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3章 了却前尘
琳儿的尸身中陡然冒出一缕黑气,在空中渐渐聚拢,又慢慢扩散开来,逐渐化成了琳儿模糊的身影。
她激动地飞到了温孤栩面前,抚上了自己的肚子,眼中带着殷切的期盼,道:
“公子,奴婢有了我们的孩子,您高兴吗?”
温孤栩扫了一眼她的肚子,微微皱起了眉头,顺着她的话问道:
“什么时候的事,我竟不记得了?”
琳儿见他态度不似从前那般嫌恶自己,连忙雀跃地回道:
“是那日,奴婢去道观祈福,遇上了公子您,情之所至,我们便在道观后厢房……”
说着她突然害羞了起来,抬手掩住了自己的脸,道,
“后来,我们不是约好的吗,每个月末,我们都会在道观碰面的。”
下一刻,她又好像想起了什么伤心事,原本含羞带怯的面容转而变得悲戚起来,
“是奴婢心急了,可奴婢有孕了,在道观等了几个月都不见您再来,只能去大理寺找您了,心想着哪怕给奴婢个通房的名分也好……谁知您竟不愿相认……奴婢便只好去求孙家小姐了……”
至此已经完全能够确定,之前陈清荣所提的,偷窥到那道士与女子双修的事,也许那个女子说的便是琳儿,又或许,是其中之一……
“你弄错了,”温孤栩淡然道,“你在清云观中见到的那个人,不是我。”
琳儿骇然,道:“不可能的,公子的模样奴婢怎会认错?”
说着她又似乎想到了什么,随即回忆着说道:
“奴婢知道,从前主子在时,公子满心满眼只有主子一个人……可主子已经去了呀,公子左右是要成亲的,既然可以接纳根本就不喜的孙小姐,为何就不能接纳奴婢呢?相比孙小姐,奴婢的身份是低了,可奴婢要的也不多,只求一直伺候在公司身旁就行了。”
说着她再度上前,温孤栩却退去一旁,与她拉开了距离,转首看向了别处,只重申道:
“我说了,你在清云观中见到的那个人,不是我。”
“不是公子……”琳儿讷讷道,眼中渐渐蓄上了一层水雾,分明还是不信他的话,
“那还能是谁呢……”
温孤栩叹了一口气,耐着心道:“想必是那个云游道士,他用紫金宝珠迷惑了你的心智,让你产生了幻觉。”
听到紫金宝珠那一刻,她神色突然恍惚起来,脑海中那个云游道士的模样渐渐浮现了出来。
琳儿第一次去的时候便是那个道士接待的,他年纪看着约莫五十岁上下,脸上一颗黑痣格外醒目,眼睛浑浊泛黄,令人嫌恶,但胜在他待人极为恭敬亲和,当时她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劲……
“……如今我都已经死了,再也碍不着公子什么事,难道就不能看在从前的情分上,让我走得心安些吗,为何还要拿这种事情来诓骗侮辱奴婢呢……”
“我和你何谈情分?”看来她还是不肯相信,温孤栩也失去了耐心。
“难道没有吗?奴婢到现在还记着,第一次见到公子时,公子原不肯用饭,是担心奴婢受罚才吃下的……”
“奴婢不小心弄坏了公子的画,公子也未曾责怪半分。”
“就是后来惹公子不快了,不需奴婢再来伺候,可是过了一阵子之后,公子不还是原谅奴婢了吗?”
“公子即将成婚时,奴婢求了主子跟着公子离府,公子也是知道的呀,您不是也默许了吗?”
温孤栩听着她的话,随着回忆起来,渐渐蹙起了眉,打断了她还要继续细数的过往,道:
“错了。”
琳儿一愣,不知他这是什么意思,到底是哪里错了,难道这些真实发生过的事他都要否认了么。
“我不用饭,是跟她赌气,我用饭,是接受她的好意,你会不会因此罚跪,从来不是我在意的事。”
“你只记得弄坏了我的画,难道就没注意到那幅画上,我画的是谁?”
“至于默许你的跟随,不过也是为了能继续了解她的情况罢了……”
听到这些话,琳儿却并不意外,只是眼中渐渐失了光彩。
她何曾不懂?公子一直在她这里打听主子云之芍的情况,他看她的眼神,从来和看向别人的不一样,哪怕他们吵再厉害,但下一次公子依然还是会再问及主子。
“可是主子她已经死了。”琳儿嗫嚅道,“公子迟早是要娶妻的……”
“公子不是说过么,如果最想要的没有了,那么旁的在你眼里都是一样的,既然孙小姐和奴婢都是一样的,那为何就不能是奴婢呢?”
“还是说,公子嫌弃奴婢出身低贱,连个通房的丫头都做不得……”
温孤栩已经彻底没了耐心,他朝着一旁角落中完全被无视的那个人狠狠剜去一眼,道:
“你还要看多久的热闹?”
云之芍一愣,这才从阴影中缓步走出,不待自己站定,温孤栩已经先一步上前将她拉至自己身前,对着琳儿直接揭掉了她的面纱。
无奈之下,云之芍只好朝着琳儿赧然一笑,道:
“好……好久不见,琳儿,我是云之芍,还没死……”
琳儿怔怔看着云之芍,一双眼瞪得溜圆,却在下一刻又如失力一般,再也支撑不住地,垂下了眼睫。
“原来……公子最想要的……一直都在啊……”
云之芍原本还以为她执念所致,会如陈清荣一样,对自己恨之入骨,却没想到她在喃喃了这一句话后,不过是僵硬地转过身去,就这般乖顺而无声无息地,凭空消失了。
云之芍上前察看琳儿的尸身,那尸身在眨眼间腐败了下去,看来她是真的心灰意冷了。
“方才你那般解释她都不肯接受,为何在看到我之后就甘心走了?”云之芍讷讷问道。
温孤栩看着那具溃烂下去的尸体,回忆起那日他放的大火,琳儿得知自家主子还在其中时,原本是不顾一切要跑进去救人的,是他命人拦下了。
她那样子,不像是演的。
后来他遣散仆人时,他给了她一笔尚算丰厚的银钱,但她却不愿离开。
她说自己从小孤苦无依,落到人贩手中后又吃了很多苦头,是云之芍把她从绝望中解救出来,还还了她一个自由身。
如今她就这么走了,想来也是因为始终记着她当初那一份恩情吧……
“望你早日饮下忘情水,了却前尘往事,重新投胎做人。”云之芍突然说道,随即将白布重新为琳儿盖上。
她从怀中掏出几张准备好的符纸,为琳儿做了一场简单的法事。
温孤栩定定看着云之芍负手而立,当空画诀的模样,想到自己终有一日也会如琳儿那样死去,到那时候,她是不是也只会说这么一句“望你早日饮下忘情水,了却前尘往事”?
而他们之间,在这句之后,是不是就再也没了干系……
……
云之芍重新戴上面纱,出去对老伯交代了琳儿的安葬事宜,老伯得了一袋子银钱,自然欣喜应下。
云之芍余光扫过温孤栩,见他直身而立,一直未曾言语,而她也终于做完所有的事,不得不去面对他了……
她犹豫片刻,上前站在他身侧,偷偷打量了他几眼,见他神色略有涣散,也不知在想些什么,便想开口问问。
谁知他却陡然回过神来,顾自转身出去了,一眼都没再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