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坏人打跑了,凶恶的小熊猫站在原地唧唧歪歪骂个不停,“我的衣服!我唯一的一件衣服!!”
陈永喘着粗气爬起来,“你是,九尾貊,江知行的女儿。”
乔荞把衣裳叠起来用藤条背在背上,草鞋系带拴了挂在脖子上,刚刚跟人打完架,语气不算友好,“是又怎么样。”
陈永替她松了一口气,“那他们应该不敢找你麻烦了。”
乔荞投去疑惑的眼神,陈永解释说:“不管曾经在下界,还是如今在上界,江知行是昆吾门最德高望重的长老。我以前只听说江长老有个流落在外的女儿,是一只九尾貊,没想到能在这里见到你,你的样子很可爱。”
这人嘴倒是挺会说,乔荞马上不生气了,很够义气地拍着胸脯保证,“你别怕,以后有人欺负你,我帮你出气。”
陈永爬起来继续去田里除草,乔荞跟上他问:“那两个人是干嘛的呀,他们要带你去哪里?”
陈永干一会儿就得直起腰来喘气,想到自己也没多少活头,索性就不干了,坐在田埂边跟她说话:“袖口有白边,佩剑的是神武营。他们负责监督杂役弟子干活,如果有人快死了,他们就会负责把人带走。至于带到哪里去,或许明天我就知道了。”
小熊猫满脸凝重,“你病得很厉害吗?还有得治吗?”
陈永目光看着远处的稻田和山上茂密的树林,“我也不知道我是怎么了,我来到这里三年,尽管这里灵气充裕,食物充足,我还是一天比一天虚弱,我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陈永转头冲她虚弱笑笑:“但你是江知行的女儿,他应该不会让你有事,他飞升来到这里已经五十年了。”
乔荞好奇:“你也是飞升来的吗?这里是仙境吗?”
陈永惭愧低下头,“其实……我能力不够,是走投无路借助下界的飞升传送阵来到这里的,或许正因为投机取巧,我才会变成今天这样吧。”
修炼的尽头,不是死就是飞升,但飞升何其难,整个下界不计其数的修士中,每年能参破大道飞升的人寥寥无几。
但大约三百年前,作为下界第一修真门派的天鉴宗,掌门月不周发现了飞升的捷径,在寿元将尽的前三天,飞升至上界。
之后几百年不断有人效仿,越来越多的人从下界飞升来到这里。但这似乎并不是传说中的九重天,也没有开天辟地的神仙大能居住。这里几乎与下界无异,人们还是需要不断修炼,境界无法突破,寿元走到尽头时仍会死去。
提早来到这里的修士,也主要来自下界的三大门派,三股势力在这里得到延续,他们共同开辟出了一条便捷的飞升之路。
很多对上界满怀憧憬的人来到这里,却发现如果不服用三大门派供给的黑丹药,会在三年内身体从内部开始衰败而死。
陈永并不是一名出色的弟子,他是通过上界三大门派联合绘制的飞升传送阵来到这里,所以只能住在门派外围劳动,也不够资格吃黑丹药。
“黑丹药!”乔荞想起来了,江孟春逼着她吃的那个,但是被系统要求碾碎了。
不吃黑丹药只能在这里活三年,那吃了又会如何,陈永不知道,毕竟那玩意他连见都没见过。
本以为飞升后可与天同寿,谁知道来了倒成短命鬼,三年时间,陈永已经认命。
乔荞潜意识觉得那丹药不是什么好玩意,不吃也罢,“死了拉倒,白赚三年。”
但转念一想又有点舍不得,她问陈永:“既然留在这里会死,你为什么不回去下界?”
陈永说:“回不去,传送阵掌控在三大门派手里,岂是想回就回。”
乔荞更迷惑了,那个三大门派为什么不让人回去?
这地方实在奇怪,陈永说的话乔荞也一知半解,刚好这时候听见有人叫她的名字,回头一看,是风槐,正站在不远处草屋前冲她招手。
乔荞跟陈永打个招呼冲他跑过去,风槐蹲下身揉揉她的脑袋,“又见面了。”
他们应是刚干完活回来,风槐的师弟挽着袖子,衣摆掖进腰带累得满头大汗。风槐却依旧洁净清爽,连发丝都没乱一根。
按照陈永的说法,穿灰色衣服的都是杂役弟子,都得干活,她的青梅竹马也不例外。
乔荞环顾他的草屋,想借他的地方洗衣服,风槐欣然应允,甚至亲自帮她打水。
小熊猫在木盆里搓洗着弄脏的衣服,发现肩头处被剑挑破,顿时大怒。
风槐注意到衣上血迹,上下将她打量却没发现受伤,蹲在一边安慰,“没关系,一会儿我帮你缝上。”他认出了这件衣服,沉默片刻又调侃道:“还留着呢。”
乔荞心中忙呼大意,埋头洗衣服避而不答:“待会儿晾干我就走了。”
风槐说:“昨晚不是都说好了吗,咱们还像从前那样,早上你不告而别,害我难过好久。”
乔荞熊脸神情复杂,“从前哪样?”而且现在还不到晌午,分开不到两个时辰,乔荞心说你难过个屁啊。
风槐笑:“我的衣服在你那,你说哪样?”
乔荞爪子一用力,衣服上顿添三道豁口,风槐轻笑。
乔荞心猿意马,饶是再小心,衣裳洗完晾起来才发现还是破了七八处,她不大高兴。
风槐等衣裳吹干收去缝补,“这件衣服,确实是很重要的。”
他说话总模棱两可,乔荞也不敢问,不知道以前的‘乔荞’和风槐是如何相处的。但想来二人关系定是不寻常,风槐总是似笑非笑,勾得她胡思乱想——难不成真如他所说,该做的都做过了?不然她怎么会有他的衣服?
白九天干了一上午活,正准备休息,风槐进屋把衣服扔他怀里,“缝补好,再煮一锅面。”
白九天翻看,“破了这么多地方!”还隐隐有未清洗干净的血迹,老天鹅,不会昨天晚上就……
白九天倒吸一口凉气,风槐真恨不得捏死他,“少胡思乱想,赶紧缝。”
白九天尚未拜入风槐座下时,跟着母亲相依为命,他的母亲是个贤淑温柔的女人。是以白九天总是热衷于替人浆洗缝补、煮饭烧菜这样的琐事。
他或许不是风槐手下打架最厉害的,但一定是最贤惠的,这也是风槐愿意带他来上界的主要原因,身边总得跟个人伺候。但他实在是想象力丰富又婆婆妈妈,跟着他母亲流落的那些年,同时把妇人的碎嘴子听墙角学个十成十,风槐对他简直是又爱又恨。
白九天粗大的手指丝毫不显笨拙,盘腿坐在床上,捏着针下手飞快,破口的地方绣了几片柳叶,活计做得又快又精致。
他一边做活一边嘴里还念叨个没完,“事到如今,也实在是没办法,只能委屈尊上了。不过照我说,尊上又何必与她虚以委蛇,大可跟她坦白,反正我看这个乔荞也是假的,说什么记忆全失不过是敷衍搪塞……”
白九天越想越觉得靠谱,手下如翻飞蝴蝶,嘴里喋喋不休:“尊上苦熬多年,身边也没个知冷知热人,若实在不行,这个乔荞也能将就,将她归顺到部下,有什么差事也好吩咐。将来回了下界,去留全凭她个人,大不了养她一辈子。她要是不愿,就给她找个好人家,找到她满意为止,咱们魔界民风开放,不愁给她找不到好夫家……”
风槐独坐桌边,以手支额,闭目调息,忍住将他暴打一顿的冲动。之所以没有没给他施禁言术,也是为了考验自己。
真正的风槐是所谓正派人士、教养良好的世家弟子,正派人士们惯会装模作样、两面三刀,如果连几句闲话都受不住,如何能扮演好‘风槐。’
好不容易等白九天缝好衣服,风槐长出一口气,如释重负。他拿着衣服出去,乔荞已经在外面急得团团转了——快要变回来了!
她抢了衣服二话不说冲进他屋里,风槐怔愣,不多时乔荞穿好衣服草鞋走出来,身上的伤已经痊愈,小熊猫的形态果然可以助她恢复。
与胖乎乎的小熊猫不同,她人形瘦弱,皮肤雪白,眼下却挂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嘴角微微向下,看起来丧丧的。
如果能忽略两个大黑眼圈,和那幅跟谁欠了她钱似的表情,平心而论,她的长相还是很漂亮,唇小巧,眼睛大而圆,鼻子翘挺。
她摸这肩头那片长柳叶,是怎么也想象不出风槐绣花的样子。虽然他看起来很温和友善,但还是觉得哪里怪怪的,初见时惊鸿一瞥的那头银发始终在她脑海里挥之不去。
就如那些缭绕在宫殿群上方的黑气,来自便宜爹和神武营弟子身上的腐朽臭味,乔荞始终坚信,那是系统给她开的真眼。她甚至有一种大胆的猜测,会不会他也是假扮的?
两个人都尽力表现得熟络,客套一番,风槐抬着锅出来往她面前一放,“吃吧。”
乔荞:“……”你还真看得起我。
看了看锅,又摸摸肚子,乔荞说:“我们一起吃。”她的胃实在是装不下这么一大锅面条。
风槐说:“别怕,这些都是你的。”
乔荞说:“我……不是很饿。”
风槐说:“不用跟我客气。”你什么食量我已经见识过了。
二人僵持半刻无果,风槐只好叫来白九天帮忙分担,亲自给他盛了一大碗,“来,师弟,尝尝我的手艺。”
白九天乖巧点头,不忘奉承:“师兄手艺真不错。”
饭后白九天自觉收拾碗筷,风槐笑眯眯拦住她,“唉,这种事,放着待会儿我来就好。”
乔荞吃人嘴短,过意不去,“我洗吧。”
风槐又按住她,“这种粗活,怎么能让你来,以前都是我来做的。”
“哦……这样……”乔荞迟疑点头,又乖乖坐下,“好,好吧。”
乔荞表现得很紧张,手总是有意无意遮挡在胸前,因为刚才跟风槐争着洗碗的时候突然意识到一件事——她那薄衣里什么也没穿呢。
之前下山在田埂边跟陈永说话、跟人干仗的时候都没注意,这会儿突然醒神,她是如坐针毡、如芒在背、如鲠在喉……
接近晌午,出去干活的杂役弟子们陆陆续续回来,乔荞东张西望,竟是一个女弟子也没看到,想找人借件小衣都没办法。
该死的,这种时候她不由得开始怀疑自己的性别,你丫究竟是不是女人?
悄咪咪低头看,因为身体太过瘦弱,那尺寸几乎等同没有——男人女人竟是没差别。
实在可恶!果然还是不该出来见人!
风槐更紧张,收拾了锅碗进去洗,手下控制不住力道,咔嚓几声脆响,瓷碗裂成了一堆,偏生还不敢表现出异样,在半扇窗户里装模作样,笑意晏晏。
白九天在旁小声劝,“师兄,我就说你不行吧,还是跟她坦白吧,何必勉强自己?”
养尊处优、身居高位的魔尊大人竟然在茅草屋里洗碗,这传出去还不得让一干魔众笑掉大牙。当然他们肯定不敢当面笑,白九天自觉是为了尊上好,有更便捷的办法为什么要走弯路?
风槐从牙根里挤出来两个字:“闭—嘴——”
他话音刚落,院子里乔荞站起身大喊一声:“我还有事先走了下次再见。”
乔荞落荒而逃,风槐也大松一口气,锅里的碗筷已经让他洗成一堆碎渣渣。
风槐恨恨将盆一摔,“她究竟因何畏惧,难道是本座表现得不够温柔?”
白九天猜测,“肯定是看出不对劲,被吓跑了!尊上还是以真面目示人吧,装得了一时,能装得了一世吗?”
白九天已经成亲,自觉对付女人还是很有一套的,“既然尊上已经跟她那啥,不如趁机把她拉入伙,将来行事也方便,否则她将来向江知行说漏嘴怎么办?”
风槐两手攀着木盆,一股看不见的圆形气压缓缓往内收缩,将盆中碎瓷连着木盆一齐挤压成齑粉,落了一灶台。风槐面色阴沉,“你如何能肯定她当真不是从前的乔荞,你可知道,我们做的事,一步都不能错。”
白九天理所当然,“凭我对女人的了解,绝对没有错。”
风槐:……
风槐脸色阴沉步出厨房,掐了几个清洁术打理干净自己,坐在院子大树下思考对策。
他后悔昨夜的冲动,更想不到已死之人因何复生,她突然闯入,一时让他方寸大乱。未免叫人发现破绽,竟要将‘风槐’这温雅面具时时刻刻挂在脸上,实在是叫人难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