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4、高天原审判（八）
“我不愿意。”
夏日的午后, 靠海的栈道上，皆是嬉闹的人群。
太宰治背对着海坐在栈道的栏杆上，晃荡着一条腿, 未被绷带遮挡住的右眼轻抬，目光穿过长街, 望向对面的咖啡店。
店外的太阳伞下坐着一个青年, 正认认真真地在本上写着什么, 偶尔抬起头看向海，面上是一种闲适的平静。
这种平静似乎极具感染力，以至于太宰治每每看到的时候, 都会觉得这世上似乎本就没有什么烦心事可言, 只要安安静静地坐在这里消磨时光，就足够有趣了。
所以站在栏杆上的小小神明在第一次问他是否要试着重回此岸的时候, 他想也不想就拒绝了。
“‘他’那边闲下来了, 就开始无聊到管我的闲事了吗？”太宰治悠悠道。
“但是, ”葵有些困惑, “太宰先生从大正回来后，不就一直在这里看这个世界的织田先生吗？我以为你是想回去的……”
“这世上又不是所有的‘想’都要去实现的。”
太宰治笑了笑，伸了个懒腰, 半个身体几乎都后仰探出了栏杆，看得葵一时心惊胆战。
“而且，我也不是一直在这里嘛……”
他跳下栏杆, 朝葵摆了摆手：“听说酒吧的老板要出新品了，也许我可以趁此机会向他建议购入一些洗洁精，葵君，之后再见吧~拜拜~”
“太宰先生……”
葵看着对方离开的背影，眉眼耷拉下来, 神色难过。
[这种居无定所的死灵状态，最后都是要消散归于天地的，太宰先生到底知不知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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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当然知道了，太宰君，不如说，你其实希望这个进程加快一点吧。”
御馔津站在吧台后面，手里把玩着一个玻璃杯，另一侧的老板看不见他，只是一转身找不到自己想要清理的杯子，一时有些茫然。
太宰治下楼梯的脚步一顿，目光将对方从头打量到脚，最后挑了下眉
梢，语气平淡地问道：“稻荷神？”
面具后的眼睛弯了起来，“终于和你见面了，太宰君。”
“终于？”太宰治笑了笑，“不见得吧。”
他走到吧台旁坐下，出声和老板打了个招呼，在老板终于注意到他之后才开口又一次要了洗洁精。
答案是意料之中的没有。
“今天也还是要等人吗？”在将对方惯喝的啤酒送上之后，老板垂眸擦着杯子，随意地问了一句。
太宰治也习以为常，点头：“是呢。”
对话只进行到这里了，因为太宰治的存在再一次被老板忘记了。
太宰治也不在意，他转眸看向一旁自得其乐的御馔津，语气肯定地说道：“从你知道葵君的能力以及这个世界的奇特之处的时候，我们、以及我们的所有行动，就都被你看在眼里了吧。”
御馔津不紧不慢地换了句话作为开场白：“终于和你正式见面了呢，太宰君，”
太宰治客气地笑笑：“其实我并不想和神明打交道的。”
“无妨，只是我觉得，我接下来说的话，你应该会很感兴趣。”御馔津将玩够了的杯子放回远处，看酒吧的老板用一副奇怪的表情将其拿了过去，这才转回视线。
他缓缓说道：“任【书】继续存在于此，你真的放心吗？”
“即使为了维持这个世界的稳定，你已经做出了最大的努力，但你同样应该比任何人都清楚，无论何种计划都做不到万无一失。”御馔津耸了耸肩，“既然你能够得到这个世界的真相，为什么不会有第二个‘太宰治’，也在因缘巧合下发现了这件事呢？只要【书】继续存在，这个世界就随时都有崩塌的可能，没有人知道，【书】到底会不会给予这个世界未来。”
“叮！”
太宰治指尖敲了一下玻璃杯，悦耳的声响与酒液表面的波纹一同荡开。
他抬眸笑笑，猜出了他话里的意思：“你在鼓励我毁掉这个世界的【书】，以什么方
式……”
他沉吟一瞬，挑眉：“天道吗？”
御馔津但笑不语，不过，在这种时候的沉默反而是种默认。
太宰治以手支颌，有些好奇：“稻荷神信徒众多，以你为信仰的人无论在哪个年代都不会断绝，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御馔津倒没有在这件事上隐瞒，他想了想，说道：“神是没有感情的。我们从曾身为人的神器身上学习情感，喜怒哀乐，以及宽恕和憎恨，由此才能学会站在信徒的角度去感受他们所想，才能更好地实现他们的愿望。
“但如果连神明的神器都同样没有感情的话，神明又如何能做出最合理的判断呢？”
“呵呵……”太宰治低笑了两声，“如果神明都和人类一样，又算什么神呢？”
“自然不会和人一样。”御馔津同样弯了弯唇，“只是天道不该只有冰冷的规则，也同样不该只由一位神明来裁决。”
太宰治“哦”了一声：“你想要我来帮你证明——”
御馔津：“天是错的。”
“——在这个虚假的世界里。”太宰治抬了下眉梢。
说白了，御馔津就是想以这个世界的高天原做试验品，来验证他们神明是否有忤逆天的可能罢了。
不过……
在【书】的事情上，如他所说，这个交易对这个世界并不是没有助益。
太宰治仰头，看着酒吧昏暗的天花板，柔和的灯光充斥视野，看久了也会令人晕眩，但他没有动，他在思考。
许久后，他将视线移了回来，语气听起来并不热衷，但却意外地没有拒绝：“有一试的价值。”
御馔津正要开口，太宰治又紧接着问道：“如果这个世界的高天原也是虚假的，那么你呢？”
御馔津明显有些意外。
他没想到太宰治会将话题拐到这件事上面，也没想到对方会如此敏锐。
不过他只愣了一瞬，很快面上又恢复了笑意：“在你来之前，这里的他刚刚消失。”
[
消失……]
无论是被面前的人亲手所杀，还是那个“他”自杀，都证明这位稻荷神大人，相当心狠啊。
“真不知道葵君在看到你这一面后，会怎么想。”
太宰治凉凉地说了一句，便起身，向酒吧外面走去。
“要帮你给他带什么话吗？”
这就是同意交易了。
“不。”御馔津弯眸，“让小神明保留一份童真，也没什么不好。”
太宰治面无表情。
[啊啊，真是不喜欢和神明打交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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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可以的话，我也不想和你打交道哦。”
对面的青年没什么精神地瘫在雅间的桌子上，旁边还放了一杯加糖过多的咖啡，是正常人闻了可能就会觉得不对劲的程度。
“所以我好不容易才把你从身体里弄出去，为什么你的选择不是同意或者拒绝葵君，而是拜托他又带你来了这里啊。等下如果被店员看到这里坐着两个一模一样的人，恐怕会大叫着跑出去喊救命吧。”
“你过于夸张了。”太宰治没什么表情地瞥了他一眼，继续往自己的咖啡里面加糖，“双胞胎世界上又不是没有，况且……”
他摸了摸自己脸上的绷带，“我们并不一样。”
“双胞胎就更差劲了。”青年强撑着自己坐了起来，揉了揉脑袋，将自己本就不顺的黑发揉的更乱了，“我才不要和你这种中二打扮的人做亲戚呢。”
“……自己骂自己，”太宰治一脸平静地看着他，“你有病吗？”
对面的青年坐直，双手交叉挡在胸前，终于稍稍正色起来，“好，停止无意义的闲聊，在织田作交稿回来之前，速战速决——说吧，你找我做什么？”
“真是令人羡慕。”
“咔哒”一声，太宰治将搅拌勺放在一旁，从口袋里拽出那本他刚从一个无名墓里挖出来的书。
青年眉头微皱，隐约意识到了什么。
太宰治将书翻开，写满文字的书页上，一张白纸在气流的作用
下，从里面飘了出来。
那张纸两段齐整，不像是人为从某处撕下来的，但在场的两人谁都明白，他到底来自何处。
——它属于【书】。
“做什么？”青年问道。
“我要赴一场赌局，这是一场豪赌。”太宰治说着，将纸张推给对方，“但我不喜欢没有把握的赌局。
“我需要在你这里上一个保险。”
青年看起来对他很了解，没有说诸如“不去赌不就行了”之类的废话，只是接过纸张，问道：“什么时候会用到我这个保险？”
“最多一年。”太宰治微微笑了下，“稻荷神可是指派了一位长田小姐引导我，所以无论如何，这个计划的完成时间不会超过一年，一年的时间到了，我还没有来找你的话，那个世界的重建，就要交给你了——当然，还有更容易的察觉办法。”
青年看着他，肯定道：“你是指葵君。”
太宰治笑着点头：“葵君的能力，决定了他对所有世界的情况都能了如指掌。”
“看来你将所有都安排好了嘛。”青年收起纸张，“那我就等着那边的消息了——好的，或者坏的。”
太宰治：“嗯，毕竟我不能输嘛。”
[毕竟，我不敢让他输。]
……
晨光熹微，织田作之助睁开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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