概念,反而比“生”这个字,要简单直接的多。

    所以当她所爱之人想离去时,她不能干预,只能目送,作为对一个单独生命体的尊重。

    顾鸳那么清楚的明白,小青在权衡了所有后需要多大的勇气,才能在跃下北望塔时,还笑着。

    这种状态,她也曾有过。

    只是从那个晚上以后的每一天,她都在感激。

    故而,无论太阳有多狠强,至少每次承受阳光的初瞬,她是如此欣喜,虔诚赞颂:活而可贵。

    不知道为什么,就在此刻,她忽然想起一个人的名字,她并未见过他。

    余荆川。

    这个人现在在哪里?他知不知道小青的死讯?他会不会想……随心爱的人而去,一如当年的她一样?

    顾鸳痴痴的笑了起来。

    离去。

    不再回望。

    直至晚间她把自己缩在被子里,释初告诉她,冯漾要结婚了。的。那一刻。

    她才感觉,有什么东西到底破灭了,她再也没办法自圆其说,告诉自己只要安静等待着,时间就能淡化曾经的一切。

    她还是太看得起自己了。

    释初感觉不到她愈发深陷的绝望,继续说着,“我本来想去做伴娘的,谁让男方家里出了人,难过死我了,我上回看过那个人一面,我不喜欢他,可是冯漾爸妈喜欢,就直接定亲了,真是没懂大人怎么想的,都还没满十八就急着给相亲找对象,也是绝了,冯漾跟你说没有,太矮了,还不到一米七,只比冯漾高那么一点点,还黑,我不管了,顾鸳,我们可以一起坐车回去,请两天假,提前一天过去陪她……”

    这样陌生的,奇异的话语,她从没想过会在好友的口中听到的,可怕言词。

    顾鸳怔了神情把手机放远了些,有些魂不附体。

    “你不去?”

    释初等了许久不见回答又问了一遍,语气哀沉。

    “我还要上课,这几天刚好要月考,我没时间回去,冯漾婚礼什么时候结束?”

    “你就不能请个假缺考一次?”

    “我这个考试有点嗯……”成绩一出来就是班级排名、年级排名、宁卿查岗、禀报父母、老师上课会画重点讲解,分析解答技巧……这是借口,但不是原因,最内里的原因——

    她并不想去。

    直白说出来,会显得卑劣,所以不回答。宁愿无情义。

    顾鸳无法承认,她害怕见到她们两个中的任何一个,这种感觉,比之沈飞还甚。

    哪怕她们是手机通讯录备注里写着“我的骑士殿下”和“你会好的”的两个最特别的收藏项,她也不敢。

    她一直在尽量避开与她们有所联络。

    毕竟啊,她们,可是她曾经的那场祭奠盛宴里,唯二的见证人。

    她抱住手臂,面颊紧贴绸带尾端的墨兰刺绣,忽然有些想笑。

    “顾鸳,你记不记得你有多久没给我打电话,没给冯漾打电话了?”

    快半年了吧。

    “你记不记得初中的时候你答应过我们什么?”

    记得,不能不记得。

    顾鸳仰脸,一瞬看到了窗台书桌上开的正好的双生葵,掀开薄被起身走过去,拿指尖撩拨了一下葵朵,她进到了阳台,微笑,语气里是无比温柔的疏离,“你们后悔了?”

    她笑吟吟的,像是在询问什么有趣的事情一样。

    这回,轮到释初那边沉默了。

    王婉清曾提过一个很有趣的问题,必要条件给出了,答案选项是无限。

    因为意外,她成了植物人,但可以在冬眠舱里进行冬眠一直等到未来被解救,为了减小大脑负担,冬眠时间段里,她必须要选择性清除记忆,如果只能保留一个片段,她会保留哪一个,或者说是哪一个阶段的一刹那。

    顾鸳当时正好从沈飞那里吃完饭回来,还没来得及上晚自习,听了这个下意识就要开始回忆,可是她只是回忆了一秒就停下了,然后看着王婉清露出一个难以形容的笑来。

    “一个都不保留,全删吧。”

    她记得,初中中考完的那天晚上,自己没有回外婆家,而是去到街上自家的那栋新房子里——

    那么空的房子。

    因着庆祝初中压抑生活的解放,漾释初都留宿,三人同睡一张大床,笑着喊着聊天,就是那天晚上,她终于开始吟唱,低声的,虔诚的。

    “不要问我从哪里来,我地故乡在远方,为什么流浪……”

    唱到此处,顾鸳忽然一顿,眼眶酸涩。但是灯已经关上了,她也没有再继续哼吟。

    吟她的天边飞翔的小鸟,她的山间轻流的小溪,她梦里的宽阔的草原,还有远方。

    她一直闭眼等着,等身边人睡熟了,才起身,开了暗沉壁灯,换了尘封在衣柜里的雪白纱裙,取出书柜里层的《小王子》。

    深蓝色的书皮。

    翻开书页,找到夹在木灰色信纸里的刀片。

    她感觉到了书香,感觉到了那梦中人永远缱绻的眼眸。

    顾鸳浅笑,心情很好的走进浴室里,没打开花洒,但打开了占了半面墙壁的窗,跪靠在窗边,深情凝视窗外这天地暮夜。

    静月。寂星。默林。芜泊。胧墓。万家灯火。

    一刹深笑。

    刀片就对着左手手腕的动脉,切割进去。

    血,淌过手臂,手掌,在紫蓝斑点的白瓷地上聚散开流,诡异蜿蜒。

    她开始抽搐,呼吸急促,胸脯剧烈起伏,她笑了一下,换了个手,要给右边也来一刀,她要更快的离去,以求解脱。

    只是,“吱呀”一声,那样轻的,浴室门开了。

    却是冯漾推门进来。

    “你不睡觉来——顾鸳!你没事吧!别动!我说你别动!!”

    她一下子跪在了顾鸳身边,大惊失色的看着血从顾鸳手腕动脉涌出,用手捂都捂不住……

    释初是被冯漾的叫喊给惊醒的。

    也是那时,她们两个是多么庆幸在顾鸳家旁边,就有家私人医所。

    顾鸳失血过多,送进诊所的时候已经是半昏迷状态,醒来的时候已经到了第二天。

    “现在怎么样?”

    床边的释初问顾鸳,顾鸳笑着说还好。

    诊所主人个青年医生,凌晨被叫醒也没不耐烦,走过来十分好脾气的给顾鸳换纱布。

    他说发现的早,把血补回来就好,唯一的缺憾是左手腕割的太深,伤到了神经,就算以后伤口愈合,也使不上力气了。

    冯漾听完直接就趴在一边哭了起来,刚才还很镇静的表情一下子就龟裂成带泪的碎片,释初攥紧了她差些也毁了的右手,眼眶红着问为什么。

    顾鸳咬唇。

    因为她失约了,拖了很久,总睡不安稳,所以要补回来。

    但这是她与兰的故事,她不想说给谁听,也没这个必要。

    顾鸳想摆手表示没事,手却抽不回来,只好傻笑,有些不知所措,她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做些什么,她生长的环境没有教给她,所谓安慰。

    医生说以防万一,可以去医院里再观察看看。

    顾鸳拒绝了,她不怕万一。

    等俩个人情绪都稍微平复下来了,趁青年医生叮嘱完出去拿药的时候,顾鸳轻声开口,“我没事了,我现在已经被你们救了,就是你们的人了,不会随便死的。”

    “死也给我死远点,别让我看见,也别让我知道,心烦。”

    冯漾厉声斥道,才好了点的心情又有了恶化的倾向。

    释初一手扶在了冯漾肩膀上,拍拍她的肩膀,转头看着顾鸳说,“答应我们,别让我们担心。”

    “好,那这次就别告诉我家里人了好不好?”

    顾鸳乖乖受训,她的神情平静,一如既往的声色温软。

    既没有寻死不得的心灰意冷,也没有妄图再次自杀的疯狂,她就如同以往一样,清清浅浅的笑着,那样的温顺乖巧。

    可她的心里究竟在想什么,冯漾猜不出来,释初也不知道。

    顾鸳笑了,“你们手机带没?”

    “没有,你要做什么?”

    冯漾紧紧盯着她,好像她下一句话就能让天崩地裂了去。

    顾鸳无言,反转向端着温水进来的青年医生,微笑着说,“医生,方便借我手机用一下吗?”

    他要打电话给外公外婆,手一受伤,这几天回不了家,撒谎也就成了必须。

    “嗯,没事,都考完了,就住几天,冯漾释初你们都认识的,好好好,我晚上不出去,放心,我又不喜欢出去玩,知道,我会的,好,拜拜。”

    她乖乖挂了电话,仰头去看她们,“医药费……”

    冯漾还没说什么,释初已经开口了,“医生说你身体亏,要补,医药费我们来就行,你是病人,病人就该休息,别多想,躺好。”

    “补血啊?”

    “不然补什么?补脑吗?!”

    冯漾瞪着眼,有气没地方撒,说话都有点语无伦次,“不止补血!还要补维生素abcde!”

    “这么多?”

    “你还好意思嫌多,医生都说了你缺铁性……反正各种缺的贫血你知不知道!”

    ……

    她和释初到底见了一面。

    在青湖畔,顾鸳闭着眼睛感受湖风迎面荡漾而来,水汽湿润。

    近秋了。天气阴沉。

    释初就站在她背后,向前走了一步,再移一步,伸出手,她与她已近在咫尺,但真要动手的一刻,却又迟疑了。

    正哆嗦不前时,那背对着她的纤弱人儿忽然出声,“阿初,你要推的话,就快点,不然,我会后悔的。”

    无声。

    顾鸳等了一会儿,发觉身后没了动静,她转过头,看着一退再退的释初,少女泪流满面的样子,她紧绷的心,连跟着藏在衣袋里的拳头,就那么得意的,像获得了什么胜利一样,不紧不慢的,一块儿松了开来。

    顾鸳不明白自己这种想笑的冲动因何而来,也不懂为什么同时鼻子会发酸,为什么咬唇的时候会碰尝到咸涩的液体,因为释初给了她回答。

    “你真可怕。”

    释初退到她最开始站着的位置,盯紧了顾鸳的背影,十几秒。

    “我一直自以为是你的朋友,所以你几个月才打一次电话给我,我就算失落也可以理解成你没空,然后不断衡量自己在你心中的份量,然后腆着脸打给你,又不敢聊太久,怕耽误你学习。”

    “现在我突然觉得自己太可笑了,你根本不在乎我,也不在乎冯漾,你想要的仅仅是那种在我们面前高高在上的感觉,所以你从来不去想我们凭什么这么捧着你。顾鸳,你这个人到底有没有心?你看不到我没关系啊,可冯漾她都要结婚了,你连回去一趟都不愿意吗?”

    “我们绝交吧,我再也不想跟你有什么关系了,你简直……够了!”

    释初边说边哭,一向尖锐的五官也软化的没了棱角。

    “好。”

    顾鸳转了头去看湖面,面色平静不已。

    这样的情况未出意料,就是没想到,她们能容忍她这么久。

    容忍她的矫情,她的自私,她的不亲近不完整。

    给足了她机会,以及空间,给她们施加伤害,早该爆发的,枉她担忧了这么久。

    她就该是无心无情,才能对她的痛如此冷漠。无动于衷。

    蒋妍打电话过来的时候,她还在望着湖面发呆。

    释初已经离开了。

    “顾鸳,卓尔要走了,我没让他来见你……嗯,怎么说呢,应该叫最后一面吧,他要去北京,现在身边都跟着人的,还有心理医生随行,不适合出来见你。”

    她没有多大反应,只是眼神空洞的盯着湖面,轻声地问,“以前她跟我说,老一辈的思想总是觉得现在生活太好了,衣食无忧,平安喜乐,享福享得像在造孽,而我们呢,我们这代人一没经历过战乱二没经历过饥荒,简直身在福中不知福,遇着点事情就天塌了一样的伤春悲秋,过于矫情过于作,真的是这样么?他们把疼痛列出等级,现在连伤痛、人心的感受也要分出个高下么,如果真是这样,那我所经历过的,所感受到的,算什么?微痒么?”

    “要真是微痒,那就好了。”

    “真的,太好了。不能再更好的了。”

    顾鸳呢喃着,瞳孔稍微收拢光芒,像是才听见蒋妍的话一样,轻轻回了一个“嗯”字。

    “去北京啊,北京不错,有故宫,有山海关呢。”

    蒋妍被顾鸳这变幻莫测的风格惊了一惊,但此时此刻,顾鸳语气又实在平淡。

    找不到可以觉出疑惑的地方。

    “你不奇怪他怎么就这么走了,不告而别,不难过不生气?”

    顾鸳怔了怔,她应该难过生气么?细细回想上一次见到卓尔时的场景,他与蒋妍在一起,在食品街的冷饮店里,两个人各拿着一个超大号冰激凌互视而笑,模样无比幸福。

    她捏着兴起从花市买的那支白玫瑰,花苞被束缚在黑色保护网格里,小小的一朵,脆弱的,偏带着刺。

    他们没有看见她,她也没有走进故事里,而是转身,把白色花苞在阳光下扬了扬,微笑。

    只是没想到那居然会是最后一次,她见到初心里的桃夭少年。

    “你会去送他吗?”

    顾鸳问,眼睫垂落,有轻颤的弧度。

    她并没有把话题延伸到其他方面。

    “哈~”

    蒋妍在电话里兀地笑了起来,“虽然有点困难,但还是可以做到的,不过我为什么要去?”

    “我是说真的,你会不会去?”

    顾鸳执着的问着,声音里无限平静。

    蒋妍的笑声一止,随即以一种更为妖妩的语调回应,“不会。”

    “嗯,我知道了。”

    顾鸳掐断电话,第一次这么直接了当的提前截住蒋妍的试探与蛊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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