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3章 进退(3)
建炎六年五月十五,河间府
围城用的长壕只挖掘了南面一段,堪堪挡住南面城门,巨大的配重砲石车也方才起了一台,可河间府的城门楼上却已然挂起了一面巨大的白旗。nianweige那个自封的女真万户斡莫离,带着手下一群一日之前方才被提拔起来的猛安谋克们,就这样大摇大摆地开开城门,向宋军献城了。
前线无论是正在挖掘壕沟的民夫厢军,还是在一旁卫护的正经战兵见此情形都看得傻了眼,差人飞马回后方大营层层报与韩世忠处,这员将痞也是惊掉了下巴。
“——你说什么?河间府降了?”他情急之下起身,撞得案上零碎一阵摇晃,却也顾不得那些,匆匆冲出军帐,只带着十几亲卫,连带着王胜这条黑龙,匆匆驰马,向那座坚城而去。而方才出营没有多远,果然看得城头之上,一面白旗在湛蓝的天空下飘摇不定。
“这个斡莫离……昨日不还在差人过来与我们讨还献城的价码,今日怎么忽然就降了?”他颇为不解地看了看身旁的王胜,可后者只有更不解的份,哪里还能给他什么答案。
思来想去,这两个悍将却是都没什么头绪,最后王胜甚至想起《三国》话本里的故事,挠着络腮胡道了一句:“该不会是……诈降吧?”
韩世忠看了他一眼,似乎是在认真思量这样的可能。只不过这四面都是无遮无掩的平原,是对着他们虎视眈眈的御营左军并殿前司八万虎贲!这样的诈降,在面对有所警戒的兵马,最多不过是将龟缩在城中的兵马送到他们的铁蹄下蹂躏屠戮。
思来想去,这胆大包天的悍将一挥手:“不管了!允了他们!告诉那个斡莫离,就说是本侯允诺,定给他一个忠义伯当当!叫他们将兵刃、甲胄、马匹集中到南城外,统一处置——那个领头的万户叫什么来着?把他领到我帐中去。哦对了,还得通告鹏举一声,让他可以放开手脚,不必担心河间方向威胁,咱们两军中间空隙之处的遮护警戒,咱们也替他包圆了!”
他一连串地下了许多命令,到最后却忽然朝着王胜笑了笑:“要说……这些女真人不是把面子看得比什么都重要么?
当年汴京城里,那位啼哭郎君,都被咱们围拢在一个破屋中哭天喊地了,还不肯投降。最后还是说要放火烧屋方才逼得他冲出来,手里只剩半截枪杆,还要装个力战被擒的样子出来。咱老韩今日倒要看看,这第一位肯拉下脸面,举城而降的女真万户,究竟长什么模样!”
说罢,他似是心情极好似,也不再去管王胜,而是自顾自地兜转回军帐,还吩咐亲卫道:“摆酒!再搞些肉来!”
暮春的风拂过,只吹得他这百战余生之人,都觉得身子骨酥酥软软,再仰头张望,只觉这河北路天高地阔,虽是大军云集,却哪里有半点倾国之战的样子?
“可是有什么不妥?”王胜看见他忽然停下,跟上来狐疑地问。
“没什么……”韩世忠摇了摇头,笑着道,“只是忽然想起当年青州、大雨之中,老子杀得手都软了,河为之赤,方才砍废了完颜宗弼两三个万户!可今日这河间府,咱们未发一箭,便有整个金军万户望风而降!这六年,真如一场大梦,当真酣畅淋漓!酣畅淋漓!”
他说完,还狠狠地拽了一下自己的胡子,觉得痛后,笑声更加肆无忌惮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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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韩世忠的传骑将消息带到真定府外时,暮色已沉。这座河北雄城,此时却是一番全然不同的景象……
岳飞所领御营右军,并西军曲端、吴玠两部,近七万兵马如今已围着真定府全面展开。层层叠叠的营寨初立,到处都是列阵的重甲战阵,枪戟如林遮护着后方忙于立寨的民夫厢军们。
更有大股骑军呼啸其间,进行着例行巡逻与警戒,若是单论军纪军威,这位年轻帅臣治下的御营右军,冠绝天下当无异议。
“知道了……先下去歇息。”
岳飞扫了一眼那份河间府方向送来的军报,心里面上皆是波澜不惊。
韩世忠逼降了河间府,可他面前这座真定,却免不了将会是一番苦战。
说起来,胜捷军军兴这么多年,打得却多是守城和野战,叩关攻城这种事情似乎是毫无经验。相对来讲,西军因为久镇西北,在横山中与西夏人堡寨攻防没有少打,论起攻坚,倒很是有些心得……
“怎么了?”他的身侧,吴家兄弟看着那份军报,忍不住好奇地问道。
“无甚大事,河间府已降,曲端那边,当可将更多精力用来防备南下的金军主力……”岳飞望着眼前正被一台台立起的巨大砲石车,淡淡地道了一句。
可吴玠却明显没有他那么淡然,这员西军重将的态度甚至可以说有些急切:“河间府降了?!这才几天,韩世忠手里也没有火炮,他怎么那么快便将河间拿下来的?”
其实也怪不得他如此。
现如今,宋金之间明眼人都能看出盛衰易势。金军所谓的死战不退,更多的可能还是垂死挣扎。而西夏饕灭,未来大宋定当是顾渊为首的这支江淮军功勋贵们的天下,不趁着最后这场燕云之战,给自己捞一场封侯的功业,怕是之后此生也再无机会!
不过这些隐秘的想法,也只能在他们心底默想一番,那位年轻的方面帅臣,更是丝毫用不着、也不会去想这些。
“军报是良臣私下手书我的,正式的估计得过一日才能到。可我觉着,当是守将本无甚战心吧。据说那完颜宗弼,原本在那边也只留了少量兵马,号称一个万户,也不知正经女真战兵能有多少……便是咱们河东军正经围拢起来强攻,估计也挺不住多少时日的。”
岳飞说着,似乎也明白吴家兄弟们的想法,却又补了一句:“晋卿不必心急,咱们也不必为了一座城池,空耗士卒性命强攻,围拢起来,每日用砲石轰击便可。只是可惜……这河间府降得太早,若不然,说不准还真能在真定捉到那位四太子呢!”
这位如今大宋的帝国双璧,虽说自汴京暴雨中那场宫变之后,态度立场便与顾渊若即若离起来,可当此国战之时,顾渊却还是给了他毫无保留的信任,让他出任河东方向的一方节帅,手中统御,是他这六年来辛苦积攒的半数兵马。
而他岳飞,也毫无疑问当得起这份信重!
此时,曲端所部,向东已攻下无极。担任攻城任务的吴玠所部,就在城下立寨,大量随军工匠在厢军辅助之下紧张地打造着攻城器械。
御营右军麾下牛皋、张显等将,正远远从西侧迂回到真定府北侧,威逼灵寿、行唐、曲阳等地,并撒出大量游骑,保持着对北方战场态势的充分感知。
那些配属骑军中,甚至还有不少想要在新主子手里建功立业的党项贵族,因而战力也颇为不俗,即使是同那些精锐的女真轻骑,也能厮杀得有来有回!
他们就在真定府左近,好似一只张开的口袋,静待着猎物自投罗网!
吴玠想了想,看了看暗淡下去的天色,却仍是不甘心地问道:“那……今日砲石车营已起十二架配重砲车,鹏举看,可要先试探一轮?”
“试探?”岳飞瞪着他那大小眼,看了吴玠一眼,随后也无谓地一摊手,“那便试探吧,不然等沈迟那家伙上来,怕是就没有你们的份了……”
说罢,他便撇下不明所以的吴家兄弟,骑上马,自顾自地巡营去了。
而片刻之后,伴随着此起彼伏的号子声,一颗接着一颗点燃的砲石,就在暮春最后的残阳下向着真定府的城池呼啸着——破空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