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军魂
两个月以后,振国的伤势基本上已经好了,医生们都说他是一个奇迹。
那天阵地上活着下来的除了三班长他们两个没挂彩以外,其他几个都成了伤兵,战场上的战友,基本上都成了在战地医院的病友,所幸的是,日本人连伤兵都没有回去一个,后来清点战场,才真正搞清楚,我们只用了六七十个勇士却消灭了是自己两倍有多的敌人。
三班长他们经过一段时间的调整,本该编入另外的部队继续在缅甸抗击日军,可是,他们奇迹般的遭遇,让他们拯救了阵地,避免了敌人的又一次破坏运输线的计划,他们也因此而受到部队的嘉奖,特别调他们回去参加国内的抗战,被安排回国前,三班长来医院看过一次这些一起在枪林弹雨中出死入生的战友,他们每每讲到战友们的壮烈,都是哽咽不已,悲悲戚戚,虽然说英雄有泪不轻弹,但是,并不是说英雄有泪不能弹啊。
三班长启程回国的那一天早上,他再一次来医院跟大家作别。
当他起身离开大家的时候,拖着一条残腿的一排长从怀里慎重地拿出一个信封来,双手捧着,因为颤抖,明显能够听出信封发出扑哧扑哧的声音,一排长轻轻的对着信封说到:“战友们,你们的名字我都写在这封信里,我知道你们都已经到位了,所以你们在里面响动。不过,你们放心,我答应过连长将大家的灵魂带回祖国!今天,我虔诚的请你们安心在信里复位,我请三班长先带你们早日魂归故里,早一天回去,你们可以早一天安宁,是吗?连长!是吗?我的亲爱的战友!我的亲爱的兄弟!”说到这里,三班长已经涕不成声,不得不停下来休息片刻,等情绪稍微稳定了,三班长继续说道:“我将请三班长在祖国为你们单独盖一座庙宇,将你们的英雄名字祭奉在上,我反正已经残了,不能再做什么事了,等我伤好回国,我就天天来陪着你们,和你们说说话,唠唠家常,我不会让你们寂寞!你们放心的跟三班长先回去吧,不过,我们回家的路途非常遥远,三班长沿途如果休息,你们千万贪图好玩,离开三班长太远,而不知道归来,最好不要随便离开我给你们准备的房子哦,不然可能会掉队的,所以,你们不要为难三班长。”
一排长含泪情深意切的对着信封说完之后,在场所以的人,不管和大家认不认识都满眶热泪,几个女护士却是登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很久,一排长才将信在自己的脸上贴了又贴,然后依依不舍的将信递向三班长。
三班长对着信封里的战友们恭恭敬敬的行了一个军礼之后,才神色凝重地从排长手中接过写满战友们情感的信,沉声说到:“战友们,你们放心,今天我就受大家的委托领你们回家,我会按照排长的命令好好的安置你们,我会教育我们的后代,永远永远的纪念你们这些在异国他乡英勇抗战,为国捐躯的好汉,让他们知道,我们的国家是大家用生命和热血从外国强盗手中夺回来的!你们安心的跟我回家吧,我们回家!!”
慢慢地藏进自己的内衣口袋,然后对着大家敬了个礼,退了一步,又一次将手举起了说:“我代表所有被记录名字在这上面的战友,感谢排长,感谢大家!”说完,才恋恋不舍的向外走去。
振国含着泪听完排长那动情的嘱托,直到目送着三班长远远离去,他没有说一个字。
他不是没话可说,而是要说的话太多。那么多的战友,虽然他几乎不知道任何一个人的名字,可是,他却清楚地记得每一个人哪里有被蚊虫叮咬之后留下了多大的疤痕,哪里还在流脓溃烂,战场上又是如何英勇壮烈的,他想为他们做些什么,可是又不知道自己能够帮他们做些什么。
等三班长走了,其他人散了,振国才拉着一排长的手,叫他在床沿上坐下,问到:“一排长,你能够将那些战友的名字再写一次给我吗?”
“当然可以,不过朱参谋为什么要他们的名字呢?”
“我和大家虽然只在一天时间里相聚,但却让我用一辈子的时间来怀念,不知道他们的名字,叫我百年之后和他们见面如何交代呢?”
“朱参谋有心了。令我非常感激。”
“生死兄弟了,还需要客气吗?”
“朱参谋好像是湖南益阳人吧?”
“是啊,你怎么知道?”
“其实当你从连长那边跑过来不久,我就听出你的口音了。”
“一排长也是益阳人?”
“是的。桃花县的?”
“哪里?”振国猛然感到和一排长多了一层亲近。
“桃花县呀。”
“桃花县哪个地方?姓什么?”振国越来越感到一排长有些似曾相识。
“六十渡的。姓曹,曹操的曹。”
“曹春山?”
“你怎么知道?”这次轮到一排长惊讶了,自认识朱参谋到今天,他们都没有通报过名字,相见时不是叫官阶就是直接叫兄弟,似乎根本已经相互之间不需要名字了。
“你姐姐妹妹叫曹中秋,爸爸叫曹三喜。”
“你是神仙?”曹春山被振国弄得口瞪目呆,更是不明就里。
“我不明白你当兵两年了为什么没有给爸爸妈妈写过信?“
“我写了几封啊!你怎么对我家的事这么清楚?”他已经不是不信而是怀疑是不是这世上有神仙。
“你跟我舅舅走后,我认识了你妹。并且我现在的身份是你的妹夫,你本来就是我哥。哥啊,你说我能不知道你家的事吗?”振国这才跟春山把底戳穿。
“你这家伙,你这家伙,,,,,”春山一把抓过振国的手,但是因为彼此重伤在身,没法拥抱,一瞬间他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是,那种亲切的感受让他全身发热,心跳如狂。情急之下,他连忙从口袋里掏出烟来,颤抖着双手为振国先卷好一支点上,才为自己将烟卷了起来。
“哥,你是跟我舅舅出来的,怎么你就到了缅甸呢?”
“我去的队伍奉命抽调来的呀。熊师长好吗?”
“他也过来了啊,就在我们师!”
“真的?太好了,我终于看到光明了。哪一天我们去看他去!”
“好。等我们伤好了,我带你去!”
“你回过家吗?家里怎么样?”
“都好,就是没有你和二哥的消息,爸爸妈妈非常想念你们。”
“二哥?你说的是我的弟弟?你的二哥早就留在缅甸的大山之中了,我连他的尸骨都没有找到……想起来非常痛苦,非常痛苦!”春山的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悲愤。他刚刚从失去战友的悲伤中转到见到妹夫的欣喜,可是一讲到弟弟,心情马上又回到了更加痛苦的情绪之中。
振国听到二哥的消息,心情好不沉重。
因为谈到了家里的事,又和中秋的哥哥在战场上同生共死,在医院里同病相怜,振国不由得又想到了中秋,想到了父亲和弟弟,想到了非常支持他的岳母娘和那耿直的老丈人,几个月了,不知道他们怎么样?他的心里突然涌上了一连串的挂念。
中秋从娘家回来,路过德兴庄,她想给振国爸爸打几斤谷酒回去。
她走进店里,里面只有掌柜的在,中秋有些不太好意思进去,她觉得自己一个女孩家,走进这么大个店里,可是里面就一个男掌柜在低头打理柜台,或许由于时下天气已经有些冷,刺骨的北风使大地上很是荒凉,中秋虽然在振国家生活了很长的时间了,大家对她也非常敬佩,加上她的大方和贤惠,村里的姑娘嫂子都喜欢和她坐在一起叙说那些闺中密事,或者,张家长李家短的个人恩怨,所以这些事一般都烂在了中秋是肚子里,从来没有发生过传来传出而使人家关系过于恶化的情况,这一点,正是大家想做却很难做到的优点,从此,大家都认可她是村里女人的典范,可是人家终究还是姑娘,在这种一男一女的环境里,她感觉到怪不好意思的。
她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步,转身在店门外的小凳子上坐了下来,可是,小凳子就在那根栓马桩下面,中秋触景生情,振国离家的时候,军马就是栓在这根柱子上,中秋的手轻轻地在那冰凉的柱子上来回抚摸着,心里涌起一团团热浪,她抬头痴痴的望着那延伸向远方的山路,振国那登鞍跨马的身影历历在目,这回忆,让她幸福的痛苦着。
她没有看见她身后的小店招聘,已经真的将原来那细长的刻着“德兴庄”的木牌改成了“驻马庭”,并且,由木的换成了铜的,那几个红色的字体,镶嵌在古铜色的黄底上十分抢眼。
中秋懂得振国没有和她拜堂的心情,振国越是这样待她,她的心更加贴近振国,她不敢顺着振国的思想往下想,她只有一个信念,那就是,振国一定会平平安安回来将自己搂近他的怀抱,让她永远感受那种幸福。
自振国离开后,她回六十渡住了一段时间,因为两个弟弟随振国的舅舅出去当兵之后,一直没有回过一点信息,他们不知道自己的亲人到了哪里,也不知道他们是否活着,这让父母无比的牵挂,本来自己在振国家对振国的思念已经够她心碎,回到家来看见父母思念儿女的情形更让她感到自己的分量在无形的加重,她知道自己作为女儿终归是要嫁出去的,然而,嫁出去的只是躯体,对父母那种感情别说是嫁不出去,反而会随着自己的婚嫁时间的延长而越来越强烈,现在,她已经在开始感受!
外面的风好大。
中秋虽然心里一片暖洋洋的,可是,风里坐久了,身体还是免不了被凉风吹得一阵哆嗦。她站起来扭头朝店里看了看,店家已经收拾好了柜台上的东西,又背对着自己拿着鸡毛掸拍打着货架,货架上除了一些坛坛罐罐,就是一些草纸锅盆之类,里面虽然货物不多,但非常整洁。中秋本想提着父母给振国父亲带的东西回去,然而,他知道振国的父亲喜欢喝酒,并且自妈妈过后,老人家很是消沉,酒,好像成了他淹没孤单的精神支柱,为了给振国父亲打酒,她只得怯怯地走了进去。
店家见有客进来,连忙停下手中的活计,转身一见是振国家未拜堂的媳妇,顿时满面春风,热情地招呼起来:“哦哟,中秋今天回来了?”
“是的,大叔。”
“哎呀,你回来就好了,看你才回去几天,我家那老太婆就每天唠唠叨叨,说是好久没看见你了,好像生活中少了什么似的,她说不见你就好像没人能够说说话了。真是的。”店家朝内屋噜了一下嘴巴。
“婶还好吗?”
“好着呢,这不,你不在,她就找人在家里打牌。”
中秋朝店家噜嘴的方向看出,没见人影,却闻破门而出的牌声。
“要婶进我们家去玩咯。”
“好啊,你回来了好,免得她一天到晚在家找我出气。”
“请帮我打十斤好一些的酒,好不?”
“给你公公喝的?”
“嗯,妈妈走后,爸爸除了酒,就没有别的喜好了。振国不在,我必须想办法让老人家开心些才行。”
“不知道是不是他们家哪辈子修来的福气,有你们这些这么懂事的孩子!”
“大叔夸奖了呢,我们好像不能帮我爸爸什么忙的。”
“他如果出来了,我会好好的开导开导他的,如果这样下去的话,振国知道了也不能安心在外做好自己的事情啊。”
“我代振国谢谢大叔。”
“谢什么咯,我还有谢谢你们呢,我的店子是沾到你们的福气了哦,你看店子的名字都改了,你还没有看见吧?振国是我们村的骄傲!”
亲耳听到人家夸自己的爱人,中秋心里有说不出的高兴,那种夹杂着羞涩的幸福让中秋喜形于色。
中秋左手拎着从家里带来的东西,右手拎着给爸爸的酒,走起路来有些艰难,店家一见,忙对着内屋叫到:“满伢子咧,快来帮你振国嫂送一下东西。”
“啊,振国嫂回来了?”随着一声门响,满伢子非常高兴的走了出来,身后,紧跟着走起路来一腐一拐的有义。
有希把满伢子扯了一下,讪讪地说:“你进去烤火,我去送振国嫂。”
满伢子因为人小,不太懂事,见有希不让他去送,虽然有点不高兴,但还是看了看在柜台里站着的爸爸。
爸爸的脸色有些不快,他向满伢子使了个眼色,示意要他跟去。得到爸爸的暗示,满伢子飞也似的跑到了有希的前面,一边跑一边朝中秋叫到:
“振国嫂,等一下,我来送你回去。”把个本来走路不太方便的有希远远的抛到了后面。
有希气得有希只能停下来,本想高声叫骂,可是,因为离小店太近,声音太大被满伢子他爸听见了,自己可能会弄得吃不了兜着走。所以,只好对着满伢子压低声音愤愤的骂道:“他妈的满伢子,坏老子好事,看老子以后怎么收拾你。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