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残菊咏春
除夕。
道观外的土坎上,野菊已残,晶莹剔透的冰花,把菊苗上那几片仅余的绿叶和尚未来得及舒展花蕾裹得严严实实,俨然像一串串菊花琥珀,本来是独熬秋霜菊花如今却活成了另外一番风景。
道观里的大堂里灯火通明,几堆木炭火里不时发出踢哩叭啦的微响,偶尔,飞溅的小火星,会调皮地飞到周围烤火人的身上,一不小心,衣服上就会被烧个圆圆的小洞,散发出呛人的焦味,好在大家都已经习以为常,丝毫没有影响大家那种快乐的情绪。
今晚,贾道士正式当着道观村男女老少的面,收残刀为徒,残刀从此成为了贾道士的第一个寄名弟子。
贾道士一直在等待这个机会,这几个月来,残刀的一举一动,都让他逐步加深这种机会到来的可能性,他清楚,一个被收留的外地人要收留另一个几乎被村里人打死的外地人做徒弟,并不是他想收就能够收的,不得到村里人的强力支持,他怎么都不会下这个决定,好在残刀不但慧根不浅,还特别招人喜爱,加上桃花嫂、酸宝、牛仙牛嫂有意无意的推荐,就连阿球阿旦也没有一点反对贾道士收残刀为徒的意思,这让贾道士有些吃惊,权衡之下,贾道士这才认为时机已经成熟,于是召集大家一起来作个见证,以后这关系就算是名正言顺了。
老村长尽管也曾极力教唆贾道士收下残刀,但贾道士并没有十分理睬,他对村长,既有深深的感激,因为没有他自己可能被冻死在那条进村的山路上,没有他,可能自己作为特务客死他乡。然而,贾道士有又对村长有很深的怨恨,是他,将他赖以生存的法器,全部收走,毁了观里张天师神像,砸了随云观的牌匾,这些还不太要紧,要紧的是如此情况下,观里的收益村长还有意无意的来榨取支配给其他乡亲,否则,他将让自己在道观村无法生存。更为让他恼火的是连桃花嫂也被他与自己分享。跟自己分享女人的男人,能让贾道士不怨恨吗?
好几次他想将村长与桃花嫂的事让丑姑妈知道,但转念一想,这样一来,自己又将桃花嫂的里面置于何地呢本来寡妇门前是非多这句话已经说明了桃花嫂的为难,如果他一挑拨,桃花嫂在道观村还有生存的空间吗?所有这些,都告诉自己只能忍让,再窝囊,也只能忍气吞声,终究,桃花嫂也不是自己专属的桃花嫂。
其实,道观村的人对他很不待见。他却也是从骨子里看不起道观村人的无知和粗鲁,他为自己的读书人而高高在上,他忘记了自己曾经是村里人的敌人,村长或许对他的来历产生过怀疑,但是终因道观村人的古朴和包容,让他生存了下来,这一点,他似乎早已经忘乎所以。
这个天高皇帝远的村庄到底是如何兴起的,现在已经无法考证,但有一个非常清楚的事情是先有道观,后有村庄,要不然也不会将村庄称为道观村,更不会一户人家一个姓氏,不像山外什么张家湾,李家桥那样以姓氏为名称呼自己的村子。这证明,每一家生活在这里的人,几乎都是从被道观收留开始繁衍的。所以,尽管时下他在道观里作为很不受人待见的人,村里人还是有意无心的以道观为中心,道士在他们的心中还是起着举足轻重的作用。
这个除夕,心情最激动的莫过于残刀,整个晚上他都在忙里忙外的招待村里的老少爷们,不时的给大家提壶倒水,给篝火添炭加柴。到时光将临午夜的时候,贾道士才把残刀拉过来坐在自己的身边,告诉他一些基本为道的事情:“残刀,你非常有缘法,今天师傅能收你为徒,心里非常高兴,刚才我给你倒智解卦之后,我们就是师徒了,那么,一些基本常识我当着大家告诉你,希望你牢牢记住。”
师傅说话的时候,残刀简直就象个被老师收拾的服服帖帖的小学生一样,坐在凳子上挺胸直背,洗耳恭听,就连一个火花跳到他的裤裆里都没有发现。坐在对面的酸宝虽然发现了,但他有意要看残刀的笑话,所以除了微笑对残刀的方向说一句“一个火”之外,就不说话了,大家也没过于在意。
“学道先学三稳,可是,究竟是哪三稳呢?”贾道士看着残刀问道。
“一个火。”酸宝又笑嘻嘻的说了句,没人理睬,大家都在思考着三稳的问题。
“我的师傅在我学道的第一天告诉我,三稳是我们吃四方饭的人的基本道德,即,身子要稳,出门在外一定要守住底线道德,不能胡来;嘴巴稳,遇见什么事情要经过分析后才发表自己的意见,不能胡说;手脚稳,为人不能见财起心,随便动用别人的东西,偷偷摸摸,人神共愤。”贾道士喝了一口水,突然闻到一股烧焦味从残刀的身上传来,“你身上着火了?”
“没有啊。”残刀检查了一下自己说。
“他不是身上起火了,是裤裆里起火了。哈哈,师傅刚刚教育你要身稳,你倒好,当着大家的面就敢让裤裆里起火。哈哈哈”酸宝指着残刀裤裆里还在继续扩大的圆洞洞笑得人仰马翻,等大家搞清楚状况之后,都笑得几乎直不起身体来。
午夜将近,大伙不得不回到各自的家里守护着旧年的过去,迎接新年的到来。
除夕,是见证历史的一天,谁都不肯错过。
屈指算来,贾道士来道观村已经将近四十年了,这个时候,是他人生最得意也是最想家的时候。
得意的是,自己虽然没有升官发财,但却已经得道收徒也算是功德圆满了。
从十几岁当兵开始,几十年锋锋火火,生里来死里去,却不知家乡父老是不是还记得自己,父母是不是还健在,兄弟姐妹是不是过得比我好?想着想着,贾道士不免悲从心起,泪自情来。
他对残刀的来到,自有太多的疑问,可是他从来不问,就象村长从来不问自己一样,其中原委,除了同病相怜、惺惺相惜之外,他相信道法自然。然而,残刀的秉性和所表现出来的智慧,却让他对残刀有一种必须另眼相看的感觉。
残刀把村里的人一一送到大门口,再三拜谢之后才兴致勃勃的回来,见师傅还在篝火边没动,“师傅,有心事?”
“没。啊,有。原来我一直一个人在观里过年,今年有你和我在一起,高兴。”
“团圆之夜,师傅想家了吧?来,我敬师傅一杯,祝师傅新年快乐,万事如意。”残刀看得出师傅的情绪变化,特别是阿水事件之后,师傅已经完全变了,变得开始怀疑他自己的一切。残刀将倒满的酒杯递给师傅:“今朝有酒今朝醉。师傅,请。”
“嗯,不过要记住,以后就不可多喝,更不可乱喝,一伤身体,二乱心神。”道长接过残刀的酒,只在嘴边做了个样子,便轻轻地放在身边的凳子上。
“从现在起,给你一年的时间,把这书里的东西读熟弄通搞明白,不懂的地方先想后问。”道长从案台上的小木箱里取出一本发黄的皮纸书交给残刀,严肃地叮嘱残刀。
残刀双手小心翼翼地接过书来,如获至宝,受宠若惊。
他正要翻开书本,观外却已经开始响起了迎接新春到来的鞭炮声。他连忙将书慎重地插进衣袋里,转头问了一声“师傅,我们的爆竹也可以放了吗?”
贾道士掐了一下手指,“不急,丑末再放吧?道观里终究不是平常人家,是要讲究个准确时辰的。”说完之后也没有再理会残刀,自顾自站起身来,准备回房。
残刀连忙拿起手电走在前面进了贾道士的房间,把早上叠好的被子铺开等师傅睡下,给师傅掩了掩脚头空着的地方,息了房间里的灯才放心地走出房了。
残刀打开书在昏暗的灯光下从头至尾翻了一遍,大致清楚了一些主要的东西,可是,他怀疑自己,一年内是不是能够把书记熟弄懂呢?
那些说明哪种药材有什么用,长什么样子,喜欢生在什么地方,这个好记。
什么药材什么季节采摘,怎么制作,这个好记。
那些什么情况的病,本来应该叫什么,怎么才能和道教名词扯上关系,用什么方法处理,这个好记不好判断。
那些金木水火土,天干地支就让他头大得很,他紧张来,原来学个道士还有这么多讲究。
难怪人家把这种行当叫做江湖!
他了无睡意,屋外的寒风,把那些冰串儿惹得叮当作响,他打开门,长长的嘘了一口气,任凭刺骨的寒风无情地打在他的脸上,豪气满怀,他仰望着伸手不见五指的苍穹,霸气十足地问道:“我的春天还要多久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