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蒙特卡洛的谜底
“puis-jeparleracrissa,s’ilvouspit”(可以让克拉丽莎夫人跟我说话吗?)
“jesuisdesole,upterlescadeaux,puis-jepredendreunssage”(对不起,夫人正在忙着清点礼物呢,我可以给捎个口信。)
壁炉里的法国女佣的脑袋一边旋转着,一边语速飞快地说。伊丽莎白斜倚在沙发边,用生硬的法语答道:“ok,s’ilvouspitluidenderquandellevient”(好吧,问问她什么时候可以过来。)
“biensur,stuart”(没问题,斯图亚特夫人。)
伊丽莎白绕到沙发前坐下,手里玩弄着胸前的一串珍珠项链,说:“看样子,克拉丽莎在一个小时之内都来不了。”
弗朗西斯从一份《今日变形术》上抬起眼睛,看了看她,平静地说:“没关系,我们再等等。”
这是1955年七月底一个下着瓢泼大雨的中午。伊丽莎白坐在沙发上,看着落地窗外的灰色雨幕出神。她穿着一条白色的纺绸长裙,肩上松松垮垮地搭着一条浅米色的披肩。她的额前垂着几缕蓬松的栗色头发,一粒乳白色的珍珠在她小巧的耳垂上发出柔和的光泽。
她的脸依旧很美,可是却不再像从前那样红润活泼,泛着勃勃生机了。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舒适家庭生活给她的眉宇和举手投足间带来了一种宁静苍白的气质和矜持从容的味道。
这些年来,她很少和弗朗西斯争辩,也从未和他吵过架。他说什么她就做什么。她平时都在庄园里陪着孩子,没有特殊情况从不出门。她开始把越来越多的时间把自己关在书房里阅读。
伊丽莎白还学会了法语。斯图亚特家里的家庭教师、保姆,还有女仆都是法国人。弗朗西斯在国际魔法合作司里工作,平时和法国巫师打交道很多,家里经常会有法国客人来吃饭,梅琳达、埃莉诺也都能说一口流利的法语。
他们在等克拉丽莎带着她的孩子们过来,然后一起用飞路粉去巴黎。最近这段时间,外面的形势混乱,英法边界的走私团伙越来越猖狂,所以两国之间的自由跨境壁炉旅行取消了。普通人想去法国,必须至少提前两个月向交通运输司的出入境办公室提交申请表,拿到序列号后再根据预约的时间亲自前往魔法部面签,通过后才能拿到过境许可。弗朗西斯是国际魔法合作司司长,地位特殊,所以斯图亚特家的壁炉永远可以自由通往法国,并且不受魔法部监控。整个魔法部能享受如此待遇的,除了弗朗西斯,也就只有魔法部部长本人了。
托尼两年前在巴黎举行了盛大的婚礼。那时候她刚刚流产,身体很虚弱,所以没有去。弗朗西斯回来后告诉她:“几乎整个伦敦和巴黎的魔法界人士都受到了邀请。很多人都说,他们这辈子都没经历过这么奢华的婚礼,简直就是暴殄天物。”
她那时候只是笑了笑。要是托尼·兰道尔的婚礼会简单低调的话,她才会感到吃惊呢。
记得托尼订婚消息刚刚传来的时候,克拉丽莎就匆匆赶了过来,和弗朗西斯在书房里谈了很久。
“他竟然和维多利亚的女儿克劳蒂亚订婚!在报纸上看到消息的时候,我简直不敢相信我的眼睛!”伊丽莎白听到克拉丽莎生气地抬高了嗓门叫嚷道。
“不用担心,克劳蒂亚是个好姑娘。她从布斯巴顿毕业后,就再也没和她母亲说过话了。”弗朗西斯说,“我在巴黎见过她几次。”
这些年来,她对斯图亚特家里的事情多少也有些了解了。维多利亚一直居住在法国。弗朗西斯和克拉丽莎都不愿意谈论这个姐姐。克拉丽莎只是简单地对伊丽莎白提到过:“维多利亚是一个自私残酷的女人。她是一只毒蝎子。”
托尼结婚后一直住在巴黎,为英国魔法部的驻外使馆工作。他的女儿出生后,他打算办一次宴会。“必须来看一看她,”托尼在给伊丽莎白的信里写道,“艾斯黛拉是我见过的最美丽的婴儿。参加完宴会,可以和克劳蒂亚一起去我在蒙特卡洛的别墅住上一个月休假。”
伊丽莎白并没有在巴黎久留,参加完社交名流云集的宴会,弗朗西斯就回了魔法部,托尼送伊丽莎白,克劳蒂亚和艾斯黛拉去了蒙特卡洛。
这座房子原本是兰道尔先生的。兰道尔先生半年前去世了,托尼继承了所有的财产,也包括蒙特卡洛伯纳德山谷的这幢舒适宁静的度假别墅。
伯纳德山谷是蒙特卡洛最有名的纯巫师别墅区,是一片免受游客和喧嚣干扰的绿洲,住在这里的大多都是英法两国魔法界非富即贵的名流。在麻瓜眼里,伯纳德山谷就是一座不得靠近的危险的火山口。这里的房价高得吓人,是有钱巫师的天堂。更令普通人感到气愤的是,这些房子一年四季几乎都是闲置不用的,那些人只有在七八月份来蒙特卡洛消暑的时候才会住进去。
汽车经过几个麻瓜村落,沿着蜿蜒的环山公路开进了绿树成荫的山谷。平整的公路盘旋着上升,两侧种植着是看似自然生长,实则每天都有园丁精心修剪和养护的棕榈树和阔叶林、苍翠浓绿的常绿银针松和层层叠叠的金钟花。那些盛开的白色和嫩黄色花蕾把深绿色的茎叶都压得低低垂下来,在风中轻轻摇晃着。
托尼在一座匀称雅致的三层白色别墅前停下车子,下车把艾斯黛拉的婴儿床推了下来。保姆和兰道尔家的佣人纷纷出来忙着提行李,贝卡提着伊丽莎白的手提包,指点着一个男仆去拿箱子。
美第奇家族风格的黑色锻铁大门的两侧种满了郁郁葱葱的阔叶林,一阵风吹来,头顶是摇晃的树影和纷纷的落叶,空气里充满了紫罗兰的香气。一条铺着鹅卵石的小径穿过花园,通向房子门口的一条路易十四时期风格的宽敞通风的门廊,深棕色的双开橡木大门已经打开,管家和女仆站在擦得发亮的大理石门厅里迎接他们的到来。
克劳蒂亚已经带着孩子和奶妈,保姆和她的贴身女仆进门去了,伊丽莎白逗留在阴凉的门厅里。花园里低矮的碧绿树篱修剪地精致而整齐,左侧树立着月桂女神的雕塑,右侧有一个优雅的白色喷泉,细细的水珠从金色的人鱼雕塑的尾巴里喷出来,在阳光下闪烁着亮晶晶的光芒。
大门口,两个男仆在给托尼洗车,一人的魔杖尖喷出一股股的水花,另一个人拿着魔杖指挥着一块抹布上下擦拭着。
托尼从门里走出来,掏出一只精美的纯银烟盒,递给伊丽莎白。
她摇了摇头。托尼笑了笑,自己拿了一支香烟,在门廊的栏杆上顿了顿,说:“我都忘记戒烟了。”
“我还从来没有问过是什么时候第一次遇到克劳蒂亚的呢。”伊丽莎白说。
托尼笑了笑,点燃了香烟:“我们六年级暑假去希腊度假的时候。我跟她第一次见面可一点儿也不愉快,她把我当成了她家的司机,我则恶作剧,把她丢在了大马路上。”
伊丽莎白笑了起来:“那后来们怎么又到一起了?”
托尼气定神闲地吐出一口烟雾,脸上带着和从前一模一样的坏笑:“谁让哥的魅力这么大呢。”
她白了他一眼,把手臂抱在胸前,看着门口忙活着洗车的男仆。托尼开的是一辆黑色的梅赛德斯,和工作以前的他相比稳重了很多。还记得以前在伦敦的时候,有一次他开着一辆阿斯顿马丁来接她,在楼下放肆地按着喇叭,害的整条街的人都盯着她看。她忍无可忍地对他说:“就不能低调一些?”于是,第二次托尼来接她的时候,换了一辆迈巴赫,她瞪着他说:“在这种人的概念里,低调就是把400万的车换成300万的啊!”
托尼吹了吹口哨:“我的概念里没有低调这个词。”
想起从前他们的那些没完没了的斗嘴,伊丽莎白就觉得很遥远,现在的她越来越倦怠平和,真不知道从前的那些劲头都上哪儿去了。
“最近见过西尔维娅吗?”托尼问她。
她觉得有些奇怪,因为从前托尼是很少在她面前主动提到西尔维娅的名字的。她看了看他,不动声色地说:“没有。”
托尼一手插在裤兜里,闲适地半倚在一根石柱上,看着落满午后阳光的花园,说:“她可能遇到一些麻烦了。”
“哦?”
托尼耸了耸肩,说:“我在魔法部听到了一些传言,说她与一些不法分子扯上了关系。不过现在他们还没有找到逮捕她的证据。”他扫了她一眼,又补充道:“弗朗西斯不希望知道这些,可别告诉他是我说的。”
伊丽莎白的表情依旧很平静,她淡淡笑了笑,说:“当然不会,谢谢。”
第二天,伊丽莎白才发现原来在房子后面还有一片更大的花园,连着一片私人湖泊,纯粹的布列塔尼半岛风格,浪漫雅致,宁静舒适。
天空蔚蓝明净,甜美得不可思议,午后的空气宁静清新,走过种着各种魔法草药的玻璃温室便是一片如同地毯一般的草地,碧绿的树篱整齐低矮,绣球花和牡丹花在脚边开放,高大的悬铃木和柑橘树在树篱两侧形成了一道绿色穹顶,阳光从树叶之间掠过,似乎也变成了一种淡淡的薄荷绿色的光芒,清新淡雅,美得好像童话一样。
午后时分,管家带着男仆在悬铃木下铺好桌椅准备下午茶。伊丽莎白和克劳蒂亚在这里坐下时,难免感叹了一句:“托尼这种有钱人真是太懂得如何享受人生了,要是弗朗西斯有他的这种心思,斯图亚特庄园也早就不是那么刻板生硬了。”
克劳蒂亚笑了笑,她的金发在阳光下显得格外柔美动人,蓝色的眼睛也熠熠生辉:“斯图亚特家的人向来就是这样,要是托尼也能像弗朗西斯一样成熟理智一点,他早就不再是交通运输司的一个小小涉外文员了。”
伊丽莎白笑了笑,托尼这种人是完没有政治抱负的,他在魔法部任职只是为了给自己找点事情做而已。他就算不上班,他手里的钱也足够好几代人的挥霍了——他是欧洲好几家顶级巫师奢侈酒店的大股东,经营范围除了欧洲,还包括法属摩洛哥、英属肯尼亚、新西兰、几内亚、科特迪瓦等殖民地,他在非洲还拥有两座矿山,投资希腊银行业,在英国和法国的房产更是不计其数。
这时候男仆走了过来,端来了茶壶,牛奶壶咖啡和各式各样的精美点心。“有没有我的信?”伊丽莎白问了一句。
男仆带着白色手套的手把银色的糖罐放在桌上,礼貌地鞠了一躬,用法语说:“对不起,没有您的信件,斯图亚特夫人。”
“在等什么人给回信吗?”克劳蒂亚好奇地问。
“没有什么特别的,”伊丽莎白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我只是在等家里保姆给我写信,看看查尔斯怎么样了。”
“哦,我的心情也和一样呢,我只要一刻没有艾斯黛拉的消息,就觉得心慌了。”克劳蒂亚笑着说。
伊丽莎白点点头,拿起一块方糖丢进精美的白色烫金细瓷茶杯,拿起勺子搅拌了一下,端起了茶杯喝了一口。
她是在说谎。对于现在的她来说,撒谎简直比眨眨眼睛还要容易。前几天,一听到托尼说了西尔维娅可能被魔法部怀疑的事情,她就给她捎了一封信,问她在哪里。“可以暂时来法国躲一会儿,”她写道,“用我们家的壁炉,把我的信带着,管家就会放进门的。”
她和西尔维娅之间从来都没有什么所谓的友谊。她们不是朋友,她们互相看不起,互相嘲弄,但是她们之间从很久以前就产生了一种古怪的,不可磨灭的纽带——一种息息相关、存亡与共的默契。她们都不喜欢对方,可是她们不会把对方当做敌人。
可是西尔维娅一直没有给她回信。七月底的一天,蒙特卡洛下起了大雨,伊丽莎白正好在海滩边散步,随着一阵疾风,滂沱大雨哗哗地就浇了下来,海岸警卫员开着船护送游艇回港,海滩上的阳伞和冰激凌车部被淋湿了,穿着泳衣的游客抱着毯子,把野餐篮顶在头上,纷纷往海滩边上给游客更衣室冲去。
伊丽莎白穿着一条米黄色的连衣裙,把一份《法兰西晚报》顶在脑袋上,踩着黑色的高跟鞋跑过迅速积了水的路面,跑到一家意大利餐厅门口的遮雨棚下面。
海边的风雨总是来的无比迅猛,一阵狂风吹过,路人手里的伞都像喇叭花一样翻了过去,沿路的棕榈树和度假棚屋都淹没在白茫茫的雾气和雨幕中。伊丽莎白和很多人一起挤挤挨挨地站在遮雨棚下面,不时有人开门走进餐厅去,每次有人一开门,门口的铃声就会清脆地响起,夹杂着风雨声和人们的喧闹声。
又是一阵清脆的铜铃声响起,一名留着短短的蜷曲头发,身材小巧的年轻女人走了出来,她穿着一条小黑裙,外面套着一件米色风衣,一手拿着一只文件夹,一手拿着一杯外带咖啡。看到了伊丽莎白,她讶异地停下了脚步,怔在了原地。
伊丽莎白也怔住了。这时,横扫了海港的暴风雨渐渐变小了,天色明朗起来,遮雨棚下面的人变少了,伊丽莎白站在原地,脸色有些苍白,乌黑的眼睛里闪过了惊讶,感伤还有一丝尴尬。
她们都想假装没有看到对方,可是现在已经没有退路了。于是,伊丽莎白露出了一个淡淡的微笑,用平静的声音说:“好,艾达。”
艾达看了看路边飞奔而过的两个十几岁的男孩,又回过头来,清了清嗓子,不大自然地说:“好,莉齐。”
她们又沉默了几秒钟,伊丽莎白往前走了一步,看着不远处逐渐变得湛蓝平静的海湾,说:“这里的天气还真是多变呢。”
“夏天的海岸就是这样。”艾达说,转头打量了她一下,“我现在住在法国,为《马赛女巫晨报》工作。”
“哦?”伊丽莎白很快地说,“我正好在这里度假。”
“我在报纸上看到了结婚的消息。新婚快乐。”艾达说。
“谢谢。”伊丽莎白微微笑了笑。她们上次见面时,差一点就大打出手,幸好弗朗西斯的助手经过,把她们拉开了。不过,过了这么多年,她们都已经成熟世故了很多,两人都对上次的事情闭口不提,只是礼貌地寒暄着。
“呢?”伊丽莎白问,“有没有打算安定下来?”
艾达笑着耸耸肩:“没有,记者的生活总是漂泊不定,我可没有这么幸运。对了,斯图亚特先生是大忙人,怎么有空来这里度假?”
伊丽莎白犹豫了一下,不知道在她面前提起克劳蒂亚是否合适。她知道艾达从一年级就开始喜欢托尼了。
“弗朗西斯不在法国。”伊丽莎白说,“我……我住在托尼和克劳蒂亚家里。”
出乎伊丽莎白的意料,艾达只是笑了笑,说:“哦,我想起来了,前几天托尼好像说过会来呢。”
“什么?”伊丽莎白惊讶地看着她,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我现在是英国魔法部驻外机构的特约专栏记者,所以在工作上和托尼会有一些联系。”艾达平静地说,“这一阵托尼好像在一直在与法国魔法部交涉一项很重要的合作,也挺忙的。”
“他一向对魔法部的工作都不太上心,”伊丽莎白笑了笑说,“他的上司放心把重要合作的谈判交给他吗?”
“其实这项法案的细节差不多都已经敲定了,托尼只是在做一些收尾的工作,最后等法国魔法议会表决通过就好。”艾达说,抱歉地笑了笑,“听这些事情一定觉得很烦吧?我要写一篇很长的专题报道,所以最近满脑子都是这件事。”
“没关系,”伊丽莎白说,“这到底是关于什么的法案?”
艾达耸了耸肩:“是关于英法两国之间引渡黑巫师和涉嫌黑魔法物品走私贩的条约。通过之后,一些逃到法国的英国黑巫师就可以被法国魔法部依法逮捕,遣送回英国了。最近局势有点乱,所以魔法部才加紧了脚步。不过反对的人也很多,因为这项法案会损害到英法之间的自由贸易,托尼每天都在游说那些摇摆不定的议员。”
她看了看表,说:“我得走了,还要去一趟办公室。”
“好的。”伊丽莎白客气地说,“有空来我那里坐坐。”
艾达笑了笑,转过身走到街角消失了。
她的身影一消失,伊丽莎白脸上的笑容就不见了,她往回走去,脸色冰冷苍白。她不知道魔法部到底发生了什么。在家里的时候,因为弗朗西斯处理的大多都是带有机密性质的文件,为了避嫌,她从不去他办公的书房,也不去过问部里的事物。可是最近好像魔法部正在加快脚步对黑巫师穷追猛打,她很难觉得这件事和弗朗西斯没有关系。
回到家里已经是晚饭时分了,克劳蒂亚偏头疼发作,没有下楼吃饭,托尼也在巴黎没有回来,她一个人吃过饭到花园里散步,贝卡从厨房里跑过来,对她说:“夫人,有一位伍德森小姐给送了一张便条来。”
艾达?伊丽莎白吃惊地想,她一位她们这次见面之后,谁也不会再联系谁了。她拿过那张羊皮纸,看到了上面有艾达的圆圆的笔记,写着——
“莉齐,
很高兴在蒙特卡洛再遇到,如果下星期一有空的话,能不能下午三点到‘蔚蓝海岸’酒店的希腊妖精咖啡厅坐一坐?有些事情我想向道歉。
祝好,
艾达·伍德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