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她的传闻
宁卿从英语补习班出来,进电梯之前,习惯性的往楼道窗边向下望了望。
周尧就在一楼门外台阶不远处,一颗银杏树下,等着她下课,身长玉立,英姿勃发。
她的六门功课里,英语是弱项,不是说不好,而是比起其他几门来,不尽人意。
因为各种原因,她并没有要私教,而是让卓伯父给找的补习班,一个班也只有四五个学生。
这个补习班走的是国际化的高端路子,师资力量很强,她在其中,确实受益匪浅。只是位置离青中有些距离,比较偏僻。
周尧不放心,所以只要是她补课的日子,他都会来接她,风雨无阻。
这样无关风花雪月的情谊,唯美的像是脱离现实的虚无童话。
她奢望的,那一种童话。
宁卿想着,转身的动作就微微缓了一些,视线一直落在树下仰光的少年身上,笑容灿烂。
“哈哈,我下课了阿尧!”
一下电梯,宁卿就飞奔到树下,冒冒失失地,差点收力不及扑撞进周尧怀里。
“阿宁你别急,摔到了怎么办。”周尧赶紧伸手扶住了她,笑着揉了揉她的头发,嘱咐她慢一些。
宁卿微窘,鼓鼓脸颊咳了两声。
周尧来接她,骑的是他用来日常上课的那一辆自行车,又不大像,样子更厚重,车身金属看起来也更有质感。国产牌子,但她好像没见到市面上有卖。
车是冷硬的纯黑色,但前面却装了个浅色的车筐。古怪又好看。
最开始是没有车筐的,但后座有了她后,筐子也就加上了。
两人中途去了一趟超市,买了些鲜果蔬菜,就放在车筐里。
回去的时候天色也暗了,路边的灯亮起来,一辆车,两个人,就穿行了大半的青鹭县,消失在繁华的街道尽头。
城北。
进了巷子,周尧推着车子送宁卿到宁宅不远的处转角,看了看深阔院门外屋檐下点着的一盏橘色吸顶灯,问,“要不要……”送你进去?
“不用了。”
宁卿止住他要出口的未尽含义,温温柔柔的笑了,把果蔬从车筐里提出来,有些费力,但也还提得动。
她不是正统柔弱的娇养少女。
“你先走吧,我可以的。”
周尧无奈笑了笑,温润眉眼都是心疼,他伸手去揉宁卿头发,温声说,“阿宁,真的不需要我帮忙吗?”
“真的不用了,我自己可以的。”
宁卿使劲眨巴着大眼睛,示意自己力量不弱。
周尧看着少女白嫩嫩软生生的娃娃脸,忍住了没笑出声,点点头,“好吧好吧,那阿宁你进去吧,我在这里看你进院子了我再走。”
“嗯!谢谢阿尧!”
宁卿笑得眉眼一掬,蜜月一样的甜而真诚。
晚间,送宁染回房间,再跟顾鸳道了晚安后,宁卿就在一楼客厅坐了大半宿,没有开灯。
坐姿端正的,盯着深长黑夜,把自己的表情隐在暗色里。
一直到凌晨三点多,她才上楼回了自己房间,点好了香,沐浴后坐在书桌前,打开有笼鸟刺绣图案的密码本,以她最羡艳的字体书写少女心事。
好似在写一个故事,故事里没有人名,没有具体事件,也没有“我”,只有“她”和“他”。
一笔一划,一撇一捺。癫狂。宣泄。放肆。为着这光的影。
这是她为剩不多的乐趣。
周五。
下午放学后。
播音的男生声音清朗,幽默的播报着校园趣事,天气。响彻在校园的各个角落里。
挂了家里来的电话,顾鸳坐在塑胶跑道看台上,很认真的沐浴着午后温和几许的阳光。
塑胶跑道上很热闹,旁边操场上还有男生在打篮球,里面没有沈飞。
她微微笑着,戴了一边耳机,并没有打开音乐,只是为了隔绝外界嘈杂。
正准备戴另一只耳机,校广播台里刚好开始放音乐,她没听过的,觉得好听,也就没有堵住耳朵,而是很自然的把耳机线绕上了手指,静静地听着。
“我慢慢地听雪落下的声音,闭着眼睛幻想她不会停,你没办法靠近,绝不是太薄情,只是贪恋窗外好风景,我慢慢地品雪落下的声音,仿佛是你贴着我叫卿卿,睁开了眼睛,漫天的雪无情,谁来赔这一生好光景……”
旁边有人坐下了,顾鸳睁开眼。
是一个不认识的女生,短发微卷,校牌上写着高二(2)班,顾恒微。
“顾鸳。”
她一坐下就叫出了她的名字。
顾鸳没说话,只看着她,细细打量,猜测来意。
顾恒微伸出手来,笑得和善,“我叫顾恒微,学生会副主席,会长后援会的管理人员之一。”
顾鸳点点头,跟她握了一下,触手冰凉。
然后顾恒微也没说别的什么,就是问在学校待得习惯不习惯,有没有人欺负,要是有问题,可以随时去找她这些。殷勤的,却不谄媚。
只是到最后,她说了一句话,让顾鸳觉得奇怪。
“既然是会长认定的妹妹,有些规矩也应该要知道的——远离李小青。”
顾鸳看着顾恒微,顾恒微也回望着,一脸微笑,并没有要解释的意思。
“对了,看你刚刚沉浸的样子,应该很喜欢广播里刚刚放的那首歌吧。”
顾鸳没点头,也没摇头。
顾恒微笑了笑,“雪落下的声音,周深唱的。”转身,利落走了。
没头没尾。
顾鸳没去看顾恒微离开的方向,只是低着头,慢慢地扬起一边唇角,笑了,讽刺莫名。
晚自习结束的时候,沈飞打电话过来,还问她要不要一起吃夜宵。
她冷笑两声,说了句滚,挂断了。
第二天,下雨了。
是她最爱的朦胧细雨时,或喜或忧,因这份模糊,就能被浅浅加深,表现出来,就是极致的享受。
也就在这个微雨天,小青病了。
胃病。
校外诊所里,顾鸳看着躺椅上睡颜憔悴的小青,静静看着,表情不明显。
就在半个小时前,刚放学不久,小青突然打来电话,当时她正在宁宅房间里画画消遣,等赶到学校的红木走廊,小青已经倒靠在了走廊一边的灌木丛里,捂着肚子,浑身颤抖不止,冷媚眉眼揪作一团,却咬着牙不吱声,显然隐着剧痛。
这一幕,深深刺激了顾鸳的心神。
而就在刚刚,诊所老医师叫了她去,“这个小姑娘我说她几回了,就是不听,痛的受不了了才来看病,迟早会出问题的!你是她同学吧,多劝劝她,要按时吃饭,按时睡觉,别想太多,更不要经常性的空腹饮酒,这么消极的避讳看病,再好的身体,也禁不住她这么耗啊,还有,她身上的伤……”
顾鸳都温声应下,才知道小青的病况,由来已久。
不规律饮食,惯常性空腹饮酒,长久性外创伤,精神方面也有些抑郁。
小青曾不止一次让老医师给她开止痛药和安眠药。这一次有她,那以前呢,良卿……看样子该是不知道的。
可顾鸳想了想,还是决定不问,等小青自己开口。
中途沈飞又来了一次电话,应该是约饭,她看了看,没接,设置成静音,任手机无声的响。
这么守了半个多钟头,顾鸳不知不觉靠着椅背,睡着了。
“顾鸳。”
“嗯?”
“我打完吊水了,走吧。”
“哦。”顾鸳睁眼,甩甩麻掉的身子,追上已经走出去的小青,仍有些迷糊道,“小青,你还痛吗?要不要去吃饭,我有点饿了。”
“没事了,你要吃什么?”
没了雨中撑在红木走廊上的病态,小青又是一副冷漠模样,可这不妨碍她看着顾鸳时眼里偶尔出现的一缕温情。
“土豆盖浇饭,你呢?”顾鸳站起来,有些未醒的摇晃。
“一样。”
顾鸳还在原地摇头晃脑,嘟囔着“晕”,努力让自己清醒点。
小青就站在不远处,注视着她。见顾鸳跟上来,也不等她,转了身先走一步。
一步一态。
好似她脚下踩的不是水泥地,而是微波荡漾的水面,每一步,都可以开出媚人至极的花朵,一瓣瓣的,踏出涟漪来。
弱柳扶风,诱惑至极。
本来就晕的顾鸳,一下子被迷惑了,口干舌燥心痒难耐,更晕了。
“好妖媚啊!”
她被这步法惊艳,下意识叹出了声。
小青突然停下不走了,转过头冷冷看她,“你说什么?”
“你走路好好看呐!”顾鸳几步小跑上去,与小青并排而行。
“是风骚吧。”小青一下子戳破谎言的本质。
“呃那个……对,就是风骚!”顾鸳挠头,没心没肺的笑着,“是褒义词啦!我就是没想到,一个人走路可以走的这么……有感觉,就像……妖,嗯,很妖的感觉……”
小青不语。
这种步法,来自于她幼时看过的一本有关“秦淮艳妓”的旧书。
她改不了。
所以她每天都近乎是最早到学校的,最后一个走的。
没想到,就是顾鸳,在第一次见面时,竟然说了一个她从来没想到过会发生在自己身上的形容词,“贤惠”,尤其当她从顾鸳眼中看到那份真诚时,她忽然就有些慌了——
她不想顾鸳知道有关自己的传闻。
因为在青中纷纷扰扰的“三角恋”传闻里,她是插入别人情感为人所不齿的那一个。
这一刹的念头,在往后与顾鸳相处的日子里,被她死死压下,不留半分给人窥见的可能。
可现在,她想知道了。
“顾鸳,你也来了青鹭有一段时间,对我有什么其他的看法吗?”
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让顾鸳的反应弧一顿,然后,她脑子里回想起顾恒微的那句话,立即明白过来,笑了。
“小青学姐,我一直相信,人性,是最难揣测的东西,我也知道,流言的力量有多可怕,你是什么样子,我会自己去感受,还不会傻到让别人来左右我对你的看法,而且,我第一次看到你的时候,就被你吸引了,你的身上有我喜欢的味道。我先说明啊,我可不是女同。”
“我知道。”
小青清冷的面目缓缓染上温度,笑颜一展,是纯粹的,毫不遮掩的欢喜。
“你信啊?”
顾鸳惊喜了。
“实例为证。上次逛街,有个戴黑色运动耳机的学弟经过,你眼睛都冒光了。”小青冷静出声。
“啊?我有这么夸张?”
顾鸳轻喊一声,捂住嘴巴,觉得丢人,关键是她都不记得了,小青还记这么清楚,真是啊,被发现了自己的禽兽本性。
“别纠结了,餐馆到了,进去吧。”小青看着顾鸳故作夸张的样子,知道她是在开解自己。
她把自己的一份饭钱交给顾鸳,让顾鸳一起付。
而顾鸳转身对炒菜师傅说着“不要蒜,不要辣椒”的时候,笑意犹在,眼眸深处的郁色却一下子落于面上,怎么也掩不住。
因为,就在小青问出那句话的一瞬间,她就想到了她自己……也曾置身流言风暴的中心。
所以,她心疼小青
周天上午第二节课间。
“顾鸳,有人找你。”
顾鸳疑惑着走出去,一眼就看见了靠在走廊上侧对着教室门口的,那个穿着夏季校服留着学生头的青雉少女。
她脖颈间环着黑底红边耳麦,十分显眼。
“顾鸳。”
少女走过来,仔细看了一眼明显在发呆的顾鸳,凌厉眉眼一挑,“你比照片上要漂亮。”
夸人都夸得有几分盛气凌人。
她伸了手,笑出咄咄明媚,“王婉清,高一(1)班的,也是青鹭文学社网络部的,来带你去文学社办公楼。”
这是个长得过分有攻击性的女生。
顾鸳想着,也伸出手去握了一下,“谢谢。”
一字楼。
会议室。
顾鸳一直以为,传说中的文学社全员审核会很变态,类似于二战英国间谍保卫战时期那种的刀枪剑雨,防不胜防。
可现实是,一大屋子人就这么盯着她看了大半天,半句话不说,还有人发出啧啧不已的感叹,听得顾鸳一阵毛骨悚然。
她觉得自己应该是进了什么非法营销组织,奇货可居,嘈嘈切切。
坐在前排中间的顾鸳仰头望了望天,干脆摊开手,笑得一脸人畜无害。
然后他们与她围坐在一起,谈论各种稀奇古怪的问题,尺度之大,范围之广,气氛之热烈,尤其一个戴眼镜的高年级女生,说的问题与回答简直称得上刁钻,不像是神圣的入社考核,倒像是举行什么宗教仪式给新入教成员进行洗脑一般的诡异郑重。
顾鸳禁不住脑洞大开联想青鹭文学社其实就是一中秘密邪教,而整个青鹭中学就是这些异教狂热分子的窝藏地点。
禁书。禁区。法度。环保。社会制度。再到青鹭历史的客观表述。
与其说是考核她,不如说是趁这个机会来一场轰轰烈烈的研讨会。
顾鸳身处其中,也问也答,不会的不想说的也都坦诚的说出来,面不改色,处之安然。
期间小青一直没开口,就安静的坐在一边旁听。冷漠的脸。与世隔绝的态度。
她的身畔坐着一位极有气度的温雅少年,眉眼间郁气凝结,看起来心事浓重。
他应该就是周尧,老一届的青中校草兼之男神,传闻里的宁卿男友,青鹭文学社社长了。也是让小青陷入流言的最关键人物。
他的姿态,摆的太暧昧不清了。
顾鸳并不怎么喜欢他。
将近饭点的时候,周尧站起来,对坐在会议室后排一个人自娱自乐听着歌的王婉清扬扬手。
王婉清摘下了耳麦,拿出一张信纸来写了什么,走到前排来递到顾鸳面前,“写、或者说你的看法,五分钟够吗?”
顾鸳接过信纸,看着上面的英文单词两边的书名号,莫名的,笑了一下。
“医生,我最近感觉不太好。”
“还是睡不着?”
“嗯,有点分不清楚昼夜,看什么都是昏的……白天也会有幻觉幻听。”
“那晚上呢,还是做噩梦?”
“嗯。”
“还是一样的场景?”
“不知道,这次好像更真实了,我有时候不太能分清是梦还是现实,我整个的颠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