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拨云(肆)
燕渺松了一口气,谢瞻更是松了一口气,他往陆非名身上又加固了几张入定符,才有闲心同燕渺道:“你今天下午找我,让我看到橙焰信号就过来,是早就料到了陆非名会出现吗?”
燕渺笑道:“我又不是星河宗的,哪有那么神,能算到他会来,只是碰巧罢了。”话锋一转,她道:“你赶紧带他离开,找一个安全的地方,暂且让他一直就这么睡着,等我忙完这里的事情,我们再一起想办法。”
谢瞻微一点头,“好,我先走了。”他瞥着正与石□□战的顾澜庭,道:“此人阴毒,你且小心。”
燕渺颔首,目送他和陆非名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
喧哗声由远及近,想来是这里的动静引起了注意,城主府的府卫赶过来了。燕渺眸色深深,对方人多势众,继续缠斗下去耗时耗力,有弊无利,精力和时间要花在刀刃上。她如是想着,望了舒倦一眼,纵身离开,往城主府外飞去。
当天夜里,度厄城里巡逻的守卫便增加了一倍。第二天早上,度厄城居民醒来时发现几乎每一条道上都能看到身穿城主府守卫服饰的人,城主府没有明说增加守卫的原因,大家纷纷猜测是为了今日城主孙儿的周岁宴。
当城主府守卫正在度厄城内四处搜查的时候,他们要抓的人其实根本没有出城主府,此刻正躲在城主府的客房里。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燕渺昨天假意离开城主府,实则半路折返,避开府里守卫的搜查,潜回了舒倦的房间。她当着顾澜庭的面给舒倦两掌的目的就是为了让他相信舒倦跟她不是一伙的,让舒倦继续留在城主府内。
昨天夜里,她爬墙进来的时候,舒倦就站在院子里,一点都不惊讶,好像特意在等她,还顺手接了她一把。
燕渺站稳,在他胸口摸了摸,“疼吗?”
舒倦浅浅笑了一下,“不疼,你收了力道的,我知道。”
燕渺仍然心有愧疚,道:“对不起。”
舒倦道:“阿渺,真的一点都不疼,你不用担心。”
燕渺终于安心,径直往他屋里走去,“今晚得借你的房间睡觉了。”
睡觉,走进房间之后燕渺才发觉这个词是多么的暧昧。看着房间里唯一的一张床,燕渺一时竟有些手足无措的感觉。
虽然她和舒倦同床共枕过很多次,但那时她是女鬼,从没生出过风花雪月的心思。其实从前外出试炼之时,两个人便经常在荒郊野外睡觉,挨在一起睡上一整晚,好像也从来没觉得尴尬。但自从因为合欢散发生了那件事,燕渺现在是浑身不自在,感觉空气里飘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氛围。
还是舒倦先开了口:“你睡床上吧,我打坐。”说完,他就真到旁边打坐去了。
躺在床上,燕渺闭着眼睛,却迟迟无法入眠,脑子里不自觉浮现出某些画面。那晚,她身中合欢散,意识混混沌沌,脑子无法思考,但那时的感受却无比真实地印刻在她的记忆里,她记得自己是如何索取,也记得舒倦是如何给予,不得不说,当时的感受还是相当不错的……
燕渺想得面红耳赤,不自觉抱着被子扭成了麻花。
声响引起了舒倦的注意,“怎么了?”他问道。
燕渺一瞬从云端回魂,她干咳一声掩饰尴尬,故作镇定道:“没什么,就是睡不着。”这是真话。她干脆坐起身,“我跟你一起打坐吧。”
两个人打坐到天亮,第二天就是顾西却孩子的周岁宴。没了幻颜术,而她这张面孔道盟大部分人又都认识,燕渺只能低调做人,没有堂而皇之地去参加喜宴,而是藏匿在后院伺机而动,准备干一票大的。
燕渺偷了一套城主府侍女的衣服换上,来到城主夫人住的院子。
小院环境清幽,里面栽了许多梨树。当年花惜情到这里来的时候,院子里并没有梨树,看来这些梨树是后来才种的。燕渺想起花颜改他们家院子里就种了许多梨树,每到梨花盛开的时节,白茫茫一片,宛如漫天云雪。
燕渺走近主屋,此刻主屋里很是热闹,一群人或坐或站,欢声笑语,都看着一个奶娃娃。
一位相貌端雅清丽的妇人面目慈和,正逗着奶娃娃,手里拿的拨浪鼓咚咚作响,奶娃娃咯咯笑着,口水横流。妇人轻声细语地哄奶娃娃:“锡儿,叫奶奶。”眼角浮动着细纹,却无损她出尘的气质,反而增添了几分岁月赐予的风韵。
顾西却跟着逗奶娃娃:“锡儿,叫爹爹。”
奶娃娃把手指塞进嘴里又拿出来,胖乎乎的小手在顾西却脸上抹了一把,口水糊了顾西却一脸,引得众人哈哈大笑,奶娃娃也跟着咯咯笑起来。
这副和乐融融的景象刺激得燕渺双目生疼,她想起了那个曾经坐在屋前台阶上的清寂背影,手里也是拿着一只拨浪鼓,明明委屈得想哭,却微笑着告诉她,这是他娘亲给他的拨浪鼓。
一名侍女走进屋内,走到妇人旁边道:“夫人,抓周的东西准备好了。”
城主夫人颔首,众人往另一间屋子走去。屋子里铺着一块大红毯子,上面摆放着各式各样的物件,长剑、符箓、幡旗、弓矢、笔墨、灵石、药杵等。抱着奶娃娃的女子轻手轻脚地将奶娃娃放到大红毯子上,奶娃娃呆呆坐了一会儿,然后慢悠悠地向前爬去,捡起一支药杵抱在怀里咯咯直笑。
众人看着怀抱药杵的奶娃娃,表情都有些意外,顾氏一门还从来没有过医修。
有人道:“这倒新鲜了,真不知这孩子像谁,我们顾家好像没有哪个学岐黄之术的吧。”
顾西却笑着说道:“看来日后是要送他到云越宗去修行了。”
城主夫人望着被奶娃娃抱在怀里的药杵有些出神,听到顾西却打趣的话才回过神来,微微笑了一下,眸底却藏着几分黯然。
燕渺看着那个奶娃娃,心道:这孩子大概是像他伯伯吧。
喜宴即将开始,顾西却抱着孩子先往正厅去了,城主夫人小憩片刻之后,也在侍女的簇拥下往正厅走去。
宾客入席,各宗各门有头有脸的人物基本都来了。大厅里繁装盛点,处处挂着喜庆的红绸,燕渺穿着侍女服站在角落里,将自己掩藏在红绸落下的阴影里。她垂首而立,看似恭敬地站着,实则耳听八方,在大厅里的喧闹人声中捕捉动静。
众人落座,喜宴正式开始。
城主顾澜庭、城主夫人、顾西却以及顾少夫人都坐在主桌,与他们同桌的还有傅群及、谢枕书、燕无浊等人。
自从出了谢雨楼的事情之后,谢家与玄一宗的关系变得有些微妙,两家并没有撕破脸,但又无法像昔日那般和睦,总之,怪怪的。好在桌上坐的都是老江湖,脸皮够厚,能够无视任何古怪,和和乐乐地吃着饭、聊着天,好像世界一直都是那么岁月静好。
眼看时机差不多了,燕渺悄然退出大厅,找地方换回了自己的衣裳。
如果穿着城主府侍女的衣服现身,大家肯定会认为她处心积虑、城府极深、不安好心,虽然她的确是处心积虑,不过没必要弄得人尽皆知不是?她的好名声本就不多,能省则省,开源节流。梦想还是要有的,说不定哪天就洗白了呢?
正当众人觥筹交错之时,一道笑语盈盈的声音忽而传来:“多时未见,诸君无恙?”声音不高,却带着令人难以忽略的高昂气势,在偌大的厅堂内显得有些突兀。
大家顿时都安静下来,带着好奇看向门外,不知是何人如此高调地出场。有些与燕渺熟识的人认出了她的声音,都一脸震惊,不敢置信地看向门边。
燕渺从敞开的雕花高门负手走进来,身后绚烂的日光给她的身形镀上一层淡淡的光芒,身姿飒然,面上恣意的笑容一如往昔,好似总带着几分漫不经心。
随着她款步走来,厅堂里的气氛已经由安静转为沸腾,有人惊诧,有人欣喜,有人恐惧。
人群之中,唯有两个人的表情并不意外。谢谣望着她,无声绽出一抹笑容。姬兰茵看了她一眼,又淡淡瞥了一眼舒倦,眸色幽深。
苏遗蓁双目圆瞠,愣愣问坐在她身旁的苏遗墨:“哥,我该不会出现幻觉了吧?那是燕渺吗?”
苏遗墨望着门口的人影,向来孤高矜傲的脸上竟浮现出一个生动的笑容。
人们议论纷纷。
“那是燕渺吗?”
“她不是死了吗?”
“死而复生这种事真的存在?还是说她原本就没死?”
“大家都看着她死在长梧真人剑下的,怎么可能没死?”
位于主座的顾澜庭盯着燕渺,慈和面目不再,双目沉郁,杀气毕现,他厉声喝道:“邪魔歪道居然如此猖狂,在此公然挑衅,将她拿下!”
府卫们蜂拥而上,意欲擒住燕渺。曾经与燕渺有过过节的人悄然握紧兵器,同时一拥而上,与其等燕渺日后寻仇,不如趁此机会将其剿杀。
不待燕渺出手,一道锋芒从空中飞过,燕无浊的泓鼋剑落在燕渺身前,剑意涌动,气势凌厉。燕无浊站起身,声音低沉却有力,“我们玄一宗的人,就不劳烦城主府动手了。”话里话外都是护短之意。
向燕渺攻去的那些人顿时停住,一时不知该进还是该退。
顾澜庭面上笑着,笑意未达眼睛,他道:“无浊兄怕是记错了,燕渺早就与玄一宗一刀两断了。”
燕无浊一滞。
燕渺克制着内心的情绪,笑着说道:“顾城主说的是,燕渺与玄一宗早就一刀两断了。”她前途未卜,不能把玄一宗拖下水,必须撇清关系。
顾澜庭眼中有了笑意,“既然如此,还不快将这个小六界妖人拿下!”
这一次拦住顾澜庭的人是燕渺万万没想到的一个人,顾西却站起来说道:“父亲,当年之事有待重新调查,燕渺罪责未定,有可能是无辜的。”
顾澜庭严厉地看着他,声色威严道:“你给我退下。”
顾西却犹豫片刻,似生退意,但最终他还是坚持道:“燕渺她还曾经救过我的性命,恳请您网开一面。”
顾澜庭脸色越发铁青,隐隐将要发作。
燕渺温声道:“顾少城主,感谢您的这份心意。不过,当初救你性命的人并不是我。”
顾西却一愣,“药不是你送来的吗?”
“药的确是我送来的,但我只是代人转交,你真正的恩人……”燕渺目光转向城主夫人,语气悠长,“名叫花颜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