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复得(壹)
燕渺走近了,听见四名少年的谈话。
逆神宫弟子:“上次听你们说金陵的桂花鸭好吃,我尝了一下,真不错。”
道盟弟子:“嘿嘿,我推荐的自然错不了,金陵的梅花糕也好吃,下次你去金陵的时候尝尝。”
另一名道盟弟子:“我们凉州城的小吃不比金陵差,有空你去凉州看看。”
逆神宫弟子:“好呀好呀。”
另一名逆神宫弟子:“我们逆神宫的琼浆玉露酒很好喝,下次我们过来的时候给你们带一些。”
道盟弟子:“那我们就先谢过了。”
逆神宫弟子:“客气什么,自己人。”
这亲切友好的对话着实超出了燕渺的预料,尤其是听到“自己人”三个字,她差点怀疑这四个人中某两人被夺舍了。
少年们听见脚步声,回头发现他们三人,一时陷入了尴尬冗长的沉默。
两名道盟弟子率先反应过来,朝舒倦拱手一礼,恭敬道:“见过长梧真人。”随后,他们看向燕渺,脸色有些微妙,嗫嚅半晌,似乎是不知该怎么称呼她,最终只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
燕渺朝他们颔首,微微一笑。
路无疾看向两名逆神宫弟子,开门见山问道:“钟瓷心在何处?”
一名弟子低下头,似有惭愧,答道:“几天前在山下镇子里见过她,我们跟在她后面,见她上了青崖山,但她使的是鬼息步,我们跟丢了。”
路无疾点了点头,并未责怪他们,目光幽幽望向高耸入云的青崖山,山腰云雾横截,巍峨山顶掩藏在云海之中。
燕渺问那两名青崖弟子:“最近青崖可有什么事发生?”
青崖弟子回答道:“前几日玄一宗燕掌门带了一个名叫竹叶飞的人来青崖,说是要公开审讯。”
竹叶飞?燕渺眼神微动,“你可知何时进行审讯?”
青崖弟子道:“就在明日。”
燕渺沉吟片刻,拱手一礼,道:“潮生岛燕渺前来拜谒,劳烦小友通传一声。”她如今是潮生岛岛主的身份,贸然进入反而容易落人口实,还是以正式礼数拜访比较好,以免引起不必要的误会。
燕渺说得客气,青崖弟子也不好意思拒绝,回了一礼,道:“前辈请稍等。”语毕,他御剑往山上飞去。
路无疾朝燕渺走了两步,凑近了想与她说些什么,然而甫一靠近,便惊觉一道剑气从他鬓边擦过,路无疾往旁边跳开两步,扭头看向舒倦,心有余悸地拍着胸脯,委屈叫嚷道:“我可没惹你,你这是干嘛?”
舒倦收回手,眉头紧锁,似乎对自己的行为也很懊恼,他满含歉意道:“抱歉。”
路无疾斜眼瞟他,随意一问:“脸色这么差,你该不会走火入魔了吧?”
舒倦薄唇抿起,身体紧绷。
燕渺打断他们的对话,问路无疾:“你这两名弟子要一起上山吗?”
路无疾道:“我跟你去,他们就不必上去了。毕竟现在敌友难测,万一交起手来,只有我跟你的话,溜得也快些。”
前去通报的青崖弟子很快便回来了,对燕渺说胡长老有请,他口中的胡长老自然便是胡青松。
通过青崖接待客人的腾云台,几人直接来到青崖的会客大厅,胡青松已在厅内等候。见到与之同来的舒倦,胡青松愣了愣,显然不太理解舒倦为什么会跟燕渺他们在一起。但他还是迅速恢复了正常神色,对燕渺施了一礼,客气道:“燕岛主到访所为何事?”
想起几年前逃课被抓到的时候,胡青松叫她“小兔崽子”,如今却客客气气地唤她“燕岛主”,燕渺一时唏嘘,她回了一礼,道:“在下路过此地,听说玄一宗燕掌门在此,特来拜会。”
基于燕渺与玄一宗的渊源,这个理由倒还说得过去。
胡青松道:“燕掌门目前居于青竹峰,我这便让人带燕岛主过去。”
她在青崖住了好几年,怎么会不认识路?燕渺知道胡青松明面上是让人带路,实则是为了找个人看着她,防止她乱跑。她浅浅一笑,也不点破,只道:“听闻燕掌门带了个人过来,明日要公开审讯,我们想在贵宗借宿一晚,明日听听那审讯,不知胡长老能否行个方便?”
胡长老面露难色,不久前道盟和小六界还打得不可开交,如今小六界的头目竟然提出要在道盟借宿,戏文里都不敢这么写。
燕渺见状,淡淡笑道:“既然胡长老不放心,那便罢了,是我唐突了,不该多此一问。”
她如此一说,如果再不答应,倒显得道盟小家子气了。
明知她是以退为进,胡青松却不得不硬着头皮道:“也不是不可,只是我需得先向掌门禀报一声。”
燕渺迅速借坡下驴道:“那就多谢胡长老了,我住落梅院便可。”
胡青松:“……”我答应了吗?
转眸望向舒倦,胡青松问道:“长梧真人此番前来所为何事?”
舒倦道:“舒某也是来听明日审讯的。”
胡青松忙道:“长梧真人想在青崖住几日?我这便让人安排客房。”
舒倦道:“不必了,我住落梅院便可。”
胡青松:“???”
在青崖弟子的带领下,燕渺来到燕无浊的住处。他们进门的时候,燕枉然正从对面走来,瞧见燕渺,他顿时止步,盯着燕渺看了一会儿,随即冷冷撇过脸去,一言不发地与她擦肩而过。
路无疾摇着扇子,同走在一旁的燕渺道:“这人跟你有仇?”
燕渺想了一想,道:“有仇谈不上,互相看不顺眼罢了。”
路无疾好奇问道:“他怎么惹你了?”
燕渺仔细回忆一番,发现其实她跟燕枉然之间好像也没什么深仇大恨,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拌嘴拌多了,也就相看两相厌了。
燕渺独自走到正厅,站在门口朝里面俯首一拜,“师父”两个字到了喉间又被咽了下去,她道:“见过燕掌门。”
燕无浊原本正闭目养神,听到声音,他蓦然睁眼,饱含风霜的眸子看向门口,过了良久才沙哑开口:“进来吧。”
燕渺跨过门槛,走到他面前,燕无浊指了指一旁的椅子,道:“坐吧。”
燕渺依言坐下,“听说燕掌门将竹叶飞带来了青崖?”
“是。”燕无浊道,“你认识此人?”
“有过数面之缘。”燕渺道,“燕掌门是怎么抓到此人的?”
燕无浊缓缓道:“此人混入玄一宗,妄图盗取缚地绫,不巧被我抓住了,审问之下,发现他是受人指使,背后原因与行尸起源有关,所以我将他带来青崖来。”
缚地绫乃玄一宗镇宗之宝,竹叶飞还真是专挑难度高的东西下手,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如今总算是栽了跟头。
“竹叶飞供出了幕后主使是谁?”燕渺问道。
燕无浊摇了摇头,“他未说出幕后主使是谁,他要求将他带到青崖来,说只要到了青崖,他便会说出真相。虽然明知他是在拖延时间,但他不肯松口,我别无他法,只能将他带到这里来。”
想到钟瓷心已经潜入青崖,燕渺道:“应该有人会来救他,恐怕需要严加防范。”
燕无浊了然点头,“我将他带来,便是想将计就计,若能抓住他的同伙,便可以顺藤摸瓜。”
聊完竹叶飞的事情,燕渺起身告辞,走到门口时,燕无浊忽然喊住了她:“燕渺。”
燕渺止步回头。
燕无浊看着她,沧桑的面庞上扬起和蔼的笑容,一如二十多年前喊她“小娃娃”的那名长者。他道:“我说过,玄一宗弟子燕渺之仇必会讨回。”声音不高,却掷地有声。
纵然燕无浊依旧拿她当玄一宗弟子,可燕渺知道以她今时今日的尴尬身份,回玄一宗也只能让玄一宗徒增麻烦,甚至会沦为笑柄,终究是回不去了。
燕渺朝他深深一拜,眼眶微润,“曾身为玄一宗弟子,是燕渺此生之幸,燕渺从未怨过玄一宗分毫,也从未忘却师恩。”
言尽于此,其余的话掩于唇齿之间,但该听懂的都已经听懂了,并非不愿回去,而是不能回去。
离开院子,在山间小径上走了没多久,一道中气十足的吼声从背后传来:“燕渺,你站住!”
燕渺脚下一顿,愕然回首,只见燕枉然站在后面的小路上瞪着她。燕渺心想,该不会是来找她打架的吧?
燕枉然在原地磨蹭了一会儿,来到她面前,塞给她一块白布包着的东西,别开眼,恶声恶气道:“师父让我过来把你的东西还给你,老放在我们宗的山门旁边像什么话!”
燕渺打开白布一看,是两截断剑,剑身轻薄,虽然已断,却隐约可见如霜似雪的寒芒,正是当年被她亲手折断的“流霜”。燕渺满脸诧异,抬头之时看见燕枉然已经跑出老远,只别别扭扭地留下一句话:“你应该知道炼器堂在哪里吧。”
望着他风风火火的背影,燕渺失笑。
道盟弟子怎么可能不知道青崖的炼器堂在哪里?青崖炼器堂的管事长老是道盟之中最厉害的炼器师,炼器之术出神入化,生平炼出诸多名器名剑,区区断剑重铸,自是不在话下。
燕渺捧着断剑,在炼器堂前徘徊半晌,最终还是没好意思进去,心想还是等回到小六界再找人帮忙铸剑吧。她转身正欲离去,却跟站在她身后的舒倦撞了个满怀。
舒倦喊了一句“小心”,扶了她一把,问道:“不进去吗?”
燕渺摇着头道:“我与炼器堂长老并无交情,恐怕人家不会答应帮这个忙。”
舒倦清浅笑着,接过她手中断剑,“交给我便好。”
燕渺眸光一亮,对啊,忘了还有舒倦这个关系户了。她笑着拍了拍舒倦的肩膀,“那就辛苦你了,孤鹜峰还藏着几坛桂花酿,我这就去挖出来请你喝。”
晌午时分,燕渺捧着桂花酿从孤鹜峰回到落梅院。路无疾正在院子里来回踱步,见她回来,他看了一眼她手里的酒坛,不可思议道:“我都心急火燎了,你竟然还有心情去买酒喝?”
“这酒不是买的。”燕渺道。
陆无疾噎了噎,道:“这是重点吗?”
燕渺抱着酒坛一脸淡定地往里走,“别急,你要找的人很快便会现身了。”
“你是不是打听到了什么消息?”路无疾跟在她后面走着,问道。
燕渺将酒坛搁在桌上,“钟瓷心是为了竹叶飞而来,明日便是审讯日,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在明天日出前她肯定会有所动作。竹叶飞如今被关在青崖地牢,你若是觉得没事做,可以去地牢外面守株待兔。”
听闻此言,路无疾真的去地牢外面蹲守了。
傍晚时分,舒倦踏着晚霞归来,将重铸之后的剑交到燕渺手上。“流霜”落入燕渺手中之后,发出一声极轻的剑吟,仿佛正在埋怨燕渺几年间对它弃之不理的行为,剑身薄如蝉翼,光华流转,清冽如霜。
燕渺指尖在剑上轻轻抚过,如同老朋友之间的问候,声音喑哑:“好久不见。”
“流霜”再次发出一声轻吟,仿佛也在说:“好久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