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4章 拉锯（2）
太阳跃出荥水畔的原野，金黄的怒潮覆盖了战场上仍在生死搏杀的数万儿郎。
激战半个多时辰，混乱的黑暗终被驱散，两方领军大将也终于可以看清眼前的战况：
宋军第一道栏栅之后的六个营盘意料之中被女真大军催破，金军此时已突入第二道防线纵深。宋军核心之处的两个大营中，还剩下五六个指挥在结阵坚守，可那些得胜的金军却并没有如平日那般获得喘息的机会——他们遭到了铺天盖地的砲石轰击……
金军前锋的领军军将里，谁也没有想到宋军对于砲车的使用竟已经发展到了如此娴熟的地步，即使在黑暗之中也能凭着事前标定坐标进行盲射！
筹备半月，宋军在这里集结了惊人的砲兵力量，仅是那些巨大的半固定式配重砲石机就高达三十台！现在，这些庞大的战争怪物开始扬起它们的巨臂，向战场投射出自己的全部威力！
石弹的啸声不断，每一次落地都激起一片血污与黄尘。第二道栏栅之后金军，依然勉强维持着阵势，可他们爆发出的鬼哭狼嚎也连成一片！而跟在他们之后的轻装弓手则干脆打散阵型，不得不跳入之前未被填平的壕沟之中，躲避这些可怖的泥弹雨……
然后，他们便听到了号角声……那不是金军常用的号角，而是一种高亢、短促、明快的节奏。它们短时间内响彻整条战线，继而此处守军中最为精锐的摧偏军与龙骧军，几乎同一时刻，自南北两端向刚刚失守的营寨反击回去！
宋军砲兵毫不顾忌使用寿命地以固定频率疯狂抛射地抛射火油弹，掩护着那些精悍步卒，向被金军占据的营寨发起反冲锋！
“反击！将金狗赶回去！”
北翼解元部与南翼的成闵部各自派出十个指挥的精锐战兵。他们阵列齐整，一色的大斧长枪徐进如林！
而当面金军，原本就被宋军砲车一阵急袭，还未从惊骇之中回过神来，抬起头就看见这一队队的宋军像是一面铁墙，在金色的怒潮中向着他们压迫过来。
若是一般的兵马，在如此情形之下怕是早已崩溃！可偏偏此时的大金西路军，是此时这颗星球上作战意志最为坚强、也许也是最耐得住苦战和牺牲的兵马！面对宋军如山阵势，他们逆山而起！
“杀——宋狗！”
大量女真战兵就在基层谋克和蒲里衍的组织下就地列出阵势，朝着宋军长枪巨斧的阵势咆哮着冲去，想以犬牙交错的近战搏杀来抵消宋人的砲车优势！
而宋军也是毫不示弱地迎上！
他们原本就阵势整然，见此情势也没有再白白消耗自己力气的意思。只在那些什长都头的号子下，吼着整齐划一的杀声。大斧有节奏地斩落而下，就像是巨兽的利齿，每一次斩击都在接触线上留下大片森然的血迹……
两支拥有同样战意与决心的军队，就这样对撞作一处！
片刻的僵持中，成排成排的双方儿郎惨嚎着倒下，接着是头顶着盔缨的宋军甲士像是火红的潮水，在金色晨光中漫过金军的铁色甲胄，将他们推得节节后退——金军发起的拔寨之战，至此方才遭到了宋军真正的抵抗！
南北两个万户几乎同时被推回到第一道栏栅之后！
更为可怖的是，宋军的那些砲石还伴随着步军的推进在做延伸射击！虽然频率和精度都降了下来，可对于正在向上不断运动的援军依然造成了较大的麻烦。
完颜撒离喝此时已在亲卫护持下藏身在一道长壕之中……
他冒险探头看了一眼，只见麾下儿郎虽然不畏生死，还在悍勇厮杀。可他们到底之前已经连杀了两阵，气力不济，再加上宋军砲石轰击之下被打散了阵型，面对结成了阵势的宋军，凭着一时血勇到底是无力久战。
在瞬间遭受了惨重伤亡之后，他们终于开始丧失勇气，免不了地全线动摇起来，被打出了气势的宋军压得节节后退！
撒离喝当面，三个精锐女真谋克更是几乎被宋军整个打穿阵势！
“弓手——叫弓手放箭！”完颜撒离喝见状没有丝毫犹豫，他的亲卫拼命地挥动令旗，指挥着周遭弓手向宋军发起拦射。
大量金军轻装弓手此时与他们的主将一样也在壕沟中躲避宋军砲石。可见到军令，他们也不管不顾地跃上平地，也管不了误伤混战之中的友军，朝着那些滚滚涌动的宋军便射出一轮又一轮密集的箭矢！
两方相隔不过几十步，金军这等重箭对厚重的步军札甲亦有相当杀伤！冲在最前的两排宋军甲士原本已经看到当面金军阵势愈发单薄，正自越战越勇，却不曾料到那金军主将凶蛮，居然会下这等连自己人都不顾的残忍命令，毫无防备之下，大量宋军精锐也被被仰面射倒……
可这也不过仅仅阻挡了他们片刻功夫，剩下的宋军甲士几乎跨过倒下的袍泽，居然头也不回地呐喊着继续冲杀！
“妖法！妖法！”金军的突击终于开始崩溃，完颜撒离喝见到这一切，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一阵宋军，居然顶着金军箭雨突阵而入，将他面前那些精锐的女真儿郎轻易便绞得粉碎！
那哪里还是那些像羔羊一般待宰的宋军，简直就是一群从修罗地狱间升起的恶鬼！
那些年轻的汉家儿郎卖着整然的步伐，攒刺、劈砍，直到被女真甲士砍倒，方才停止厮杀……
这一场佛晓突击，在最开始的顺利之后便化成一场惨烈的拉锯！
他完颜撒离喝至此又哪里还不明白，自己已然落入了宋军的战术陷阱之中！
原本是想以最凶狠的突击击垮宋军组织——只要能将宋军阵势打散，掀起营啸，那么便是韩世忠立起再多的营盘栏栅，也不可能阻挡这等规模的溃败。
可却没有料到宋军居然是以营寨为陷阱，以砲车为手段，诱使他们来攻！这个时候若是这样退下去，只怕他就算有命回营，也会被完颜宗翰拖出来一刀砍了。
想到此处，完颜撒离喝只觉周身一阵恶寒，他不顾亲卫阻拦，跃出长壕，发疯似地朝着周遭的甲士、弓手怒喝：“某完颜撒离喝！能死不能败！女真儿郎，随某破阵！”
在他的号召之下，那些原本节节败退的女真兵马，居然又被唤起余勇，他们哪怕已经筋疲力尽，却还是披着重甲，举着手中长短兵刃，迎向守军的枪斧丛棘。
这些兵马，在宋军阵势面前搅动起一片血色的浪花……而宋军的反击至此也耗尽了冲击动能，陷入到同金军的惨烈消耗战中。
荥阳城头，韩世忠居高临下，面无表情地将一切收入眼底——南翼成闵部将金军整个逐出了自己的防御体系；而北翼，自己麾下最有把握的解元部反击却被金军遏住，功败垂成！
“金军先锋何人？”他指着那一处仍在纠缠中的战阵，冷冷地问道。
“——完颜撒离喝！”自有了解前线情势的参议上前应道。
“撒离喝？”韩世忠冷哼一声，也不知是赞许还是嘲笑，“倒是个人物！”
而就在此时，只见远处金军大营腾起一彪烟尘——那显然是完颜宗翰看到还在混战的北翼，于是向这边派出骑军来援！
见状，韩世忠也断然下令：“背嵬军出击！沿长壕侧击金军前锋，掩护解元退回去！”
注：“马拉农场战术”，在敌军进攻时让出部分难以坚守阵地后撤，然后使用优势火力消灭其有生力量。当然，此时的宋军受限于技术条件，使用的只是原始版本。砲车火力密度和精度，只能造成有限伤亡，对士气进行打击，无法达到大规模歼灭敌有生力量的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