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宴会风波
这一次杀死鞑靼王子阿日斯兰, 对凉州卫而言是一次难得的胜利。
卫所指挥使丁鹏威借着这个名头,操办了一场庆功宴,全卫所的军官都受邀赴宴, 谢韫之自然也不得不去。
空地上摆了十几张圆桌, 旁边燃着火堆,烧着大盆的羊肉。还有一只烤全羊, 在火堆上翻烤,发出滋滋的声音。
谢韫之前世参加的商业晚宴多了,吃这种露天酒席倒还是第一回。
大菜很快上了桌,肉香四溢,丁鹏威又让人抬来了十几坛酒:“来来, 大伙敞开了喝!这回咱们凉州卫可是立了个大功, 连镇国将军都没杀过鞑靼王子, 咱们这可是头一份的功劳!今晚不醉不归!”
众人附和一番。
谢韫之一阵无语。
“我要是鞑靼。”她对系统说,“我就趁着这个机会打进来, 正好一锅端。”
系统:“……”
说归说, 左右现在也干不了什么, 谢韫之挟了块羊肉,放碗里慢慢啃。
虽然丁鹏威此人是个十足的酒囊饭袋, 但挑厨子的眼光还不错。羊肉里加了薄荷、花椒、八角等各种香料, 大火烧出来,味道还不错。
有人端着酒碗走过来。
谢韫之放下筷子。
来人是凉州卫左指挥同知, 贺俊智。
谢韫之对这位贺同知早有耳闻。据说此人是卫所的灵魂人物, 可以说丁鹏威之所以可以放心花天酒地,全靠这个人撑着凉州卫的布防和作训。
指挥同知是从三品,位居指挥使之下,指挥佥事之上。谢韫之就率先站起来行礼:“贺同知。”
“顾佥事不必多礼。”贺同知留着一把修剪整齐的胡须, 看起来倒有些儒将风度,“今日宴席不分尊卑,随意即可。”
谢韫之当然不把这话当真。
“今日这场宴席,还是多亏了顾佥事。”贺俊智笑道,“若无顾佥事,恐怕我们就不能坐在这里安心喝酒了,来,我敬顾佥事一杯!”
“不必。”谢韫之婉拒,“我不擅饮酒。”
这当然是个幌子,但贺俊智并不强求,打了个哈哈:“是我忘了,顾佥事是女子,不能多饮的……如顾佥事这样的奇女子,我倒是第一次见,巾帼不让须眉,实在令人敬佩啊!”
“过誉,贺同知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卫所将士,无不感佩。”
两人商业互吹完,终于切入正题。贺俊智笑着道:“此次斩获鞑靼王子,当论功行赏……本该是将此事直接报往京城的,但是我考虑到,顾佥事跟京城那边,似乎有些过节……就自作主张按下了,还望顾佥事多理解才好。虽然没有报给京城,但卫所上下,都记得顾佥事的功绩。去年库房收益有些盈余,本是以备不时之需,就没有记入账簿,这一部分,就由我做主,给顾佥事作为嘉奖,如何?”
谢韫之听明白了他的意图。
这是来安抚人心来了。
她转了转酒杯,笑了一下:“贺同知不必担忧……我这个人呢,是无所谓那些功名利禄的。”
贺俊智微微一顿。
“顾佥事倒是豁达。”他勉强笑了一下,“那不知道佥事想要什么呢?”
“我没有什么想要的。”谢韫之微笑,“我只不过随心而为罢了。”
“想做就做了,哪来那么多原因。”
贺俊智还想说点什么,突然周围一片骚动,卫指挥使丁鹏威端着酒碗走了过来。
丁鹏威走到二人面前,看了看贺俊智,又眯着眼看谢韫之。
场地内光线昏暗,灯下看美人,本就容易生出朦胧想象,更何况“美人”本身长得也十分不俗。丁鹏威一时意动,伸手就要去拉谢韫之:“顾佥事,来,咱们喝一杯!”
谢韫之一皱眉,避开扑面而来的酒气。
“抱歉,我不饮酒。”
贺俊智暗道不妙,连忙上前一步,把二人隔开:“指挥使,顾佥事喝不得酒,我陪您喝!”
然而丁鹏威是个混的,一把把他推开:“谁要跟你喝——顾韫之,你今日不喝,是不是不给我面子?”
场面陷入僵局。
所有人都看了过来,贺同知扶着腰,暗骂丁鹏威混账——抢了人家的功劳还跳得这么高,顾韫之再怎么说也是从京城里贬出来的,万一有朝一日皇帝记起来了,把她召回京城,到时候她在御座前面多说两句,保管他吃不了兜着走!
他在心里把丁鹏威骂了个狗血淋头,面上还要端着笑去劝:“指挥使,这不合适!您是有身份的人,怎么能和下属一般计较?来来来,我陪您喝,咱们不醉不归……”
谢韫之看着他们俩这番拉扯,挑了挑眉。
“行啊。”她勾起唇角,“既然指挥使坚持要喝,那也没办法。”
她端起酒杯看了看,故作可惜地咂了咂嘴。
“不过呢,这酒不够好,喝得没滋没味的。这样吧,我府上有两坛好酒,京城带出来的,我这就让人取来。”
“今天咱们,不醉不归啊。”
两坛酒很快就送到了他们面前。
谢韫之拍开坛口,十分热情地给丁鹏威倒上满满一碗:“来,喝!”
“顾佥事爽快!”丁鹏威端起酒碗,一饮而尽,“……这酒果然带劲!”
谢韫之笑了笑。
一旁的贺俊智总觉得她笑得不怀好意。
这两坛酒还是当初崔韶光试探她用的,谢韫之存在了系统仓库里,后来又倒出来装坛。根据仓库检测结果,酒精含量在四十度左右。凉州卫条件有限,丁鹏威平日喝的,也只不过是十几二十度的酒,这种高度酒香是香,就是有可能喝到酒精中毒而已。
谢韫之喝了一口,剩下的全倒回仓库,朝丁鹏威一亮碗底:“来,再满上。”
丁鹏威有点犹豫了。
他先前已经喝了不少,现在已经感受到了明显的酒劲。但看着谢韫之一副没事人的样子,还是不肯认输,咬牙道:“满上!”
谢韫之连灌了他五碗,直接把他灌吐,才停了手,嫌弃地退开。
贺俊智围观全程,暗暗咋舌。
“贺同知也想尝尝?”谢韫之拎着酒坛看向他。
“不不,不必了。”贺俊智很识时务地后退两步,“我还有事,先走了。”
他回去之后,辗转反侧,无论如何不能安眠。
一个不在乎功名利禄的人,远比一个趋炎附势的人可怕。
不在乎功名利禄……那她在乎什么?
她想做什么?
他越想,越觉得顾韫之这个人城府深沉,翻来覆去,睁眼到天亮。
……
这边在开宴会,另一边在办丧事。
草原上的葬礼向来简单,因为没有尸体,祭祀仪式也十分简单,隐隐能听到女人的哭泣声。
乌察笃汗达日哈赤站在王帐中,眼神阴鸷。
“可汗。”一个将领模样的人向他行礼,“情报传回来了,根据晋朝京城那边的消息,小王子是被凉州卫指挥使丁鹏威率人杀害的。”
“凉州卫……”达日哈赤握紧了腰间的佩刀。
“丁、鹏、威。”他用生涩的官话一字一句地念出了这三个字。
“既然如此,就先从凉州进攻吧。”
“他们一定会付出沉重的代价。”
……
“顾将军!”
一个汗流浃背的小伙子抬起头,声音嘶哑地大喊:“我们不是学医当大夫的吗!为什么还要搞这么多训练啊!”
数十名穿着皮甲的青年人双手撑地,排成整齐的两排,正在做俯卧撑,听到这句话,有些人虽然默默不语,面上却流露出赞同之色。
“在战场上,你们不光是大夫,也是士兵。”
谢韫之从这两排军医中间走过,停在正中。
“敌人可不会因为你是大夫就不打你,他们只会因为你是大夫,打得更狠。”
晋朝原本的军医是不承担战时急救职能的,他们的职责只是救护送下战场的伤兵,顺便满足军中士兵日常医疗需求。但谢韫之想要的是一支有完善后勤制度保障的军队,军医随行才能及时救治伤员,保持战斗力。
“你们训练的目的,是自保,只有你们自己保住了命,才能去保其他人的命。”
于是没人说话了。
“顾将军!”又有士兵小跑着来找她,“人都已经到齐了!”
“走。”谢韫之翻身上马。
那一天庆功宴后,多半是贺俊智出的主意,丁鹏威把她调离了屯田一职,拉去和另一名姓李的指挥佥事共同掌管训练巡察事务。
巡察这样的苦差事,李佥事不乐意干,就推给了她,谢韫之倒是无所谓,就接下了这个担子。
她到了营前,士兵已经列队整齐,乍一看乌压压一片人头,仔细数数却没多少。
这些年天下还算太平,加上晋帝忌惮武官,士兵地位低下,卫所制积弊日久,一个卫所按制应有五千六百人,实际到所的不过十之三四。凉州卫五个千户所,加起来一共也就两千余人,其中七成还在屯田,分到谢韫之手上,只剩下两百人不到。
这两百人还是为了巡察,特意多拨出来的。
谢韫之就带着这两百人不到的队伍出发了。
卫所之外,靠近边境的地方也散落着不少屯寨,屯寨里有流放的犯人后代,也有部分是卫所士兵的家眷。按照往常的巡察路线,他们要一直巡察到最远的屯寨,再从边境返回。
两个时辰过去了。
“前面就是最后一个屯寨了!”一旁的百户骑着马靠近了一点,“看起来没什么异常……顾将军,要不咱们直接返回吧?还能早些回卫所。”
远远望去,屯寨并没有什么异常。
“你们平日就是这样巡察的?”谢韫之皱眉。
百户听出她语气不好,讪讪退开。
谢韫之正要向前,精神力范围内,突然捕捉到了异常的波动。
她勒住了马,抬手示意。
“等一下。”
众人不明其意,下一秒,前方的屯寨里升起了一柱青烟。
方才提出返回的百户面色大变。
……
烽燧四起,直至凉州。
负责传信的士兵连滚带爬地闯进房间,摇醒了醉醺醺的丁鹏威:“指挥使!不好了!敌袭!”
丁鹏威从梦中醒来,猛地给了他一脚:“谁让你进来的!扰老子清梦……”
士兵被踹得摔了一跤,又扑上前,对着他耳朵喊:“鞑靼来了!”
丁鹏威吓得一激灵,猛地惊醒过来。
“到哪了?鞑靼到哪了?多少人?快关城门!”
“还,还不知道。”士兵气喘吁吁道,“前方有屯寨燃了狼烟,贺同知已经派人去探,还不知道是哪个方向来的——哦对了,顾佥事带着人还在外头巡察……”
“还管那许多啊!”丁鹏威跳起来,“都怪她!她杀了那老可汗的儿子,肯定是亲爹上门寻仇来了!快,关城门!”
……
谢韫之盯着屯寨上方升起的滚滚浓烟,眯了眯眼睛。
警觉性倒是不错。
“顾,顾将军……”方才那个百户已经怂了,紧张得说话都打结,“咱们,咱们要不还是赶紧回去求援吧……”
“你想跑?”谢韫之的手已经按在了刀柄上。
百户咕咚一下咽了口口水:“……不敢。”
谢韫之盯着他看了片刻,露出一个笑容。
“大家不要紧张。”她慢条斯理地说,“上次扰边的小股敌军已被全歼,他们摸不清我们的虚实,这次一定会先派先遣部队,人数不会很多。”
这其实纯属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
“加速前进。”
精神力范围内,以屯寨为中心,两支部队正在快速接近。
离屯寨不到一里地的时候,双方终于看见了彼此。
对面是一支三百人左右的鞑靼骑兵。
谢韫之铛一下拔出了腰间长刀。
也是时候让这些士兵见见血了。
“三百人而已。”她露出一抹嗜血的笑意,“跟我上!”
……
对面的鞑靼骑兵也看见了他们。
“有埋伏?”
领头的鞑靼将领心里一惊,观察一番,随即镇定下来。
以晋朝人一贯的胆量,哪来的勇气伏击他们?还只有这么点人?
“两百人左右。”他嗤笑一声,“晋朝的两百只羊羔,只需要二十名草原勇士就足以把他们打得落花流水……晋朝人向来软弱,他们要逃跑了吧!咱们赶紧追上去——”
下一秒,对面的晋朝骑兵骤然加速,越过屯寨,如狼似虎地扑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