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以菊之名
房东死了，我的心也死了。
这辈子也就真正见过两个大人物，就是房东和工头。现在房东离我而去，我也离工头而去。看来注定我这辈子与上流社会无缘，我永远是下流的。
我想起了我在工地搬砖的日子，搬砖是个技术活。那时候真的很美好，累的时候喝下一碗水，简直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事情。
还记得第一天来工地的时候，那是2012年的第一场雪，雪下的那么深。
工头说我们这行祖师爷是东晋名将陶侃。我当然很惊讶。
工头说：“陶侃在广州的时候，每天早晨把一百块砖搬到书房外，傍晚又把这一百块砖搬回书房里。”
“为嘛是一百块？”我迫不及待。
工头用锤子敲一下我的头，然后继续讲：“后来有人问他为嘛这样做，他说：‘我现在正致力于收复中原失地，过分悠闲安逸会坏大事，所以才让自己辛劳一下。’”
看看我们祖师爷，这种“搬砖精神”确实值得大力发扬。每天晚上，我想象着祖师爷流汗的样子，数着：“一块砖，两块砖，三块砖……”，然后就呼呼的睡着了。
我深爱着我的工作，所以我一直努力努力，永不放弃。直到前天，我不小心弄脏了工头锃亮的皮鞋。工头居然叫我跪在地上给他擦干净。
我自幼接受了良好的教育，我佩服很多大英雄，我知道头可断不可低。可以侮辱我的人，但绝对不可以侮辱我的人格。
我已经做好了准备，面对那么多工友，我毅然决然的——跪在了地上。
周围的人都笑了。“呵呵，你们笑吧，有你们哭的时候。”我要像大英雄韩信一样忍受胯下之辱，总有一天我会登坛拜将，矗立在巅峰鄙视每一个鄙视过我的人，哈哈，看谁笑到最后。
“别磨叽了。你特么到底擦不擦？”
“我擦！”
“你居然敢骂我！”工头飞起一脚把我踢翻在地。
我很郁闷，为什么我答应了给他擦鞋他还要发怒。大人物的世界真的搞不懂。就这样我被开除了。
……
突然有人拍我右肩膀，我也被拉回现实。我转头，没人。好恐怖，不会诈尸了吧，定睛一看房东还在地上。突然左后方一阵杀气，我拿出瑞士军刀猛的转身，大叫道：“凶手别跑!”
“什么凶手？”
双目对望，我惊讶于小白，小白惊讶于我。
此时我的刀离小白的印堂穴只有0点01公分。
曾经有一份香喷喷的鸡腿汉堡摆在我面前，我没有好好珍惜，直到被小白抢走之后我才后悔莫及，人世间最痛苦的事情莫过于此，如果上天给我一次机会的话，我一定会对小白说“去死吧！”
接下来的几秒钟是沉默。我指尖的一滴血顺着刀流向小白的两眉之间。小白已经无语凝噎。过了好久还没流到腮边。小白果然是马脸。
鉴定完毕，我开始放下刀。
“别动。老刘，告诉你一个秘密，刚才你的刀尖在我眼前移动，而我一直盯着刀尖，突然刀尖不见了！”小白说。
“是吗？这不科学！”
“这就是所谓的盲点，这很科学。”
“什么是盲点？”
“通俗的说，由于人眼的视神经是在视网膜上面汇集到一个点才穿过视网膜连进大脑，如果一个物体的影像刚好落在这个点上就会看不到，这个地方就是盲点。”
“我有点晕。麻烦你下次可不可以别站在我左后边拍我右肩膀。”
突然有人大喊：“杀人啦！”
我和小白立即提起警觉，环视四周，我没有发现哪里有人在杀人，而小白却发现了地上的尸体。
一飞秒之内引来无数不明真相的无辜群众速度围观。
“老刘，你居然杀人！你这个畜生！”
什么，这些人，我平时帮了他们那么多忙，倒洗脚水又洗袜子的。现在居然认为我是凶手。我是那样的人吗？我是喜欢杀人的人吗？再说稍微有点智商的人都知道我不会是凶手。凶手早跑了。
太气人了，可是我没有生气，我学着工头的口气说：“你特么居然骂我畜生？信不信我杀了你？”
“老刘你果然是杀人凶手！”小白于是说。
我瞄了一下我自己：穿着夜行衣，拿着瑞士军刀，手上沾满了鲜血……说我不是凶手恐怕连我自己都不信！
其实我应该感到欣慰，此刻人们都成为了正义的化身，如果人人都能铁面无私不顾情面，世界将变成美好的人间。
我的嘴角开始上扬30度。
我也只能一笑而过，呵呵，嘿嘿，嘻嘻，哈哈。
既然知道自己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既然知道自己死定了，既然知道自己的任何辩驳都会失败，既然知道自己作为一只替罪羔羊的典型很成功，那就不妨阳光一点，虽然今夜只有月光。
突然我以我敏锐的嗅觉和精准的视觉发现房东的手里有黄色的东西，我定睛一看，原来是菊花！
哈哈，真的是菊花耶！
真是天无绝人之路！我有救了！
在我的孩提时代，我的长辈经常摸着我的头跟我说一个故事。
很久很久以前，江湖上有一个大名鼎鼎的玉树临风的杀猪的，也许因为杀的猪太多造了孽，后来居然死在了猪手里（据说是得了猪流感不治身亡）。从此以后他的后人苦练飞刀绝技，在月圆之夜碰到长的像猪的就将其杀死，由于在死者手心会长出一朵漂亮的菊花，故江湖人称“菊花杀手”。
菊花象征淡雅平和，飞刀象征暴力血腥，菊花与飞刀在杀手身上成为矛盾的统一体，可以想见这位杀手是多么的可怕多么的精神分裂。
菊花杀手的故事让我的童年充满恐惧和不安，每到每月的十五十六我都像个闺中小姐一样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我幼小的心灵也因此受到了巨大的摧残和创伤。
后来渐渐长大了，我以为那只是个故事只是个传说，没想到今天，菊花杀手居然真的出现了！
故事讲完，顿时掌声雷动，经久不息。不得不承认我的机智深深的打动了在场的每一位观众。
随着一阵冷风吹过，乌云被吹开，露出又大又圆的月亮。今夜正是月圆之夜！胖子开始逃逸，全场只剩下地上还躺着一个——死胖子！
恐惧过后，是理智的慢慢恢复。无论如何，我在杀人现场被当场逮住，而且身穿夜行衣，手执凶器，所以杀人凶手绝对不是什么菊花杀手，而是我！除非，除非——我就是菊花杀手！
“我就是菊花杀手！”
人群开始躁动不安，有人大呼救命，有人已经吓尿。更多的人选择不相信。再逼真的故事和再恐吓的语气也打动不了麻木的人们了。
不知从何时他们开始变得和房东一样冷血无情。小白丢来一根麻绳，对我说：“老刘，你自己动手吧。”
于是我将自己捆成了粽子。
当明天早上太阳升起的时候，那将是最黑暗的一天。
小白说要亲自开车送我到梅蔗市第一医院，错了，是梅蔗市第一法院，小白真好。
我又要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