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 对弈
翌日清晨，云之芍随着勾陈宫的仙侍们一同按部就班地在外殿洒扫。
要说这勾陈外宫殿真也是奇怪得很，明明有宫门，可除了那一道门外，左右两侧都不见宫墙，只有九道三排的盘龙大柱支撑着金碧辉煌的穹顶，偏又在四周种满了仙枫树，日日掉叶子下来，风一吹，满殿都是昏黄，需要仙侍们每日勤勉打扫，也只能勉强维持殿内的洁净。
云之芍曾十分纳闷为何要这般徒劳地每日收拾，不如干脆把这些仙枫树拔了吧？
芙蓉却说仙枫树种着是为了挡住外间的层云，若是拔去了，那些云飘进来，到时候太子在这里面见各路仙家，真的就是雾里看彼此了。
“那为何不起宫墙？”云之芍纳闷道，“这样也省得这么多仙友将时间浪费在这里。”
“这天宫的宫墙岂是说起就起的，我听说是要上三清境采皓天石来补的，只是上头的老神仙已经闭关千年了，没有他开口，就是勾陈太子也碰不得三清境的一石一木。”
云之芍恍然点点头，又问道：“那为何不设一个结界，将这些枫树阻隔在外不就好了？”
“你当维持结界这般容易，通常都需要用到法器的，能长期设界还不损其中仙人魂识的法器，都在紫微宫里呢，”芙蓉叹息一声，杵着扫帚道，“可惜，那紫微宫如今也是封禁的状态……”
云之芍微微蹙起了眉，什么嘛，堂堂天界勾陈宫，统管三界的所在，敢情在弥补山还要受三清和紫微的牵制么？连造个宫墙都这般不易……
正在发呆之际，芙蓉率先看到玉蟾星君往这边走来，身后跟着一排侍从，均是高举着托盘，托盘上堆叠着仙衣玉食。
芙蓉连忙抬肘撞了撞云之芍，低声催促道：“快动起来，被玉蟾星君看到我们在偷懒就糟了。”
云之芍闻言立即动起了手上的笤帚，说实话，不管是从前在化胥境还是在冥界，她真的从来没扫过地，这下照着别人扫起来，根本就没有模样。
就在玉蟾星君领着侍从们经过她身侧时，云之芍胡乱扫起的几张枫叶正好朝玉蟾星君身上盖了过去。
几个侍从连忙抬袖盖住了托盘上的东西，纷纷向云之芍投去恼怒一眼。
玉蟾星君却是微微笑着来回掸了下拂尘，转身看向身后侍从那盘玉果，蹙起了眉，道：“落了灰，不能吃了。”
那侍从闻言身上一僵，当下托着果盘跪伏在地告饶了起来，云之芍见状正要上前致歉，玉蟾星君却突然先一步将拂尘指向了她，道：
“你，接了这盘子，自己去殿下面前领罚。”
云之芍一愣，眉尾微挑，立刻拿过了那侍从手上的托盘，那侍从手上一空，立刻让出自己的位置，任云之芍站了过去，随着玉蟾星君一起往内殿去了。
待他们消失在御座之后，众仙侍纷纷聚拢到芙蓉身侧，低声议论起来：
【这怕是凶多吉少吧？】
【不一定，从前你有见哪个外门仙侍犯了错需要带到殿下面前亲自发落的？】
【对啊，难道……殿下是看上她了，故意找个理由招她进去？】
【嘘，可不敢乱说，蓝娘娘可容不下。】
【唉，是说呢，从前内门还有仙侍，自从那个做了天子侧妃，那些仙侍罚的罚，贬的贬，如今内殿哪里还有女子敢近前服侍。】
芙蓉蹙眉听着，骤然想起此前云之芍曾堂而皇之问及苍澜真人的事，心中便有了大概的猜测，她这是故意惹的事。
……
云之芍跟着玉蟾星君一路进了内殿，内殿倒是四壁完好，装整得宜，侍从也比外殿少了大半，不过零星几个，也只是静静站着候着，十分肃静。
云之芍一路看来，发现那些侍从在看见自己时都是面露诧异，好像自己是什么从未见过的异类一般，心下不由得纳闷了起来。
就在这时，玉蟾星君突然顿住了脚，转身朝云之芍道：“进去吧，好生伺候，可别再粗心大意了。”
云之芍讷讷点头，随即跨步进去，然跟在她身后的那些侍从却又被玉蟾星君悄无声息地拦下了。
待撩开三层琉璃珠帘，便见太子正盘坐在玉面台案后垂首拧着眉，他的表情有些凝重，云之芍的脚步便放缓了下来，开始思忖着该如何开口。
太子听到了珠帘的清脆声响，有些不耐地抬眸扫去一眼，却在看到云之芍时不由得一愣，立即正襟危坐了起来。
云之芍举着托盘垂首行礼道：“见过太子殿下。”
太子不应一声，只是将面前桌案上的书册推到了一旁，朝云之芍看去一眼。
云之芍立即福至心灵地将果盘摆了上去，随手施了个清洁咒。
太子眉尾微挑，拈起一颗血红的仙果，往嘴里送进一口，抬眸看见云之芍一脸期待，便淡淡回了句：“不错。”
“殿下既吃了，也觉得不错，那小仙是不是不用领罚了？”云之芍这才问道。
太子一愣，扫了殿外一眼，轻笑着起了身，走到一旁的棋案上，道：“若下得好，本殿便饶了你。”
云之芍连忙领命，也不经太子应允，自己就在对面盘坐了下去。
一来一往之间，这一局棋竟然就下到了天黑，云之芍开始神情游离起来，时不时朝殿门方向看去。
太子抬眸扫了她一眼，提醒道：“专心些。”
云之芍闻言连忙重新坐直，按下一子，道：“殿下的棋风，很像小仙的一位故人。”
太子眼底眸光一闪而逝，淡淡问道：“哦，是么？但不知是怎样的一位故人？”
“小仙儿时在野外玩耍，曾捡到过一只受重伤的小狐，原是带回去好生照料，谁知他醒来之后便狠狠咬了我一口。”云之芍回忆着说道。
太子执棋的手微微一顿，又恢复如常地按下一子，道：“看来这孽畜是个忘恩负义的……”
云之芍不置可否，又落下一子，顾自说道：“后来它化成了人形，是我们当中天分最高的，不管学什么，旁的师弟师妹需要半个月的，他只几日便会了，就是这下棋，也下得极好。”
太子闻言嘴角不自觉扬起，似乎自己也看到了那样的场景，随即嗤笑道：
“既说他天分高，他可曾赢过你？”
云之芍坦然一笑，拈起一子，抬眸看向太子：“他与小仙对弈，小仙从未赢过。”
太子眼底渐渐浮上一沉淡淡的笑，却在云之芍落下这一子之后蓦地僵住了。
云之芍起身抱拳，道：“殿下承让。”
太子自嘲一笑，将手中的棋子扔回了棋盒中，扭头望了眼窗外夜色，正要说话，却听到珠帘的脆声传来，二人齐齐望向了殿门处。
蓝儿穿着一身天妃华服，端着一叠小果子走了进来。
蓝儿看到云之芍在此，竟也不慌张，只朝她微微一笑，随即端着果子放在了太子面前，作揖道：“臣妾拜见殿下。”
太子眼眸微微一沉，朝云之芍扫去一眼，道：“这里不必你了，退下吧。”
“是。”云之芍躬身行礼，转身便要退走，谁知蓝儿突然拉住了她的胳膊，柔声道：
“阿芍，在外间等等我。”
云之芍微微蹙眉，犹豫了片刻，这才点了点头。
在殿门口等了不过半刻工夫，蓝儿就出来了，随即非常自然地拉着她的手，走到了一侧偏殿站着。
二人刚站定，云之芍便不耐地甩开了她的手，问道：“蓝儿，安之到底去哪儿了，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为何你变心了？”
蓝儿脸色一怔，原以为她会质问自己为什么不把天妃的身份告诉她，为什么不在自己受罚的时候施以援手，这些责难她早就有了应对，却没承想她问的是自己为何变心，于是她下意识回了句：
“不，我没有。”
但这几个字脱口而出之后，她又后悔了，片刻的静默之后，蓝儿这才缓缓开口道：
“从前的事都过去了，如今我做了天妃，再没人看不起我，你不为我高兴么？”
云之芍静静看着蓝儿，一双眼逐渐垂落下来。
蓝儿见她面有失落，连忙进一步解释道：
“前阵子我不在天界，是以不知道你落了难，若是我在的话，定会现身帮你的。”
随即她从袖中拿出了一张折纸，一边打开一边说，
“你若不信，这是太子令我出去办事的敕令，我可以给你看……”
“蓝儿，”云之芍突然开口打断了她的话，重新抬眸看向了她，
“你我，还有安之，我们相识几百年，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我们曾同吃同住，我不相信你会轻易改变自己的心意，我也不可能认不出安之，哪怕……他换了一副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