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第 45 章
第四十五章
————她嫁给赵迟暄,成为赵迟暄的正头娘子。
如此一来,赵迟暄便不是孤身一人。
赵迟暄便会永远属于她,生同室,死同穴,上碧落,下黄泉,永永远远不分开。
南叙心口微烫。
——这样的想法显然无比疯狂。
她好不容易与谢明瑜和离,从婚姻的泥潭里挣扎出身,谢明瑜带给她的伤害尚未完全愈合,想起谢明瑜时,她的心口仍是隐隐作痛的。
为自己不值,更为谢明瑜的薄情不甘。
正常情况下,心理阴影这般大,独自一人舔舐伤口尚来不及,哪有多余的心思去开启第二春
可她就是想了。
而且想的人还是赵迟暄,一个将她带大被她称作舅舅的男人。
她吃过感情的亏,在男人身上栽过跟头,更知道女人在婚姻里几乎讨不到任何好,她知道一切的风险与弊端,可当那个人是赵迟暄的时候,她不介意去试一试。
那可是赵迟暄,她奉若神明的男人。
纵然前途遍布荆棘,可只要是他,她便能生出无边勇气。
赵迟暄没有父母家人,她不用被立规,更不用矩侍奉公婆,赵迟暄会容忍她的小骄纵与小脾气,所以她无需收敛自己的性子。赵迟暄是权倾天下的阙阳侯,他的前途不用她打点便是一片光明。
更有甚者,他可以再进一步。
——她对赵迟暄有一种盲目的信任,她觉得赵迟暄坐在那个位置上要比现在的那人强许多。
更重要的是,赵迟暄生了一张让她无法拒绝的脸。看到那张脸,她的脸便会不由自主红起来。
多么好看的一张脸,多么无可挑剔的身材。——她承认,指腹隔着薄薄布料抵在赵迟暄胸口的那一瞬,她心如鼓擂,天崩地裂。
她对赵迟暄,的的确确有那种情绪。
既然有那种情绪,既然不想失去赵迟暄,那为何不向前一步,让赵迟暄彻底属于自己呢
赵迟暄对自己有冲动吗显然没有。
他对自己更多的是责任。
更何况,他最为狼狈最为不堪回首的岁月是她陪他一起走过。
她为他偷过,抢过,骗过。
只要他能活下去,她甚至不介意杀人放火。
这样的情谊摆在这儿,他如何会对她置之不理
所以他对她的好,仅仅是因为责任与报恩,并无半点男女之情。
若是不然,当初她嫁给谢明瑜时,他便会表明自己的心思,而不是眼睁睁瞧着她另嫁他人。
这样好也不好。
好的是他生来便对她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会在自己的能力范围之内给她最好的。
不好的是,责任两字根深蒂固,在他眼里她永远是需要他庇佑的晚辈儿,而不是一个温柔缱绻的恋人。
她需要一个契机,来打破这样的平衡。
南叙抿了下唇。
她迎着风,听着小曲儿,慢慢笑了起来。
那么,就由今晚来做这个契机吧。
几案上整齐摆着钓窑的青瓷白釉碟子,碟子里是赵迟暄中午回来时买的点心,南叙夹了一块喂到嘴里,入口即化的小点心让她的眉眼都跟着弯了起来。
“舅舅今日几时回来”南叙吃着小点心,问身边的秋实。
“……侯爷”
秋实眼睛看着着戏台上的才子佳人,声音有一瞬的迷茫。
南叙微颔首,“嗯,舅舅几时回来”
又被南叙问了一句,秋实这才回了神,她连忙想赵迟暄临走时的场景,想了好一会儿,才温声回答道,“侯爷没说。”
“不过看侯爷的意思,怕是要忙到很晚。”
“这么忙的吗”南叙蹙了下眉。
——若是赵迟暄回来得太晚,她的计划便不好实行了。
秋实莞尔,“姑娘想侯爷了”
南叙的脸红了起来。
若是在以前,秋实这般打趣儿她,她必会笑着说回去,可今日心境到底不同,她便有些不好还嘴,只模糊说道,“他是我舅舅,又是我唯一的亲人,我不想他想谁”
“这是自然。”
秋实又笑了起来,“姑娘与侯爷相依为命,心里总是想着彼此。”
南叙心思微动,捏着点心的手指微微一紧,试探的话便话赶话说了出来,"我才不信,你又在哄我。”
“舅舅那么忙,哪有时间来想我”
南叙一边说话,一边不着痕迹瞧着秋实的脸色,生怕从她面上错过一丝表情。
————秋实是她身边最为敏锐的人,若赵迟暄对她起了不该有的念头,以秋实之聪慧,必能感受得到。
可惜今日的戏曲实在精彩,秋实的心思全被戏台上的才子佳人吸引了去,完全不曾留意南叙的试探,听南叙这般说,她便笑着回答道,“姑娘越发孩子气了。”
"侯爷虽忙,可总也有得空的时候,难道不会在得空的时候想姑娘"
“姑娘放心,姑娘是侯爷心里一等重要之人,旁人拍马也难及。”秋实笑眯眯道。
南叙什么也看不出来,心里不免有些失望,懒懒收了视线,把手里剩下的糕点塞到自己嘴里。
“我当然知道我在舅舅心里是一等重要之人。”南叙道。
可现在,她不止想做一等重要之人,更想做他的妻。
因为只有这样,赵迟暄才会永远属于她,她才能永远与他在一起。
梨园坊新排的戏要三五日才能唱得完,南叙听了一下午只听了一段,云层金乌西坠,秋练便安排厨子们做饭,待饭做得差不多了,便笑着提醒南叙该吃饭了。
“姑娘,您午时吃得少,眼下只吃糕点如何能填饱肚子”
秋练拢了下南叙身上的狐皮大氅,“厨子的汤快煲好了,您快去尝尝吧。”“汤要趁热喝,若是凉了,便不好喝了。”
南叙当然知道这个道理。
“舅舅呢”
南叙扶着秋练的手站起身,有些兴致缺缺,“可是舅舅还没有回来。”“说好要等他一起喝的,我不能一人先喝了。”
秋练乐不可支, “姑娘, 厨子熬的汤多着呢, 您喝您的, 剩下的让厨子继续熬着, 等侯爷回来了,他的汤仍是热腾腾的。”
“如此,倒也算不得您先喝了。”
南叙叹了口气。
——在这种事情上,秋练迟钝得可怕。
"可我想等舅舅回来一起喝。"
南叙看向秋实,“舅舅不在家,偌大侯府便是空洞洞的大房子,瞧着好看,可却没甚意思。”
没由来的,秋实眼皮跳了一下。————她仿佛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南叙收回视线。
她不给秋实查探自己心思的机会,便扶着秋练的手继续往前走,一边走,一边感慨,"幸好我与舅舅的年龄越发大了,想来过不了多久,他便会娶妻生子,到那时,侯府里便热闹起来,我也有人陪着说话了。”
秋实突然又有点摸不准南叙的心思。
若是喜欢,怎会盼着赵迟暄娶妻生子可若是不喜欢,哪会三句话离不开赵迟暄
秋实思来想去想不出一个所以然,便小心翼翼试探道,“那姑娘以为,侯爷会娶一个怎样的侯夫人"
“这我如何得知”
南叙抿了下唇,面上有些委屈,“我只盼着他娶一个宽容大度的,只有这样,我日后才好来侯府走动。”
“这样啊。”
秋实轻叹一声,“姑娘放心,姑娘一定会如意的。”
————破案了,她家姑娘对侯爷的心思只是外甥女对舅舅的依赖。
尤其是在刚刚经历失败婚姻后,这种依赖便到达了顶峰,视候爷为神祇,为救赎,却又恐惧着自己有朝一日会失去神的庇佑。
南叙唏嘘道,“那我便借你吉言,望日后的舅母容得下我。”
听到这话,秋实的心都跟着揪了起来。
她家姑娘委实可怜,自幼没了父母,一个人孤零零的,虽说有赵迟暄庇佑,可赵迟暄终究是个男人,哪里明白女儿家的心思
若是果真明白,她家姑娘何至于蹬谢明瑜这趟浑水
而今虽说与谢明瑜终于和离,离了谢家的泥泞窝,可是在侯府里,姑娘仍是不安的,赵迟暄若是她嫡亲舅舅那也罢了,一介孤女投奔嫡亲舅舅,稍稍要脸面的人家便会把她家姑娘养得好好的。
可赵迟暄不是,他与姑娘没有任何血缘关系,姑娘唤他一声舅舅,仅仅是因为他是姑娘三舅母的弟弟,这才论着辈分喊了舅舅。
没有血缘关系,却凑在一起长大,单是这一点,洛京的风言风语便不曾断过,姑娘长到适婚年龄却鲜少有人上门提亲,便是因为这个缘故。
————在那等子心思肮脏的人的心里,姑娘是侯爷豢养的金丝雀儿,打着舅甥的名号行的却是见不得光的事情。
权臣瞧上的人谁敢求娶
也就谢明瑜心思纯净,不曾往这方面想,这才有后来求娶姑娘的事情。
谢明瑜若是姑娘的良人也就罢了,可谢明瑜偏偏又不是,他有自己的心思,看中了侯府的权势才求娶的姑娘。
如此攻于心计之人,如何能长相厮守
万幸侯爷愿意给姑娘撑腰,姑娘这才离了谢明瑜,回到侯府仍做金尊玉贵的侯府大小姐。
可这样的日子又能过多久
侯爷日后若娶了个泼辣的侯夫人,她家姑娘只怕会落个被扫地出门的结果。
纵是侯爷心疼姑娘,强行把姑娘留在府上,可姑娘那般聪慧的一个人,又怎舍得见侯爷与侯夫人因为她而心生怨怼
到那时,只怕不等侯夫人开口,姑娘便会收拾东西离开侯府。
没了侯府的庇佑,姑娘又生得这般美貌,那便是幼儿抱金砖过闹市,只等着旁人来抢。
那样的日子秋实简直不敢想。
“姑娘放心,侯爷与姑娘这般要好,日后娶妻,只怕还要姑娘来帮忙相看呢。”
秋实勉强一笑,岔开话题,“说起来,侯爷也忙了许久,这会儿怕是要忙完了,这样吧,婢子去户部走一遭,若是侯爷忙完了,便催侯爷早些回来陪姑娘。”
“姑娘一个人吃饭怪冷清的。”
秋实道,“侯爷陪着姑娘一道吃,侯府才像一个家。”
“正是这个道理。”
南叙点点头,“那你去请舅舅吧,就说我在等他,若他无事,便叫他早些回来。”
秋实颔首,“婢子这便过去。”
秋实福了福身,转身出了长廊。
大抵是心里存着事,她走得急,长廊处很快没了她的身影,而九曲回廊的另一端,南叙却慢慢笑了起来。
————崔莺莺有红娘,而她也有秋实。
唯一不同的是,她吃过倒贴的亏,所以这次不会主动送上门。
她有足够的耐心,等鱼儿心甘情愿上钩。
而此时的秋实,也的确将南叙的心思猜了个大概,南叙对赵迟暄是不是男女之情,她摸不清,但她知道的是,南叙最好的出路是嫁给赵迟暄为妻。
她从十二岁开始伺候南叙,从懵懂到有女初长成,她着实不忍南叙落个凄凉下场。
更别提南叙是她的主子,与她是荣辱与共,于公于私,她都得给南叙谋个好前程。
本着这样的心思,秋实来到户部。
她是南叙的贴身丫鬟,在侯府颇有脸面,赵迟暄身边的亲卫大多认识她,见她过来,便连忙迎了上去,“秋实姑娘过来了可是大姑娘有事吩咐”
“是,姑娘有几句话让我带给侯爷。”秋实温柔笑道。
亲卫颔首,对秋实做了一个请的姿势,“请。”
秋实便跟着亲卫进了户部。
户部尚书正与赵迟暄讨论物资,边疆战士需要得多,可圣人不愿给这么多,左右为难间,余光瞥见赵迟暄的亲卫领着秋实进来,便知南叙找赵迟暄,他长舒一口气,忙拱手告辞。
偌大房间只剩赵迟暄一人。
手边是方才户部尚书奉的茶,赵迟暄捏着茶盏饮了一口,漫不经心瞧着自门外走进来的秋实。女人显然怕他怕得厉害,连头都不曾抬,低眉顺眼鹌鹑似的,完全没有在南叙身边时的镇定自若。
赵迟暄便收了视线,“阿叙找我”
“回侯爷的话,是的。”
秋实轻手轻脚上前见礼,“姑娘托婢子给您带几句话。”
“说。”
赵迟暄手指把玩着茶盏,声音没有任何起伏。
秋实攥了下掌心。
掌心滑腻腻的,有冷汗在不断冒出。
她如何不怕呢
赵迟暄只对南叙一人温柔和煦,对待旁人,从来是杀人不眨眼的杀神。
可为了南叙的未来,她就是拼了这条命,也得探出赵迟暄的一句准话。
"侯爷, 婢子本不该过来的, 可姑娘这几日心神不宁, 寝食难安, 身上瘦得只剩一把骨头。"秋实低着头,陪着小心说着话,“婢子瞧着着实心疼,这才冒死来求侯爷……”
“啪——”茶盏落在八仙桌。
赵迟暄微眯眼,冰冷视线落在秋实身上,“求本候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