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朝上正名
暮色已沉。
顾府大门洞开, 气氛沉肃。
谢韫之看着面前几人。
她面色并无异常,眼神微沉,只有非常了解她的人才能看出, 她在压抑情绪。
“敢问各位,这是什么意思?”
郑嬷嬷和几个小姑娘低着头,被押在她跟前, 后面是一队腰佩长刀的锦衣卫。
“顾御史。”一身飞鱼服的锦衣卫镇抚使对她躬身一礼,笑吟吟道,“也没有大事, 只不过您府上这几位女婢形迹可疑,出府后久久不归, 在下疑心是逃奴,故而将其送归大人府上。”
“若有冒犯, 还望大人多谅解。”他恭敬道, “这是皇上的意思, 吩咐我们多照顾顾府几分, 若是顾御史有什么需要, 也可以告诉下官,下官会尽力帮忙。”
“全都出去。”谢韫之指着门口, “立刻。”
“……是。”
镇抚使带着属下退出府门。
府门一闭, 谢韫之立刻沉下脸。
“公子。”郑嬷嬷上前几步, 低声道,“我们按照您的吩咐, 分散出了府门, 在城里兜了几个圈子,按照不同的路线去的城门……可还是被拦下了。是我的错,没有隐藏好行迹……”
“……不是你们的问题。”谢韫之叹气, “对方是专业的,你们对付不了。”
她原本也只是派人试探一下罢了。
“咱们这是被盯上了。”她说。
“去休息吧。”
“是。”
郑嬷嬷带着小姑娘们回去了。
谢韫之微微仰头,望向天空。
乌云蔽日,险象环生。
这只不过是个开始。
……
第二日,寅时四刻。
谢韫之到午门的时候,难得地发现崔韶光已经到了。
现在天气渐渐冷了,他往常都是踩点到午门候朝的。
他眼底青黑一片,形容憔悴,像是受了什么重大打击,看着有些失魂落魄。
崔韶光看到她,眼神里有了些亮光,连忙朝她走过来。
谢韫之后退一步。
崔韶光只好止步,低声恳求似地道:“曜灵,你就听我说两句话,可以吗?”
“说。”
崔韶光抿了抿干裂的嘴唇。
“曜灵,对不起……”他声音很低,低得只有他们俩能听见,“我不知道会变成这样……都是我的错。”
“你……还好吗?”他面带担忧,“那个人……有没有欺负你?”
谢韫之不答,眼神低垂。
她沉默不语,像极了受到巨大委屈的样子,崔韶光看在眼里,心如刀绞。
他愧疚得几乎想捅自己一刀。
“曜灵,你……你尽量忍一忍,不要触怒他。”
“我来想办法。”他声音极低,“会有办法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一旁有官员走了过来。
崔韶光只好缄口。
……
早朝上一切如常,只是退朝的时候,延景帝往下瞥了一眼。
“顾韫之,留下议政。”
众人都有些诧异。
魏烨侧目,有些惊讶。
顾曜灵并非重臣,被留下议政,是极其罕见的。
皇帝留他能议什么?
他皱起眉,直觉有些不好,下意识地转头去看崔韶光,却见他眉头紧皱,面色十分难看。
“崔相?”
崔韶光仿佛没听见他的话,低头转身,匆匆离去。
……
谢韫之被内侍引到殿后。
延景帝在那里等着她,见到她过来,唇角流露出浅淡的笑意。
“曜灵。”他向前两步,想去牵她的手。
谢韫之立刻把手往袖子里一藏,双手互握作揖。
延景帝一哂,没有坚持:“随朕去御书房。”
谢韫之跟着他,穿过长长的走廊,进了御书房。
御书房内,三面都是极高极沉的红木书架,前面是一架绣着江山图的屏风,屏风后是一张檀木书案。
她从前并没有来过这里。
二人进了书房,有宫人上前,铺好纸墨。延景帝眼神淡淡一扫,宫人立刻识趣地退了出去,还顺手带上了门。
御书房里就剩下他们两人。
延景帝在案后的椅子上坐下,看了谢韫之一眼。
“昨日给你送去的东西,喜不喜欢?”
“回陛下,臣很喜欢。”
延景帝盯着她看了片刻,眉锋一扬:“你在骗朕。”
他沉声道:“一点都不诚实。”
谢韫之只好请罪:“臣有罪,臣万死。”
皇帝良久没有说话。
气氛一时凝固。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
谢韫之在心里默数。
半盏茶的时间过去了。
“哧。”延景帝突然笑出声来。
“吓着了?”他伸出手,把她扶了起来,“朕哪里舍得治你的罪?”
“不喜欢就不喜欢,你直说就是了。”他柔声道,“在朕面前,无需这么拘束。”
谢韫之低头应是。
“来这边。”延景帝指了指一旁的砚台,“为朕研墨。”
谢韫之走到桌边,拿起墨条。
她把墨条摁在砚台上,开始来回摩擦。
延景帝看得眼皮直跳:“顾曜灵,你以为你是木匠在推刨子吗?”
谢韫之一脸莫名:“?”
延景帝叹了口气,站起来,想从背后握她的手。
谢韫之比他反应更快,立刻把墨条往旁边一搁,光速退远。
“过来看着。”延景帝只好道。
谢韫之站在三步开外,伸了个脑袋看着。
“拿墨要用三指。”延景帝给她讲解,“这样捏住,用力不要过重过急,慢一点,打着圈研磨。”
“你试试。”
这并不是很难。
谢韫之很快学会了,一边研墨,一边看着他想干啥。
延景帝从笔架上取了支毛笔,蘸了墨汁,开始写字。
“顾曜灵。”他一面写,一面慢慢道,“你昨日入宫前,命人备下马车,是想去哪里?”
他果然知道了。
“臣只是想去王府道个歉。”谢韫之说,“诗会中途匆忙离开,未免失礼。”
“是吗?”延景帝瞥她一眼。
他并没有追问,提笔蘸了蘸墨。
“曜灵,朕很欣赏你。”他声音平缓,“你不必如此紧张。”
“在你眼中,朕难道是暴戾恣雎,昏庸无道之君?”他轻声道,“不要怕,朕不会逼迫你。”
“只要,你不要试图触犯朕的底线。”他声音冷了几分,带着警告之意,“京官擅离京城,是什么罪过,你知道的吧?”
按大晋律,官员擅离职守,死罪。
谢韫之没说话。
“你想要什么,朕都可以给你。”延景帝放柔了声音,似带叹息,“但如果你非要违逆朕的好意……”
“那朕就不能保证,会怎么对待你了。”
最后一笔落下。
延景帝搁下笔。
“曜灵,过来看看。”
谢韫之抬头看了看。
宣纸上是一首五言诗。
与君初相识,犹如故人归。天涯明月新,朝暮最相思。
谢韫之:“……”
诗不错,如果你不是一边写一边威胁我的话。
“曜灵。”延景帝缓缓道,“朕践祚十三年,中宫仍然空悬。知道为什么吗?”
“……臣不知。”
“朕希望,朕未来的皇后,是位才德兼备,秀外慧中的佳人。”延景帝看着她,“兰心蕙质,冰雪聪明——就好比,你这样的。”
“……陛下太高看臣了。”谢韫之立刻道,“臣其实愚钝不堪,庸俗鄙陋,胸无点墨,蠢如鹿豕。”
延景帝:“……”头一次看见自谦能谦到这个地步的。
“……曜灵,不要太看轻自己。”他叹了口气,把那首诗搁在一边晾着,转身去一旁的书架上取了一个卷轴。
他打开卷轴,卷轴中所绘是一幅山水画,磅礴壮阔,画旁题了一首诗,字体龙飞凤舞,狂放不羁。
“这是前朝大家舒仰盛的字画。”延景帝看着她。
“喜欢吗?”
谢韫之盯着那幅画旁边题的字看了半天。
延景帝见她看得专注,以为是感兴趣:“这边还有很多,你若喜欢的话,朕可以……”
“回陛下。”谢韫之实话实说,“臣看不懂。”
延景帝一怔,眼神中流露出一抹无奈。
“你看不懂,还看得那么认真?”
“臣只是想辨认一下他究竟写的什么。”
延景帝啼笑皆非:“你这都认不出,当年怎么考中进士的?”
“臣除了考试,其他的一概不会。”谢韫之理直气壮。
“……好吧。”延景帝已经不知道自己今天这是第多少次叹气,卷起画轴放回架上。
他转过身,走到谢韫之面前,距离极近地注视她。
“金银珠玉你不爱。”他无可奈何地道,语气宠溺,“文墨书画你也不喜欢……”
“顾曜灵,你究竟想要什么?”
暧昧的气氛只维持了一瞬,谢韫之退后一步,拉开了距离。
她躬身一揖。
“微臣别无所求。”她说。
“惟愿堂堂正正,立于世间。”
……
延景帝并没有多留谢韫之,没过多久,就放了她回都察院。
谢韫之坐在回去的马车上,皱眉思索。
“宿主,您在想什么?”系统问。
“没什么。”谢韫之敷衍。
她虽然嘴上说着没什么,心里其实在琢磨临走前延景帝的话。
“曜灵。”他说,“朕会帮你实现愿望的。”
她有些不好的预感。
……
第二日早朝,群臣奏事完毕,延景帝却并未退朝。
他站起来,眼神朝下一扫,恰好和谢韫之对上眼神。
谢韫之心里突然一跳。
“朕还有一件事要宣布。”延景帝对她笑了笑。
“右佥都御史顾韫之,博学多才,文采斐然,才德兼备,志虑忠纯。”他说,“虽为女子,可堪重任。”
“特此嘉奖,以彰其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