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温泉·日常(三)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手中的电话仍在不屈不挠地响着,青年把脖子上的围巾往上拉了拉,从运动服袖子里露出来的手像是染上了墨迹, 手背上黑了一片。
他皱着眉头看了一眼,很快收回了视线,加快脚步往神社的方向走去。
坐落在山上的废弃神社也不知道原本是用来供奉谁的,看这似乎有十几年都无人打理的破败模样, 要么是这里的人根本不信神明,所以连做个清洁都觉费事,要么,就是这个神已经消失了。
[最好不要是后者。]
青年这般想着的时候,已经穿过了神社里脏兮兮的鸟居,下一刻,他目光一抬,却是无论如何都迈不开步子了。
男人背对着他站在拜殿前方,刚冒头的月光清凌凌地洒满他周身,令他露在外面的绷带几乎白得发光。
而他手中正百无聊赖地转着手机, 偶尔屏幕朝向鸟居这一面, 能看到那上面是亮着的, 显示正在拨号。
似乎是听到了动静,对方转过身来, 一见到他,便弯起眸, 笑吟吟地打招呼:“你好啊,夜斗……神?”
夜斗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他一句“打扰了,走错了”正要脱口而出,那边太宰治的下一句话就把他噎了回去。
“对于神来说, 众生不是平等的吗?又或者对于商家来说,不该对客人一视同仁吗?”太宰治将手机揣回兜里,悠悠问道,“你为什么单单不做我的生意?”
夜斗面上的神色十分精彩,对方这番话让他忍不住回想起大正时代,他被另一个太宰治用五円钱指使着干这干那的苦命日子了。
虽说委托是他自己接下的,但是……但是那些活是人能够想出来的吗!
太宰治的委托,哪一个不难如登天?!
夜斗面上神色几经变换,终于吸了口气,无精打采地说道:“……我可做不起。”
“哦,”太宰治看着他,半晌点点头,“你果然知道我的过去。”
闻言,夜斗脸色大变,脚下一转就要跑路,太宰治立即道:“我不要我的记忆。”
夜
斗动作一顿,诧异地回头看过来。
“虽然我不知道我到底把我十四岁之后的记忆丢到哪里去了,”太宰治耸了耸肩,“但目前我并不打算找回它,也不关心到底是谁让我重新活了下来。”
夜斗的目光在他的脸上逡巡片刻,见他确实不像是在开玩笑,紧绷的肩膀终于放松下来。
他转身向神社里面走去,在手水舍旁停下来,舀了一瓢水往手上浇,过程中,他已经逐渐消化了对方的话并且接受了这单生意可能逃不掉的事实。
他一边洗着手,一边问:“你是怎么猜到我会来这里的?”
“我今天和织田作去吃明太子的时候,中间去了次洗手间,”太宰治看着他,道,“那时候看到的小广告的字迹还没干——”
夜斗回头打断他:“那不是小广告,那是我的业务宣传!”
[反正都差不多嘛……]
太宰治在心里说了一句,但面上却没反驳,只继续道;“因为这个小——嗯,宣传——我猜到你应该在附近,后来又听你自称神明,当然第一时间锁定位置在神社了。”
夜斗:“你竟然这么简单就相信我是神了?”
要知道,他之前的客户,可是要叫着骗子打他一顿才能冷静下来的。
太宰治面色不变,“我能站在这里,不就证明,世界上其实有比异能更加不科学的存在吗。”
夜斗甩了甩手上的水,见手背上那一团黑色已经完全消失了,便转过身来看着他。
对方和他记忆里的那个“太宰治”的模样似乎并没有太大差别,硬说区别的话,可能就是面上的假笑少了些,看着更加真实了。
不过无论怎样,这种能够快速接受现实的本质是没有变的。
“那是什么?”
许是因为他一直没说话,太宰治便看着他未干的手背问道。
“恙。”夜斗知道他问的是手上原本那一团污渍,“被妖魔感染后就会变成这个样子,唉,要不是雪音不在身边,我也不可能……”
他说到这里,见太宰治一直好奇地盯着他的手看,便止住了话
头,三两句结束了这个话题:“你现在是人,还是不要过多的掺和到我们的事情中来为好——所以,你是有什么烦恼让我帮忙?”
夜斗言谈中的语气十分熟稔,太宰治猜,这个人要么与他过去相识很久,要么就是在一些大事上有过合作,不过不论是哪种,看目前的情况,他都没必要和对方客气。
“我嘛……想让你帮我查两个组织。”太宰治伸出手,朝他比了两根手指。
“这是又把我当情报贩子用了啊……”夜斗撇了撇嘴,“查也可以,但最近事情很多的,我不能确保时间。”
太宰治:“两个情报,算两个委托。”
夜斗立即立正站好,挺胸抬头,姿势标准得就差敬个礼了。
他兴致高昂地眨了下眼:“客人,我这就帮您查!”
太宰治微笑:“我要‘v’和‘猎犬’的相关资料。”
“那是什么,稍稍给些提示吧。”夜斗挠了挠头。
太宰治简明扼要:“一个属于犯罪团伙,一个属于政|府机关。”
夜斗的表情很复杂,忍不住抽了抽嘴角,模样好像在说——你业务面还真广。
“资料在三月十八日之前给我。”
“用不了那么久,”夜斗耸了下肩,“我在参加神议之前一定交给你。”
既然对方说了不要过多参与神明的事情,太宰治也就没问所谓的“神议”又是什么。
而下一刻,夜斗突然将视线偏向了他的身后,“啊”了一声。
太宰治愣了下,转身看去,与此同时,夜斗开口道:“那不是你的织田作吗?”
[……我的?]
太宰治将这个词在心里过了一遍,发现自己竟然莫名其妙地有些开心。
夜斗紧接着道:“我走了,地方留给你们了,准备好五円钱等我吧!”
话音落下的时候,对方已经径直走出了神社。
见他路过织田作之助的时候,织田作之助连视线都没有偏一下,太宰治心里便有了数。
[看来我之前在稻荷神社看到的那个,大概率也是神
明了。]
“太宰?”
鸟居旁的人唤了他一声,太宰治回神,朝他笑:“呀,织田作,好巧,你也来探险吗?”
“不是,我是来找你的。”织田作之助往里面走去,顺便观察着神社的模样。
这件神社是真的很破,缠绕着神树或是鸟居上的注连绳断的只剩下一截,玉垣破破烂烂的,积满了灰尘,社殿顶端的瓦片都残缺不全了,檐下还结着蛛网,粗略一扫,似乎还见到蜘蛛在爬。
“你在这里……探险吗?”织田作之助收回视线。
“是啊,顺便看星星。”太宰治在社殿前方的台阶上坐了下来,似乎一点都不嫌脏,“听说最近会有流星雨哦。”
“流星雨吗……到时可以许愿了啊。”织田作之助抬头看向夜空,深蓝色的天幕下,星子很少,偶有的几颗也被月华比了下去,十分黯淡。
“是象限仪座流星雨,”太宰治的手撑在身后的地板砖上,也随着他的目光一同抬头看向天空。“象限仪座,那是一个十分古老的星座了呢,也许会更容易实现愿望哦。”
织田作之助将目光从天空收回来,转而看向他:“太宰有什么愿望吗?”
“我么……”
他伸出手,指尖抵着拢成一个圆,将天上的月亮框在里面。
想象着残缺的月是一把弯刀,猛地划开他的脖子,银色的月亮上便染了血。
他松开手,笑起来:“让我早日解脱?”
见织田作之助看着他,太宰治又摇摇头:“开玩笑的——我没什么愿望哦,倒是织田作你呢?”
织田作之助也不去纠结刚才那个玩笑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听他问了,便道:“一切如常就好,以前想要的东西好像都在慢慢实现了,往后几十年,都是这样,就很好了。”
太宰治点了点头。
良久,他叹道:“真好啊……”
地板被夜风吹得冰凉,凉意顺着掌心逐渐蔓延,太宰治缓缓呼了口气,看白雾在眼前飘散。
等眼前再次清晰起来,太宰治慢慢道:“你知道吗,织田作,象限仪座流星雨原来
并不叫这个名字。”
织田作之助看着他,没出声,他直觉自己这个时候并不需要说话。
而太宰治果然如他所想的那样,即使没有得到回应,还是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它应该叫‘天龙座’流星雨的,可惜还有一个‘十月天龙座流星雨’和它的名称太像了,所以它只好借了一个古老星座的名字,改了称呼。”他像是在问,又像是无意义地自言自语,“被迫地抛弃了过去的名字,很悲哀吧……”
织田作之助想了想,点头:“它应该会很难过吧,但是……”
他仰头看了看天上的星星,突然微微笑了起来,“但是不是有像太宰这样的人吗?无论它到底是不是原来的名字,又是什么样的名字,你都能知道,哪个才是真正的它。”
“有一直了解它的人存在,所以,才不算太寂寞吧。”
太宰治怔怔地看着他。
直到夜风拂过对方泛着红的发,织田作之助将视线正对着他。
太宰治看着对方被月光染得清亮的茶色双眸,鬼使神差地,他突然开口:“……那我是谁呢?”
也许是今夜的氛围正好,又或许是心里的困惑与疑问被压抑到极限,再不能掩饰分毫,他一直不敢说出口的话,竟然就这么轻而易举地吐露出去了。
而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的太宰治,在下一刻腾地一下站了起来,他脸上浮现出忘记遮掩的慌张,正想开口将这句话带过去,织田作之助却比他更快出了声。
“太宰。”
太宰治动作顿住,没敢看他,只是发出了一个单音:“……嗯?”
“只是太宰而已。”
——不管你认为的你到底是谁,你在我面前,都只是那个会笑,会生气,可以任性,喜爱蟹肉的太宰治而已。
太宰治忍不住抬眸看向他。
对方嘴角的笑意还没落下去,长眉舒展,眼中的神色少有的柔和。
他像是早就想过了这个问题,也像是……完全听懂了太宰治的问题。
[你是不是……早就猜到了我是谁?]
这句话在嘴边
盘桓了一阵,最终还是被太宰治咽了下去。
他看着站在不远处的那个人,安静了片刻,轻声道:“织田作。”
织田作之助:“嗯?”
太宰治:“我好像……”
他的话音却在此处又停了下来。
织田作之助不得不出声问:“怎么了?”
太宰治垂眸,复又抬眸,道:“我好像有点冷了。”
“啊,”织田作之助歪了下头,“那我们回去吧?他们应该已经泡上温泉了。”
太宰治笑起来,朝他走过去:“好。”
[织田作。]
[我好像——喜欢上你了。]
但是……不能说。
作者有话要说: 开窍进度(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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