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2章
原来这王老头还有这么一个不得已的苦衷,阿湘竟不知该如何回答了。
王信趁机道,“小娘子这是要去做何事?不如老夫帮你去做如何?老夫好歹也是大瑞国正二品开国郡公,这世上还没几件事是老夫不能办的。”
“郡公是官儿么?”
王信点点头,“算是吧。”
阿湘有些失望,他是官儿,她是匪,官匪生来不两立,这让他怎么帮?
见她这反应,王信诧异:“怎么?这官儿不够大?”
阿湘抿了抿唇,这不是官大不大的问题啊!
“罢了。”王信道,“既然小娘子不愿,那老夫也不敢强留——停车。”
马车再次停了下来,王信缓缓起身,亲自将车门拉开。
一抹夕阳的金晖自外头照了进来,又顺势笼上了阿湘的眼睛,一股子只有深林才有的木香味儿混着风吹了进来。
原来天色已经这么晚了。
“你当真要放我走?”阿湘有些不大信。
王信却肯定地点了点头,“老夫从不说二话。”
确认过之后,阿湘这才从床榻里钻了出来,将自己收拾好后,她便要往门外走去。
谁想刚走到门口,王信突然问道,“小娘子,天下之大,你想好要往何处去了吗?”
这话彻底将阿湘问到了。
是啊,下了马车她该去哪里呢?
方才老头说了,他是大瑞国的官儿,可大瑞国又是哪儿?
天边的夕阳已然开始落山,前头一眼望去的是一条渺无人烟的道路,两旁则是一望无际的深山密林。
没有方向也没有前路。
她心中突然产生了一个她这辈子都不可能产生的疑惑。
她到底从何而来,又到底要去哪儿?
阿湘愣愣地站在那里,良久才问王信,“老头,你是从哪里遇见我的?”
王信指了指不远处的山林,如实答道:“发现小娘子时,小娘子正躺在那处的密林里,我瞧天干物燥又是荒郊野岭,便将小娘子抬上了车。”
阿湘顺着他的手望过去,那处密林根本不是霸天寨。
她沉默了。
难道楚舟说的是真的?霸天寨当真是个方外之地?而那口井便是这里与霸天寨之间的连接之地?
若当真如此,那她接下来要去哪儿呢?
“老头,你发现我时,可曾看见过一块玉?”
阿湘边比划着边问道。
王信摇了摇头,“林子里只有小娘子一人。怎么?那块玉对小娘子很重要?可需老夫着人帮小娘子寻一寻?”
阿湘低着头想了许久,最终抬起头,睁大眼睛望向他:“可以吗?”
王信点头,“自是可以的。只是……”
他捋了捋胡子,“老夫毕竟是位大人,从不说二话,但也从不白帮人。”
阿湘暗自呿了一声,就知道这老头的心眼儿肯定不少!
但看在他不忍他外甥女伤心难过的份儿上,阿湘倒是觉着,这老头做事还是挺有原则的。
于是她点点头,“若是你能帮我寻玉佩,那我倒是可以勉强当你几日孙女,帮你哄哄你那外甥女。”
王信喜出望外,被他捋好的胡子险些飞起来,“当真?”
“当真。”
“一言九鼎?不说二话?”
阿湘拍了拍胸脯,肯定道,“我也从来不说二话!”
她家大当家说了,若是一个寨子的当家总是说一套做一套的,岂能管好那么一个大寨子?
“成!”王信道,“那咱们拟个契约如何?”
阿湘再次诧异,这老头的心眼儿也忒多了!
但想了想自己就算走了也无处可去,便只好道,“如何拟?”
王信道,“一年!一年内,我帮小娘子寻玉,小娘子帮我哄儿媳,只要时候一到,咱们两不相欠,如何?”
“那若是这一年里你并未帮我寻到玉呢?”
“这整个大瑞,还没有什么东西是老夫寻不到的。”
王信自信道,“无论寻到与否,一年之期一到小娘子也可自行离开我府上,老夫并许一件比那玉还要值钱的东西赠予娘子,如何?”
若是这一年内,他当真将玉寻到了,她还能白得一件更值钱的东西,如此想来,这买卖似乎也不亏。
只是一年实在太长了,就算霸天寨里的兄弟们是神仙也耗不起这么长的时间啊。
阿湘想了想,道:“半年。”
“不成。”
“为何?”
王信叹了口气,眼里尽是伤感,“整个京都城的医者都说,我那儿媳身子骨实在弱得很,满打满算也只有一年的寿数了,她最心疼我那小孙女儿,小娘子就这般忍心,让她提前半年故去吗?”
阿湘又愣住了,怪不得这王老头如此千方百计地想要将她留下,原来他那外甥女儿快不行了。
这还真是件人命关天的事。
她方才还想谈三个月的,如今恐怕也不能了。
罢了,一年便一年吧,反正楚舟不是说了么,只要她寻到太上老君去救援,他们即便是死了也能活。
这么说来,无论等到何时,只要寻到太上老君她便成了。
一想到这里,阿湘终于下定了注意,答道,“好!一年就一年!我答应你!”
再次启程的马车径自往三全寺而去,路上王信给她讲了一通他们家的事。
原来她这个捡来的翁翁出身于大贵族琅琊王氏。
这个大贵族究竟有多大呢,阿湘听了一圈才算数明白,刨去本家的那些贵人,留在京都的王氏族人大概有上百人。
但似王信这般有爵位在身,贵上加贵的,眼下便只他一人。
大家族中人丁兴旺,家中自有序位,阿湘属于王信这一脉,姓王,单名一个湘字。
按照族中序位的排法,她是家中第三代排行第八位的娘子,年八,被唤作王八娘。
她上头还有三位阿姊,其中一位与她一母同胞,家中行六,年十四,另外两位乃是她的堂姊,年十五的行五,年十三的行七。
听到这儿,阿湘有些不乐意了。
她今年八岁无疑,但凭何她要排行第八?凭何她要被唤作王八?
她可是堂堂霸天寨威风凛凛的当家!
王信宠溺地摸了摸她的小脑袋,“怪只怪你阿娘生你时早产,若非如此,你便行九了。”
阿湘:……
这还没回府呢,这王老头入戏还真是快。
不过这行八一事,确实并非她想抗议便能换了的,谁让那原来的王湘如此不争气呢。
但凡她能在她阿娘腹中多待一会儿,也不至于成为王八。
祖孙俩正唠着,马车再一次戛然而止,外头的人来报,说是三全寺到了。
三全寺乃京都第三大寺,也是顶有名的姻缘寺,每逢初一十五京都的善男信女们都会前来乞求姻缘。
今日寺外格外热闹,就算在车里,阿湘也能听见外头人声鼎沸,熙熙攘攘。
阿湘歪了歪脑袋,凑在窗缝里看了一眼,哇地一声叫了出来,“好多人呀!”
更确切地说,寺门口站着好些人被好多穿着官服的官差围了起来,进也进不得出也出不得,有几个百姓已经面露不悦之色,大概准备开始闹了。
王信蹙了蹙眉,打发人去打听了一番。
原来今日三全寺有一场法会,主讲者乃是白马寺的无名大法师,是以虽非初一十五,却依旧吸引了好些人过来看。
去打听消息的随从道:“法会一个时辰前便散了,只是李家十一郎在寺中遇害,惊动了京兆府,齐王殿下便命人将三全寺都围了起来。”
阿湘透着窗缝,满眼放光地对着外头,她还从未见过这般大的阵仗。
放眼望去,上百个穿着官服的官差手中握着一根大金棍子,将寺外百姓围得严严实实,几乎是水泄不通。
她又望了眼天色,脱口而问,“老头,这些官差老爷们要将他们围到晚上吗?”
王信顿了顿,纠正她道,“囡囡,该叫翁翁。”
阿湘撇了撇嘴,但未免人起疑,还是叫了声‘翁翁’。
听得‘翁翁’二字,王信心里一阵欣喜与感动,他揉了揉阿湘那可爱的小脑袋,“囡囡,可要跟翁翁一道下车去看看?”
阿湘猛地点了点头。
她自是想去的,自她醒来后,还从未踏足过这个世界呢!
王信又是欣慰一笑,起身便替她开了车门。
只是王信的马车乃是郡公规格,虽外头看上去朴实无华,但却是比寻常马车要高一些。
阿湘虽然鬼大但人小,刚迈出半步,就被这高度吓得浑身一震。
还好方才没有一时冲动下了车,这么高的马车,她若不小心踩空,不得摔个半死?
王信知道她下不来,故意晾了她一会儿后,他才一把将她抱了起来,“走,翁翁带你进去。”
突如其来的凌空感让阿湘紧张地四肢都有些僵了。
说起来,自学会走路开始阿湘便再也没被人抱过了。
楚舟说,她是霸天寨四位当家之一,是有身份地位的,不能让别人瞧不起。
所以自她学会走路,楚舟便天天带着她漫山遍野跑,生怕她因为腿短而赶不上旁人的脚程,叫人看轻了去。
二当家也说,她已经是个大人了,必须要学会自己照顾自己。
所以她每日除了跟着楚舟满山跑之外,还要跟着二当家学做饭——虽然那些饭九成以上都是有毒的。
大当家倒是没有楚舟那般有道理,更没二当家那么温柔,她每日只会往她怀里塞把刀,让阿湘陪她练刀。
阿湘整个人都还没刀那么长呢,结果可想而知。
这还是阿湘头一回被人温柔地抱起来,虽然不习惯,但她还是暗自笑弯了眼。
不用做大人的感觉其实也挺好的。
而且一旦高度变得更高了,视野也会变得开阔许多。
她甚至能看到人群最远处角落里一位小娘子头发上簪着的一支十分好看、带着红色珠子的簪子。
啧啧,可真好看!
“原是荥阳伯父,小子有失远迎了。”
待通报后,祖孙俩走进山门,被仆从引入一座偏殿,便有一位身着月白色云纹长袍的男子从里头迎了出来。
阿湘扭头一瞧,哟呵!好长一张脸!
倒不是说这位郎君的脸长得离谱,只是与站在他一旁的另外一位郎君比起来,显得更长了些。
再配上他脑袋上那顶又长又细的玉冠,阿湘总觉着他的脸又被拉长了几分。
齐王同王信拱了拱手,最终将视线落在了阿湘身上。
“这位小娘子是?”
王信严肃中带着些许宠溺,“我家小八。”
王家八娘自小体弱,被整个王家视若珍宝,后来被送去道观修养,这是京都人尽皆知的事。
齐王些许惊叹,“青天观果然是个养人的好地方,竟将八娘养得这般秀丽可爱。”
王信虽不承认,但眼中亦是自豪,“齐王殿下最近也是容光焕发啊。”
齐王有些得意,“哪里哪里,不过是破获了几个小案罢了。”
这位齐王是当今圣人的第三个儿子,平日里无所事事,总爱往京兆府的停尸房跑。
恰逢时任京兆府尹家眷犯了事,圣人便顺水推舟,将他安在了这个位置上。
齐王自当了京兆府尹后,倒是没从前那般无所事事了,虽依旧还爱跑停尸房,但总归还是务些正业的。
只是每回经由他审理过的案子都要送去刑部再审,这也平白给刑部官员多出了好些工作量。
然而这齐王似是乐此不彼,很是满意如今的职位。
“祖父。”
齐王身旁那位身着碧色长袍的男子正往他们这边移步。
仔细看看,这男子的样貌与王信有些相似,唯一不同的是,他比王信年轻了好些,而且还没胡子。
阿湘默默地回头看了一眼王信那抹花白的山羊胡。
那男子身后还跟着一个十分俏丽的小娘子,虽戴着面巾,但从她的神态和露出的五官样貌来看,她应该与那男子是一家人。
他们都生着一双与王信一样好看的凤眼。
只是小娘子那双好看的凤眼竟是红红的,像是刚刚才哭过。
王珏给王信行了一个礼,又向他伸出手来,“祖父,还是我来抱吧。”
他身后的小娘子也福了福身,冲王信唤了声祖父。
王信将怀里的阿湘紧了紧,只冷冷道,“发生了何事?”
齐王适时插嘴道,“伯父,是吾接到三全寺小沙弥报案,说是李家十一郎在寺内禅房遇害,三全寺隶属京畿,吾便带人过来了,路上正巧遇着聿怀与六娘,便带着他们一道过来了。”
齐王虽说是圣人的儿子,但他的祖母出身琅琊王氏,是王信的亲姑母,按照辈分排一排,虽齐王出身皇室,但依旧要唤王信一声伯父。
遇害的那位李家十一郎与王家六娘订过亲,只等今年科考之后,两家便要成亲了。
李家在京都虽不是什么大家族,但在太原也算是非常有名望的氏族,他死在了京畿之地,自然是会惊动好些人的。
此案若是不能好好处理,怕是会卷起很多风浪来。
但看齐王平日里那审案的效率与正确率,王信莫名有些担忧。
他问道:“不知殿下想如何审理此案?”
齐王自信道,“伯父放心,吾已经将所有有可能涉案之人都扣押了下来,待一个个审过去,定能审出个子丑寅卯来!”
王信:……
阿湘:……
阿湘有些嫌弃地暗自瞥了一眼这位齐王殿下,连她都知道这种法子不但不能审出些什么,反而会让众人反感暴动。
当年大当家房内丢了一支簪子,身为小当家的她也这般审过,结果整个寨子差点没被掀了。
谁都不想被冤枉扣锅,只要被那些心里有鬼之人稍微煽动一下,真真假假的,那便怎样都审不清了。
一旁的王珏也是为难地看着,他方才便已经劝阻过,可奈何齐王殿下就是不听。
寺外的百姓已有暴动之相,若是再拖一拖,后果怕是不堪设想。
王信只好委婉地劝道:“殿下,被扣下之人太多,怕是三天三夜都审不完,李家这位小郎君又师从庐山书院,若庐山书院那些大儒过问起来,圣人哪里肯给你这诸般时日让你审?”
齐王仿佛才想到此中关节,那自信的笑容一下凝固住了。
“那不如……”他顿了顿,“还请伯父将聿怀一块儿留下,多一个人审总快些。”
王珏时任大理丞,倒是有些判决案件之权能,但眼下这起案件,若当真依了齐王的审理方式,怕是六个大理丞都来了,也都很难快速审清。
这回不止王信,众人都不知该如何劝了。
氛围一度有些尴尬。
“敢问殿下,可否让在下也参与审问?”
一阵清风徐来,连带着掀起了一股非常好闻的檀香味,一个挺拔的皂色身影从门外款款走来。
大约是一身皂色缘故,衬得此人肌肤胜雪,浅浅地裹着一层温润,他的脸仿佛是被精心雕刻过一般,棱角分明,俊美无双。
此时天色渐晚,一道火红的晚霞从远处温柔地照了过来,正巧映在了他的身上。
整个世界都仿佛静止了,他就像是一位谪仙,踩着光晕而来。
阿湘一下子看呆了去。
这世上竟还有比楚舟还长得好看的男子!
男子走到王信面前,作揖行礼,“在下陈州谢霖,见过郡公与齐王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