琢磨
江画回忆起了那位昭仪上辈子进宫又出宫的事情,但却想不起来为什么那位昭仪上辈子会是那样的遭遇。
她左思右想想不出原因,最后便是在思索中用过了晚膳,然后早早儿上床休息了。
她现在已经学会了放平心态——没什么是不能放下的,她离她自己的目标实在太远,远到现在只能想到明天干脆换个内侍的衣服蒙混出宫,都想不出来别的切实可行的办法来。
想不出来便不想,索性早点睡,睡着了便不再烦恼。
春天的夜晚,风会带着花香的清甜。
云韶宫中,灯渐次熄灭,最后只剩下了寝殿中还亮着昏黄灯火。
贵妃崔氏穿着寝衣,光着脚坐卧在软榻之上,乌发垂下蜿蜒在手边,脸上未施粉黛,但仍可见肤白如凝脂。
一旁站着一位穿着绿色女官衣裳的宫人,低眉垂眼,显然是在等候贵妃吩咐什么。
“淑妃的确只是赏赐了寻常物事么?”安静许久之后,贵妃这样问道。
“是。”宫人答道,“就只有头面首饰,再加上几匹料子。”顿了顿,这宫人飞快地抬头看了一眼贵妃,然后才又接着说道,“奴婢倒是觉得娘娘想太多了,娘娘只想,淑妃原本都只是个奴婢,她就算想赏赐,又拿什么赏赐呢?”
“若真的是简简单单的一个人,怎么就能把原本已经安排好的事情弄得一团乱?”贵妃轻笑了一声,语气倒是平静,“原本安国公府送她进来,让她做淑妃是想乱皇后的阵脚,现在倒是好,想着这么个人好挑唆好鼓动,脑子简单经事少好摆弄,谁知道她竟然是能从这乱局里面钻出来,反而和皇后站到一边去了?”
宫人静默了一会,好半晌才弱弱道:“娘娘……这原本也不过是猜测着能成……现在不成,也是让那王昭仪进宫了。”
“你不懂。”贵妃轻嗤,“最好的时机已经错过了。”
宫人的确露出了迷惑的神色,但她不敢多问,只安静地站在一旁。
“退下吧,我要静一静。”贵妃摆了摆手示意这宫人退下。
宫人没有犹豫,便安静地退出了寝殿。
殿中再没有旁人了。
贵妃从卧榻上坐直了身子,拿过了放在一旁柜子上的一支簪子随手把散落在脑后的头发给挽了起来,然后起身下榻,慢慢走到了窗边的书案前。
这会儿灯光昏暗,想要看书是看不清的。
她在书案上翻找了一会儿,只找出了一封信,凑到灯下看清了信上的墨字,然后便直接放在火上给烧了个干净。
信上写的是什么已经不重要了,反正这王昭仪进宫,江画成了淑妃还站到了皇后那一边,恐怕后宫局势要变——且还不是按照之前她想过的方式去变,之后会是怎样局面,都不可能如信上推算那样。
她原本便觉得现在这位安国公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现在看来还要加上一句急功近利不识大体,也难怪皇后会远着自己的娘家,这怎么看都怎么像是个拖后腿的。
原本送个什么都不知道的漂亮女人进宫来的确是一步好棋,一个一无所知的人,在阴谋重重的人群中,会被这些天天琢磨人心的人琢磨出不属于这人的想法,就好像是一片白纸,更好让人涂抹——只要有足够多的耐心,足够多的时间,她就能让这个一无所知又懵懂的人染上她想要的颜色,能让她去做她想做的事情。
但现在安国公又迫不及待地送了个女人进来想做什么?
让皇帝李章认为他们安国公府就是这么短视?
不对……这事情不能这么想。
贵妃看着落在地上的灰烬,秀丽的眉毛微微皱了起来。
安国公府送这个昭仪进来是为了表忠心,表达的意思是,淑妃做的事情安国公府并不知情也不知道,所以现在重新送一个了王家自己的女儿进来让皇帝李章消消气。
李章笑纳了这个女人并且封了昭仪,是谅解的意思吗?
晚风吹进了寝殿,把地上的灰烬吹散。
她安静地看向了窗户外面,有些事情她觉得还是想不通。
江画——她就是个孤女,她进宫前不认识字,她就只是有一张脸而已,明明所有事情都在谋算之中,她凭什么、为什么能从已经定下的事情中逃脱出去?
她原本就应该是被李章猜疑到底,原本就应当被皇后看作是威胁,原本就应该作为一个时时刻刻恶心皇后的存在,她现在是凭着什么洗脱了自己身上原本应有的烙印,反而能得到皇后的庇护?
这中间到底有什么是她没能算到的事情,是安国公府隐瞒了一些什么关键吗?
但这分明是安国公府主动来找他们崔家的合作,为什么他们还要隐藏?
是安国公府还有什么别的心思?
她眼睛微微眯了起来。
送这个昭仪进来最终目的是什么?
这时,外面传来了三更鼓声。
贵妃垂下眼眸思索了一会儿,也不再多想,缓步回到床榻上卧下。
她此时此刻没有睡意,她总觉得有些事情与她预想的太不一样,似乎都已经不一样到她觉得荒谬的程度了。
当一个原本可以随便摆弄随便引诱的人变得坚定不可动摇会是什么原因?
江画那天在她宫里时候的应答又被她回想起来。
是因为皇后和她说过同样的话吗?
这不可能,以她对皇后多年交往的了解,皇后是不屑于与她们这些人说什么的,高高在上的皇后,只恨不得把她们这些女人都赶出宫去吧?
那么就是江画就是那么聪明?
能进宫之后立刻无师自通地了解到自己的处境?
或者是她直觉强大到可以闭着眼睛找到一条正确的道路?
越想越荒谬,睡意也越来越稀薄。
贵妃睁着眼睛看着窗外的天色由浓黑渐渐变白,渐渐变亮,然后便到了清晨时分了。
窗外有鸟鸣传来,叽叽喳喳,清脆无忧。
而这时她终于有了朦胧睡意——于是她闭上眼睛假寐。
再过一两个时辰便是要去长宁宫请安,她可以再仔细与江画说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