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姓氏
永和宫东侧殿里间,德妃坐在上首,马贵人坐在她的左手边。
宋莹低头在下面跪着。
“你叫什么名字?”德妃温和的声音传来。
“回主子的话,奴才叫宋莹。”
“听马贵人说你的绣活不错,如今身上可有现成的?”德妃问道。
“奴才前两天刚绣好一幅手帕,还请德主子掌掌眼。”说着,把手帕从随身包袱里找出来,递给身边的一个宫女。
德妃拿着手帕仔细端详。
布料是普通的浅绿色云缎,想来是宫女份例发的秋衣料子,这一小块应是裁衣后剩下的边角料;绣的也不是什么花鸟,而是一串紫葡萄,如今刚过中秋,倒也应景。
也不知是采用了什么特殊的针法,葡萄上面居然挂着晶莹的水珠,看着栩栩如生。
德妃很满意,对宋莹说道:“你就跟着香橼1吧,她会告诉你做什么的。”
宋莹叩首称是,再次行礼后,跟着那位香橼离开侧殿。
她原本是计划趁着颁金节或者新年,自己想办法再搭搭马贵人的线,没想到峰回路转,居然直接来到德妃身边!
虽然只是暂时的,但是好歹在德妃心里刷了个名。等她熟悉了永和宫的情况,不愁找不到机会彻底留下来。
宋莹竭力压制住自己兴奋的心情,低头跟着香橼来到永和宫的后罩房。
后罩房是一整排的下人房,专门给不当值的宫女嬷嬷休息用。
走到位于中间的一个小屋,就听香橼说道:“到了,进来吧。”
房间并不大:开门就是过道,只有两人宽;顶头靠墙放了一张桌子,桌下边塞了一个小风炉和两个板凳;过道左侧是占了大半个房间的炕,炕上并排摆着4床铺盖;炕里靠墙的位置放了一排小柜子,给她们用来收纳各自的物品。
香橼指着靠近门边的铺盖说道:“你就睡这里,被褥都是新的。这屋里还有两位姐姐,此时都在当值,晚上再带你认认脸。给你房门和小柜的钥匙,自己的东西要收好。”
宋莹点头谢过,开始整理行李。
香橼坐到桌边喝水,看着宋莹的身影说:“你边忙活边听我说。往年过年的时候,德妃娘娘都会手写经书给先太皇太后祈福。今年娘娘就想献一副刺绣的佛像供到慈宁宫的大佛堂去。”
宋莹放下手里的东西,仔细听香橼说。
“这绣像的纹样是娘娘亲手画的,吩咐我和另一个宫女来绣。我们半年前就开始做了,谁知她突然生病还总也不好,就被挪出了宫。这绣像的进度落下了,我自己一个人实在是赶不及。娘娘知道你金线用的好,因此把你暂时调过来,帮我在年前把佛像绣完。”
宋莹爬下炕,将一个装了3两银子的荷包塞到香橼手里:“我虽然有点女红底子,但是还从未做过这么大的活计,还望姐姐带带我。”
香橼接过荷包摸了摸,犹豫了一下就收了起来,然后说:“也不需要你做什么复杂的,不过是帮着捡捡线之类的小活,主要还是我来。”
宋莹点头表示明白。她快速地整理好自己的物品,然后跟着香橼去绣房。
临出门前,香橼突然问道:“对了,你可得过瘾疹2?”
宋莹翻找原主的记忆。她听过这个词,小时候每年一到春天,姐姐宋淇都会起桃花癣,当时大夫在药方上写的病症就是瘾疹。
她以为香橼是问自己得没得过桃花癣,就摇摇头。
香橼解释说:“连翘……就是原先跟我一起绣佛像的宫女,她就是吃错了东西,得了瘾疹,然后才被挪出去的……”
嗯?这个瘾疹好像与自己理解的意思不太一样。
只听香橼又说道:“说起来,她跟你一样姓宋,也是巧了。”
宋莹收回思绪应和:“那可真是巧,若有机会,等那位姐姐病好了回来,我可得见一见她,说不定我俩还是拐着弯的亲戚呢!”
为了这件绣像,德妃娘娘特意将西配殿旁的角房改成了绣房,只有香橼有门钥匙,其他人都不许进去。
香橼给宋莹分配了任务之后就专心俯在绣架上,两人在角房里一直做到点灯时分才停手。
刺绣与其他活计不同,对光线的要求更高。用油灯或者蜡烛照明,不易看清绣线本来的颜色,所以一般不会在晚间做。
两人从膳房拿了些晚点3回房,打开房门进到屋里,只见一个眉目分明,神情略显倨傲的宫女坐在桌边。
香橼说:“今儿不用你值夜了?”不等她回答,指着宋莹说道:“这是宋莹,来帮忙绣佛像的。宋莹,这是茱萸姐姐。”
宋莹上前一步,蹲了个半福问好。她略扫一眼,看到茱萸左右耳垂各打了三个耳洞,里面塞着茶叶梗。
茱萸用眼角瞟了她一眼,说:“宋莹?有这味药材吗?”
宋莹回答:“宋莹不是药材,是我的本名。”
茱萸看着香橼:“这怎么说的?”
香橼回答:“她是主子临时从针线房调过来的,做完绣像还要回去,主子就没给改名。”
茱萸转头看着宋莹,嗤笑道:“小丫头,好好捧着你香橼姐姐,别惹她生气,说不定将来你就能留下来了。”
香橼有些生气:“连翘病好了就会回来了,你又不是不知道!”再仔细打量茱萸的眉眼:“这又是从哪儿惹了一肚子的火?”
茱萸“哼”了一声,看着香橼不说话。
两人对视了很久,香橼叹气:“你不是一向自诩身份高,如今何苦又跟她置气?”
嗯?这是……八卦的味道!
然而两人当着宋莹的面并未多说,茱萸自顾自憋气地转身躺回炕上,蒙头睡觉。
宋莹故作七分疑惑三分委屈地看向香橼。
香橼也不多作解释:“夏草今晚值夜,你明儿就能看见她了。收拾一下赶紧睡吧,明天还得早起。”
第二天一早,天还未亮,三人就起了身,简单洗漱之后,各自去上值。
宋莹和香橼进到角房,两人合力把绣架抬到西侧殿的廊下,这里要比角房亮堂很多。
太阳逐渐升高,陆续有内务府的管事来找德妃娘娘,永和宫前殿的空地上慢慢站满了人。
宋莹只当作没看见,也不多问,一心低头做活。
香橼对此非常满意。
德妃娘娘如今和其他三妃统管后宫事务,这每日回事的场面不可谓不热闹。若是个心浮气躁的人,少不得闲聊八卦两句。如今宋莹两耳不闻,也不多言语议论,看来是个性子稳重的人。
香橼想着再观察两日,若是性子真能把得住,不妨让她直接上手绣佛像——那条葡萄手帕她也看了,手艺确实不错。
如今已进入十月,天气逐渐变冷。坐在室外,能明显感觉到寒气慢慢从脚下延至全身。
香橼和宋莹两人时不时地就要停下来搓手哈气,暖和有些冻僵的手指。
下午用完晚膳,宋莹就从膳房的小太监那里买了半斤生姜。晚上下值回到房里,从自己的小柜中拿出红糖,用风炉煮红糖生姜水。
她的月事本还有10多天才要来,但是今天实在是冻得狠了,最好还是喝点姜汤驱驱寒。
红糖生姜水煮开,宋莹先端了一碗给香橼:“姐姐喝点姜汤驱驱寒吧。”
香橼接过捧在手里,状似不经意地问:“你哪得来的红糖呀?”
宋莹嘻嘻一笑:“我爹在内务府任职,他托人带给我的。姐姐快喝,我放了好多糖呢!”
两人捧着碗慢慢吸溜,宋莹说:“天儿真是冷了,今儿我坐在院子里,脚冷的很,看来明儿得穿棉鞋了。”
香橼噗地笑出来:“现在就穿棉鞋,那你冬天可怎么办?”
“冬天穿更厚的棉鞋!”宋莹做娇憨状:“脚冷了,身上就暖和不起来;身上冷了,手就僵了,线拿在手里都感觉不到了,就像没拿一样。”
香橼道:“你说的是,我今儿也觉得针不趁手。明儿我找老嬷嬷问问,看能不能给咱俩烧个小炉子取暖。”
宋莹正要接话,房门突然被打开,一个女子走了进来。
这女子比宋莹高一个头,应当是正处于抽条期,人略显消瘦,脸颊都有点凹进去了。长相只能说是中等,但是非常会打扮。
宫女秋冬的常服为褐色,为了好看,有的宫女会在袖口、裙角处绣一些小巧淡雅的花纹。
但这位宫女很大胆地仿照妃嫔的常服,在袖口、衣襟、裙摆等所有边缘的地方都添了一寸宽的深褐色包边。一下就让略显土气的褐色衣衫有了特点。
她的头发也精心打理过。虽然是宫女统一的大辫子样式,但是她在辫子里面编入了几股彩色的头绳,若隐若现得很是好看。
眉型是宫里最近流行的远山眉——这个眉型要修好,可得花费不少时间。
与茱萸一样,她的耳垂也各有三个耳洞,不过里面塞得不是茶叶梗。宋莹打眼看过去,只见银光一闪而过。
“你昨儿不是值夜吗?今天怎么没补觉?”香橼问道,然后对宋莹说:“这是你夏草姐姐。”
宋莹注意到香橼的口气有点不耐烦,仿佛不得不给她俩做介绍似的。
宋莹下床,端了一碗红糖姜水递给夏草:“外面冷,姐姐快喝点姜汤暖暖。我是来给香橼姐姐打下手的宫女,叫宋莹。”
夏草坐到桌边,接过宋莹手里的碗,疑惑道:“宋莹?那是什么药?”然后把碗送到嘴边。
宋莹解释:“主子没赐名,我本名就叫宋莹。”
“噗~”夏草一口姜水全都喷了出去,咳嗽起来。
宋莹赶紧替夏草抚背,一边说道:“汤是不是太烫了?抱歉我没注意温度,夏草姐姐你没事……吧!”
夏草缓过呛咳的劲儿,一把抓住宋莹的手腕,狠狠地问道:“你姓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