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本圆
“额娘, 胤祄给您摘了野果子！”男童清亮的声音一下就吸引了五儿的注意力，让她下一秒就往那边望去。
看着前方翻身下马快步朝自己走过来的小石榴，五儿感到一阵恍惚, 时间怎么就过的这么快呢？
昨日还是那个被她抱在怀里不到一条手臂长的小婴儿, 一转眼就长成了现在这个能够自己骑马的小小少年。
“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五儿柔声问。
“汗阿玛和几位兄长还在打猎，我见树丛里有您爱吃的果子便摘了些提前回来了。想着额娘您今日胃口不佳，吃些酸甜的果子会不会好一些。
儿子已经把果子用水洗净了，额娘尝尝看？”
小十六取下他腰间的小荷包, 从里面倒出了一捧指头大小的红色野苺，递到了五儿面前。
五儿没有第一时间接果子，而是拿出帕子给他揩了额前的汗珠，然后在他汗湿的背上放了一块吸汗的巾子。小孩子不能穿湿衣，得赶快换下来。
五儿一边拉着小石榴往帐篷里走，一边从小石榴捧着的手里拿了两颗苺子，一颗喂给他一颗自己吃掉。
“嗯, 真甜！现在这个时节还不是出野苺的时候，为着挑出这些野果，小石榴是不是费了很大的功夫？”
果子很味道不错, 甜到了她心里。五儿又往小石榴嘴里塞了两颗。
“也没有, 是阿玛和我一起摘的。刚开始儿子不会挑，还是阿玛教我该挑什么颜色的果子, 也是阿玛提醒儿子要先洗了才能给您吃的。”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小石榴脸上露出了害羞的表情。
投喂了几次, 小石榴就偏头拒绝了，“额娘, 您吃。这是阿玛和我特意给您摘的, 儿子不能再吃。我们要给阿玛留一点, 他还没有吃呢。”
“好好好，成全小石榴的孝心，给你阿玛留一小捧。今日去看围猎小石榴热不热？怎么提前回来了？是不是不喜欢看他们猎杀动物？”
说起围猎，五儿就看到小石榴脸上的神色变了，他说： “是不喜欢看到杀生。额娘，我以后都不吃肉了行吗？”
看到小石榴脸上的不忍之色五儿心里把三爷骂了一顿，就说孩子还小不该带他去看那么刺激血腥的场面！
怎么说都说不听，非说满洲儿郎就该见见世面，还说她把儿子养得太娇气了！才七岁的小孩子就带出去看大规模的狩猎活动，三爷绝对是虎爸。
搂住已经长到她胸口的小石榴，摸摸他还润着的额头，“是不是被吓到了？不怕啊。等你洗完澡换好了衣服，陪额娘一起出去走走，我们去爬山看日落好不好？
现在不想吃肉就不吃吧，那就多吃点青菜和水果，额娘陪着小石榴一起吃素，叫你阿玛也陪着一起。”
第一次见到大范围的围杀猎物，哀鸣、挣扎、血腥……小孩子一时接受不了也是正常的，不吃肉就不吃吧。过一向应该会接受的。
她以前也因为看到捕杀海豚导致整个海湾被染红的纪录片而做了两年的素食主义者，心理上的冲击过去了自然而然会想肉吃的。
牛奶、鸡蛋、豆腐都是优质的蛋白质补充源，暂时可以替代肉食。把孩子吓到不想吃肉，在他没恢复正常之前三爷也别想吃到肉了！
自从去年小石榴进学三爷就不允许她再和小石榴一起睡了，也不许她再给他洗澡换衣。好吧，儿子长大后妈妈是要和他保持一定的距离，树立小孩子的正确的性别意识。
等小石榴进屋收拾完，他们就去爬驻扎地旁边的小土坡了。
小石榴打小就被她和三爷带着一起锻炼身体，当然，山也没少爬。尽管才七岁，他却完全没有拖后腿。爬到山顶时才不到傍晚六点，刚好能看到夕阳。
“好不好看？以前我和你阿玛每年来这边都会爬上来看晚霞，那时候还没有你呢。”找到最好的观景角度，五儿带着小石榴一起看日落西山的壮丽景色。
“额娘，那边是什么山？”小孩子的观看角度和大人总是起不一样的，小石榴对夕阳无感，倒是对他们视野里左前方的青山感兴趣。
这可难倒五儿了，额娘不给力那就阿玛上吧。至于会不会坑到三爷……五儿相信他可以的！知识渊博的爸爸，怎么可能会被儿子的问题难住！
“等你阿玛回来了小石榴去问他吧，他肯定知道。别说是那座山的名字，就是山有多高、那边的土地是谁的封地、山上有哪些树木他都知道得清清楚楚。”
泡了澡、爬了山、看了美景，现在小石榴的心情应该放松多了吧？五儿觉得现在可以做一些适当的开导。
“小石榴啊，你知道动物里面分食草和食肉吗？有的一辈子从生到死都是吃草的，像我们来草原之后经常看到的羊，还有你的栗子、我的白白、阿玛的骊奴，马儿也是只吃草的。
只吃肉的有老虎、狼。还有既吃草也吃肉的，我们人就是两种都要吃的，光吃草的话就会长不大，会身体不好，所以肉还是要吃的。”
以为额娘是在劝他吃肉，胤祄赶忙说：“额娘，我多吃饭也会健康长大的。听阿玛说，许多穷苦的百姓家里也是吃不起肉的，他们不吃肉能活，我也可以的。”
傻儿子，人家不是不想吃而是吃不上。
贫苦人家基本上都是营养不良，身体素质不好。在缺医少药的古代，没有好的身体，一场感冒就能轻易夺走人的性命。
“额娘不是在逼你一定要吃肉，暂时不想吃就不吃，额娘不反对。只是想告诉你，吃肉是我们生而为人的天性，不必为此觉得负疚。”
小孩子的心真是太柔软了，有时候真的能从他们身上学到很多在成长过程中已经被丢弃的东西。
“额娘一直觉得，对那些失去了生命来填饱我们肚子的生灵来说，全部吃掉不浪费才是对它们最大的尊重。当然，每个人对此都会有不同的看法，我们要相互尊重和理解。”
“你们两个跑到山上在嘀嘀咕咕些什么呢？太阳都快落山了，还不归家？”三爷来了。
三爷一来就握住她的手，感觉她手上的温度不是很高还瞪了她一眼，接过白秋手上的披风展开罩住她，牢牢系紧。
“儿子见过汗阿玛！”
接着搂过小石榴的肩膀，摸了摸他的额头，探过幼子的手心温度之后转头对着五儿就是一顿数落：“嘉嘉还是额娘呢，都没有咱们小十六知道冷热，手凉了也不知道加衣！吹了冷风要是病了，看我们怎么笑话你。”
“哪会着凉！我有数呢，只是手被山风吹凉了，身上一点都不冷的。我这个额娘把孩子照顾得多好，既没冻着他也没吓着他，不像某个心大的阿玛……”
一看到三爷五儿就想起他早上非要带小石榴去参加围猎，这下好了，把孩子刺激到不想吃肉了！
“阿玛，这是额娘和儿子给您留的野果，味道很甜，您来尝尝？”
贴心小棉袄对额娘、对阿玛都是一样孝顺，特意给他阿玛留的果子一见到三爷就迫不及待地拿了出来。
“嘉嘉吃过了没有？我和小十六一起挑了许久才找到那么一小袋子熟透的野苺，味道好不好？我记得你就爱吃这个。”
三爷接过小十六手里包着果子的帕子，夸了孩子一句：“小十六是个孝顺的。”
接着一颗一颗喂到了五儿嘴里，他自己意思意思地吃了一颗，给了儿子一颗。
和五儿十颗里面喂七八颗给小石榴不同，三爷显然更疼老婆。一棒果子，他一颗、小石榴一颗，其余的全部被他喂给了五儿。
晚上怕小石榴因为白日里见到的血淋淋围猎场面而做噩梦，五儿给他熬了一碗安神汤，看着他喝完了之后还把三爷赶过去陪儿子睡觉。
要不是怕父子俩人不同意，她都想陪着小石榴睡一晚。
“额娘快回房吧，我已经是八岁的男子汉了，不会怕自己睡觉的。汗阿玛也回房吧，和额娘一起回去，儿子没事！”
感受到额娘的关爱，见她还打算陪着自己睡觉，被汗阿玛拦住后还把阿玛赶过来陪着他，还把他当成小娃娃一般对待。胤祄整个人缩进了被子，露出被子的脸蛋红红的，他不好意思了。
伸手捏了捏儿子红扑扑的小脸，替他盖好被子，五儿从床沿站起身，“阿玛今晚就留下来陪小石榴睡一晚，不然额娘不放心。额娘这就走了，小石榴晚安哦！”
“晚安额娘。”
五儿怎么也想不到这个普通的夜晚过去之后，一切都变了。
前一晚还给她摘野果、和她撒娇、喂她吃点心、陪她爬山、和她道晚安的小石榴突然就病了，高烧一天之后两颊肿起，被太医诊断为腮腺炎。
这病来得奇怪。周围的人，方圆百里所有的孩子没有一例腮腺炎的病症，前后十天内也没有任何病例，五儿他们完全找不到传染源。
五儿小时候也得过这个，印象中不算一场大病。她还记得当时请假在家休息了十多天，十几天不用上课，每天都能看电视别提多爽了。
本来以为小石榴也会和她当初一样，吃吃喝喝卧床休息十几天之后什么事都不会有。可是他却是连着高烧四天，最后昏迷不醒，太医开的药喝下去好像一点用都没有。
直到太医跪在地上请罪说小石榴病危，三爷担忧地抱着她，用微微发颤的声音让她振作一点，五儿觉得外界的一切都好不真实，好像身处一场想醒醒不来的噩梦。
“三爷，了尘不是说我们小石榴是佛子吗？八岁，八岁……他还没有到八岁啊，怎么会这样？”
她以前还想着等小石榴八岁了真出家去了佛门她肯定会舍不得，没想到生离还未到，现在就要面对死别……
“对！我们去找佛门！胤祄是佛子，肯定会没事的。嘉嘉别急，我们的小石榴一定能熬过这一劫的！”
后面发生的事五儿没有什么印象了，她只记得摇摇晃晃的马车，明明暗暗的光影打在睡着的小石榴脸上，还有浓重的绝望……
和三爷一起抱着小石榴走进潭柘寺的山门，把孩子交给寺里的大师，然后被三爷强拉着抱出去……
自此她的生活里就没有了她的小石榴，没有了那个软软糯糯的宝贝。
潭柘寺里则多了一个法号本圆的小和尚。
只要他还活着，不管是不是在她和三爷身边，五儿都满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