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崩塌的世界
“没事的！！！没事的！！！”
路成早已经没了往日的安静沉稳。
慌张迷惘的面庞上不知不觉挂满了泪水。
缓缓伸出手想要将三具安静躺在柏油路面的家人揽入怀中。
可不知道到底该怎样伸出手才不会让她们感觉疼痛。
时速超过一百六十迈的汽车正面撞击人体。
然后狠狠摔砸在坚硬的路面。
脆弱的血肉身躯在什么情况下才能生还呢？
答案显而易见。
零！
没有任何奇迹。
没有任何侥幸。
跪倒在猩红路面上的路成，小心翼翼的将一具脐带被撕扯断裂，外貌成型的幼童温柔的抱起。
双膝挪动缓缓靠近两具一动不动的躯体旁。
“睁开眼看看啊孩子很漂亮呢。”
“妹妹，你不是说要带小侄子以后去游乐园吗？不能骗小孩是不？”
温柔如水的问候，再也听不见回答。
慢慢浸开在柏油路面的血液，让路成变了一种颜色。
扑鼻的血腥味让人作呕。
然而这些完全都没影响轻声呼喊最珍爱之人的路成。
可惜除了不断扩大的猩红痕迹，再无任何事物来回应路成。
路成跪倒伏低在两道没有动静的身躯前。
不断地对着她们低语，似乎言语会出现奇迹。
现场很快就被人控制了起来。
负责暗处保护路成的人员，此刻谁也不敢靠近轻声呢喃的路成。
肇事的车辆在狠狠撞上一座大货车侧面，先前的疯狂也归于沉寂。
待到赶赴现场的救援人员将肇事车辆的车门打开，里面也只有一个形销骨立没了生息的尸体。
救护车急促的呼声也渐渐从远处传来。
现场一片狼藉，到处都是这次事故的受伤者。
医护人员也开始紧急救助。
这样惨烈的车祸现场，也让这些忙碌的医护人员胆寒不止。
渐渐的有人靠近路成所在的地区。
为了处理这里惨烈的现场，有人上前就想将路成搀扶到旁边。
好让他们方便清理已经彻底死去的遇难者遗体。
伸出手搭在路成肩头，有人想帮助路成先远离这个心碎地。
可惜根本无法撼动跪倒在两具遇难者遗体前的路成。
而且处理现场的工作人员，看到路成怀里还抱着一个血肉模糊的婴儿。
为了避免路成的精神出现重大问题，探出手就想将怀中的遗体从路成手中拿下。
刚刚探出手，一道能让人汗毛立起的沙哑声音低沉的传了出来。
“别碰她！！！”
沙哑刺耳的低吼犹如从地狱中爬出来的恶鬼。
散发的森森寒意在这个三伏天气下都能让人不由自主的打着寒颤。
缓缓的伸出手，路成将两具失去生命特征的遗体，轻柔的抱在了自己能随手接触的地方。
举止温柔小心翼翼的模样仿佛不忍心打扰她们的沉睡。
此刻已经面目全非的脸颊，在路成眼里还是一如既往的明艳动人。
好像她们只是累了，此刻在安静休息。
哪怕路成的手掌被四周散落的玻璃碎片割的鲜血淋漓，却仿佛感觉不到半点疼痛。
“没事的，我带你们回家我带你们回家”
路成轻轻将怀中未出世就死去的孩子放在‘安眠’的发妻怀中。
弯腰将一副平静睡脸的妹妹驼在后背，用血红的衣服将她固定安稳。
随后轻柔的抱起此刻搂着自己孩子的发妻。
眼神里的温柔那是对稀世珍宝的迷恋。
可惜除了路成本人，其他人眼里只有惊恐。
还不等路成背着自己珍爱之人离开，从后冲上来负责平日里路成安全的保护人员。
一记手刀狠狠的砸在了路成的脖颈。
还没移动半步的路成，整个人直接后仰直挺挺的倒了下去。
众人想要分开路成怀中的已经没了动静的遇难者遗体。
可这样的动作竟然成了奢求。
哪怕路成已经昏迷，也不愿死死松开被他抱着的发妻，宛若两者原本是一体的存在。
现场谁也不敢下力气强行分开。
之前的路成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低吼，让在场的众人到现在还是胆战心惊。
最后还是在医护人员使用特殊药物。
让路成的变得松弛。
这才将两者分开。
沉睡在担架上的路成很安静，在场的安保人员都没有说话，只能等待真正的主事者前来处理此事。
白布盖着的躯体让众人也不由的对刚才的情景感到心碎。
“草泥马的！我让你们保护就是这么保护？”
人未到，汤振国的声音直接从警戒线的边缘传来。
中气十足的呼喊让这位收到消息，使用特权超速违反了不知多少交通规则的实权者异常气急败坏。
众人的解释苍白无力，现场的突发情况也让他们措手不及。
“肇事的那小子呢？老子要他死一百遍都不够！”
“部长，那个人也死了”
“死了？给我查他的祖宗十八代，老子要撅了十八代的祖坟！！”
发生这样的事情，根本没法让汤振国平复心情。
充满无限美好华夏国的明天，此刻全被一场突如其来的车祸毁于一旦。
根据初步统计，遇难者六人，受伤者三十二人。
而且这里面最让人接受不了的两位遇难者，还是华夏国科研新星的家属亲友。
——
消毒水浓郁的医院内，沉睡的路成身上血红的衣服早已经被彻底换掉。
身穿病人服饰的他猛然睁开双眼，直挺挺的从病床上坐起。
单手捂着脑袋，迷惘的打量着四周。
面无表情的脸颊上，有泪珠不由自主缓缓滴落在病床铺盖上。
颤抖着手轻轻摸着湿漉漉的面部，路成整个人很是恍惚。
“我忘记了什么呢”
路成一手捂住胸口，仿佛有一双无形的手在不断挤压自己的胸膛，让路成感觉呼吸难受。
抬手敲打着发蒙的脑袋，刺激着自己记起对他来说特别重要的事情。
路成的动静立刻被一直守候在病床前的护士发现。
按了一下手边的通知灯，连忙走上前来查看不断虐待自己身体的路成。
白大褂的医生，西装革履的守卫人员，短短时间一股脑的就从门外涌了进来。
路成犹如一个提线木偶，呆呆的任由医生打扮的人员检查确认自己的身体。、
神态平稳的路成没有一丁点的反抗，只是沉默着回忆着被自己忘记的事情。
脸庞的泪水连绵不绝的路成，捂着猛然刺痛的大脑，哀求着询问身边围绕的人群。
“我为什么会在这里，发生什么事了？”
可惜谁都不敢张口告诉路成实情。
只有一句句带着勉强笑意的安慰。
让路成别胡思乱想，养好身体这样可有可无的慰藉话语。
渐渐地，病房里就只有手臂插着吊瓶，呆呆坐在病床边沿，出神望着窗外的路成。
还有安静守候在病床前的两位护士。
病房外路成的两位授业恩师连夜赶往了这座城市。
神色焦躁的看着先前给路成查看身体情况的心理医生。
“唐华，你摇什么头啊，我俩求着你来不是让你来摇头叹气的，是来让你治病的！！路成怎么样，他没什么问题吧！”
头发花白，原先在华夏国都是元老级别的心理疾病治疗专家的老者。
这个年纪早已退休在家，没成想还能在这种情况下还能再次被两个老友拉到此地。
唐老爷子将挂在鼻梁下的眼睛取下，叹了口气。
“刺激创伤性失忆症，大脑皮层的强制保护措施，如果让路成记起，恐怕”老先生没有将话说完，只是神色遗憾的摇摇头，佝偻着身躯离开了这里有些沉闷的环境。
路成的两位授业恩师，挤在玻璃窗前。
透过病房的玻璃，看着呆呆的坐在病床边，望着窗外翠绿风景的路成。
两位老人直接垮了下来，颓废的扒在窗口，幸好也有身边人的搀扶，才没有一屁股坐在地上。
“毁了，全毁了”
路成呆呆的坐了一下午，期间没有发出任何半点动静。
太阳落山，夕阳缓缓降临。
单人病房窗外的风景也没了白日那般吵杂，偶尔有一两只鸟儿清脆的鸣叫。
悦耳的声响异常动听。
医院楼下的空地上，都是在护士帮助下进行康复训练的病人们。
战胜病魔们的他们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灿烂的微笑。
病愈孩童的追逐打闹也让会让人会心一笑。
一下午没有动静的路成，抬手摸着还止不住泪水的脸颊。
呆呆的望着手指上水痕渐渐的蒸发干枯。
“好奇怪，为什么会流泪呢？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无数的疑惑涌上心头，好像自己遗忘了什么，眼泪在这样提示着自己。
窗外湛蓝的天空，如火焰一般燃烧的白云，还有代表生命翠绿的枝叶。
这些在路成眼里都是灰色的存在。
仿佛世界本来就是没有色彩。
“我是不是忘了什么？忘了最重要的事情？”
路成伸出手掌缓缓的抓向面前的空气。
仿佛面前有两道模糊的身影，看不清面容，但是路成清楚的知道，那是自己无法忘却的笑容。
笑容是那么天真！
那么灿烂！
自己的整个世界，也会被那样的笑容所温暖。
“我到底忘了什么呢？”
摊开的手掌猛然一抓，可是除了空气，手掌里什么都没有！
虚幻漂浮的虚影被打散。
路成的心也猛然一揪，仿佛被人活生生撕裂一般！
“不要不要不要走！不要走！！！”
自从醒来就没有开口的路成，声音从呢喃渐渐变成了低吼咆哮。
这样的声音除了让照看路成的护士吓了一大跳，无法挽回眼前消失的虚幻身影。
“我不能忘！我不能忘！！！”
摊开手掌路成看着空无一物的双手，沙哑的声音回荡在这个单人病房。
对准窗台的棱角，路成愤然用力拿头撞了上去。
鲜血四溅，手掌上沾染的鲜红血液，让路成记起了被自己遗忘的事情。
红色的血迹让路成再次想起自己心碎的那个午后！
“我老婆呢！！我妹妹呢！！我孩子呢！！！”
直接起身的路成，带倒了还矗立在一旁输液架。
抬手拔掉束缚自己的输液管道，
顾不得穿鞋，路成猛然冲到病房中唯一护士的身旁，一把揪住对方的衣领。
急切的询问着医护室里的两位神色害怕的护士。
沙哑低沉的声音从嗓子里积压而出。
“她们在哪里？她们在哪里？说啊！！说啊！！”
病房内宛若择人而噬野兽般的路成。
吓得两位医护工作者眼泪已经从眼眶夺目而出。
也让门外留守的值班人员冲了进来。
慌张的推开门，就想要控制住满脸鲜血的路成。
“冷静！路先生，您冷静点！！”
“路成，你冷静点！”
三四个人冲上前将路成抱住，艰难的将一位医护工作者从路成的手中救了下来
记起一切的路成这时候爆发出来的力道让这些人都按压不住。
“告诉我！她们在哪里？告诉我！告诉我！！”
路成如同疯狂的野兽，不断追问身旁控制自己的人员。
现场的情况一片混乱，宛若在进行医闹的家属。
待到负责路成安危的负责人到场，在状若癫狂的追问下，路成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光着脚丝毫不在意医院冰凉的地面。
也不在意上面是不是有什么会划伤脚底。
一路上跌跌撞撞的狂奔，粗壮的呼吸也不能阻止路成此刻奔跑的步伐。
哐当！！！！
路成用力推开医院停尸间的房门。
这样大的动静，稍显空旷的地下室回音阵阵。
趴在冷冻柜上的路成，仔仔细细的查找姓名。
很快熟悉的字眼就倒映在了瞳孔之中。
拉开两道冰柜，是已经被敛容师处理后的面容。
入殓师的缝补下，路成最为珍惜之人的苍白面容还是一如往常安静。
她们就像睡着的睡美人。
世间再也没有任何东西可以惊扰打扰此时的安眠。
颤抖的双手缓缓抚摸冰凉的面部。
路成的眼神里全部都是散不去的温柔。
“你们两个睡得这么死啊都不醒来看一眼我啊？”
沙哑刺耳的语调，那是藏不住的温柔。
颤抖着的声音，小心翼翼的在安静睡着的身躯耳边低语。
嘴角带着温柔的笑容。
轻轻的，一遍又一遍抚摸对方冰冷的面容。
想要止住哭泣，然而眼角的泪水，如同决堤的河流，打湿了珍爱之人们的面庞。
害怕打扰到她们的沉睡。
路成如同打翻水瓶在地的调皮小孩，手忙脚乱的细心擦拭。
一遍遍的拭去，又一遍遍的被打湿。
缓缓拥住沉睡发妻的身躯。
路成察觉到她平坦的小腹，猛然抬头，朝着站立在门外的众人嘶吼。
“路欢呢？我的路欢呢！！！你们把路欢给我藏哪里了？”
这是路成给未出生孩子取的名字。
可惜除了路成再也无人呼唤这两个简单的字眼。
沙哑的声音透露着绝望。
门外管理停尸间的负责人颤颤巍巍的伸出手指，指向一旁的某个停尸柜。
“老婆，等等哦！我去找咱们女儿！”
路成轻柔的话语刚说完，缓缓拉开紧闭的柜子。
动作很是轻柔，仿佛会打扰在里面的小人儿。
很快，已经初具人形还没来得及看这个世界一眼的婴儿展露蜷缩着身躯，被路成温柔的抱在怀中。
冰冷刺骨的体温，完全影响不到此刻的路成
哪怕此刻皮肤已经紫青，被撞击的面容也无法被入殓师恢复原状。
路成却丝毫不觉得她可怖。
眼中全是她天真烂漫的面庞。
小小的身躯还是在自己母亲肚子里那副蜷缩的模样。
攥紧的拳头还是用力的攥着。
此刻却无法摊开活动，哪怕容纳攥住路成的一根手指。
路成轻轻的拥抱蜷缩的女婴。
原本她的出现能让路成的世界更加完整。
现在却只留下这个残破的躯壳，只能以这种方式同自己未见面父亲的拥抱。
路成抱着路欢，缓缓的跪倒在何云霞的身旁。
“老婆，我的姑娘好好看呢！长得向你一样可爱呢！”
“馨雅你看哥的女儿是不是和你一样可爱？”
路成的微笑此刻显得是那么纯真。
抱着哪怕现在对他来说都是无价之宝的幼小身躯，柔和且安宁。
“老婆你你看看啊！姑娘很好看呢！真的很好看呢！”
渐渐的路成的嗓子开始哽咽。
再也无法利索的说出任何一句话。
哆嗦颤抖的嘴唇，想要出口的话语此刻却都堵在了嗓子，仿佛那里被塞满了异物。
“你们别不理我啊你们别不理我啊！！！不是说好了以后变老吗”
平静沉稳的双手抖动越来越严重。
害怕让怀抱里的女婴被自己摔落在地，路成只能慌张的将她放在何云霞的身边。
“你看看啊！睁开眼在看我一下，就一下，一一一秒钟就够了！！”
路成不断的在哀求，眼睛的泪水在身下汇聚成了一片小水洼。
渐渐的除了眼角的生疼，再也没有半滴泪水流出。
“啊！！！！”
沙哑的嘶吼响彻在整个地下室。
门外的人扭头不敢正面面对此刻发泄的路成。
除了沉默就只剩沉默。
他们没有权力上前劝慰路成。
没有权力告诉路成，苦难终将会过去。
这些伤痛都是暂时的，明天会更好。
他们只能低头沉默的看着，也只能低头沉默的看着。
昂着头胸膛急速喘息，掉不出眼泪的路成。
只能不断的嘶吼，仿佛这样就能唤醒沉睡的家人！
路成失去了自己的世界。
他的世界彻彻底底的崩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