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惑心（壹）
钟瓷心娇俏地笑着，声音如银铃般清灵悦耳：“师姐明明已经看出来了，又何必多此一问？”
姬兰茵清冷的面容上出现了愤怒的情绪，“你还记不记得云越宗宗训第一条是什么？”
钟瓷心笑嘻嘻地答道：“悬壶天下，济世于民。”
姬兰茵冷肃道：“你若是危害苍生，云越宗定不会轻饶于你！”
钟瓷心无所谓地耸了耸肩，面露无辜之色，“师姐，我早已不是云越宗弟子了，还遵守那些古板的宗训做什么？”
姬兰茵沉默良久，道：“你这副皮囊皮肤丰盈润泽，毫无枯败腐化之象，你素来擅长整骨之术，应该是先用整骨术将活人的皮肉骨骼塑造成形，待整骨完成之后再将其炼化成行尸。”她说着，紧紧盯着钟瓷心的双眼，“你做了多少这样的傀儡？”
钟瓷心作出思考状，“八十个？一百个？我也记不清了。”说完，她轻笑出声，“师姐，我可没有逼那些人，那些人知道自己可以拥有跟我一样的容貌，不知道有多开心呢！”
云越宗的整骨之术，燕渺早有耳闻，与整容手术差不多，通过医术手段改变人的外貌。钟瓷心竟然把这么多活人做成了跟她一模一样的行尸，燕渺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手臂上起了一片鸡皮疙瘩。
姬兰茵对舒倦道：“云越宗教导无方，出了此等冤孽，能否将她交给敝宗处理？敝宗定会给道盟一个交代。”
舒倦颔首，一道剑气拂过，将钟瓷心推到姬兰茵面前。
姬兰茵面色稍缓，声音温软下来，对舒倦道了一声：“谢谢。”
“请问姬道友可有惑心散的解药？”舒倦问道。
听到他的问题，钟瓷心勾了勾嘴角，目光意味不明地闪烁了一下。
姬兰茵眉心轻轻蹙了起来，“可是你先前中的惑心散有了反应？”声音中带着一丝焦虑担忧。
舒倦默然片刻，点了一下头。
钟瓷心见状，嘴角弧度越发上扬了。
“惑心散能够迷惑人的心智，严重者甚至会滋生心魔。但是，如果是心智坚定、心无障碍之人，一般是不会有任何反应的。”姬兰茵说着，抬眸看向舒倦，一双明眸熠熠生辉，“舒倦，莫非你心中有障碍？”
舒倦低头，鬓边长发随着他的动作垂于脸侧，未正面回答她的问题，只是又问了一遍：“请问姬道友可有惑心散的解药？”
姬兰茵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收回目光，沉声道：“我现在没有惑心散的解药，但是我会尽快帮你配制，大概需要五天的时间。”
舒倦施礼道：“多谢。”
舒倦中了惑心散？回到帐篷之后，燕渺带着疑问飘了出来，默默打量着他，他看上去好像跟平时没什么区别，只是看起来有些忧虑而已。
舒倦将寒木枝放在床头，一手搭了上去，“你可有哪里不舒服？”
感受到舒倦传输过来的灵力，燕渺不知为何觉得心里有些不大舒服，她语气生硬道：“我没事，你不必给我传输灵力。”说完，燕渺就后悔了，她竟然拒绝了送上门的羊毛？
闻言，舒倦输送灵力的动作一顿，静默良久之后，他收回了手，垂首坐在床边，面上似有落寞之色。过了好一会儿，舒倦抬起头，轻声唤道：“阿渺……”语气中似乎带着讨好之意。
听到这两个字，燕渺莫名觉得气不打一处来，脑中一阵阵嗡嗡作响，脱口而出的一字一句夹枪带棒，“长梧真人，以你我今时今日的交情，如此称呼怕是逾矩了。阿渺早已死在长天水榭，死在您的剑下，您忘了？”燕渺说完，肠子都悔青了，把舒倦得罪了，她还能稳稳的苟下去吗？
听到“长梧真人”四个字的时候，舒倦脸色已经发白，听到后面他脸上的血色尽数褪去，面色煞白，连呼吸都紧促了起来，“我不是……”
“舒倦。”陈荧心的声音传来的同时，她已经掀开布帘，快步走了进来。
舒倦止声，不着痕迹地将寒木枝收回衣袖。
燕渺飞快地钻进寒木枝里，心想，以舒倦的耳力竟然没有发现陈荧心靠近，真是太不合常理了。可是，最不合常理的还是自己吧，为什么要跟舒倦针锋相对？是嫌鬼命太长吗？燕渺默默扶额，发誓下次一定要控制好情绪。
见舒倦这次竟然没有要跑出去的意思，陈荧心心情雀跃，跟他分享着自己的喜悦，滔滔不绝道：“舒倦，你知道吗？九离回来了！几年没见，他现在的样子有些奇怪，一开始我都没认出来。而且，他好像忘记了许多事情，不过没关系，人回来了就好，我哥说等这里的事情结束了，我们就带他回晋阳，到时候他一定会想起来以前的事情的。”
陈荧心一股脑说完，见舒倦仍然面色沉沉地发着呆，她眨了眨眼睛，问道：“舒倦，你怎么了？好像脸色不太好。”
默然片刻，舒倦声音低沉道：“孤男寡女于礼不合，陈道友请回。”
“明明一副有气无力的样子，拒绝人的话倒是说得干脆利落。”陈荧心瘪嘴，“你脸色这么白，是不是生病了？”她说着，伸手想要摸摸他的额头。
一道剑气拂过，面前景色一晃，陈荧心的手还伸在半空，却发现自己已经身在帐篷外面。方才的好心情荡然无存，她捏紧了拳头，忿忿地往帐篷门口走去，想要掀起布帘却发现布帘纹丝不动，显然是被下了禁制，她恼怒地喊道：“舒倦！”
里面传来舒倦淡淡的声音：“陈道友请回。”
陈荧心愤愤然跺了跺脚，然后走了。她走后，不知是不是因为被舒倦下了禁制的缘故，帐篷内安静得令人窒息。
燕渺躲在寒木枝里面数羊，心想赶紧入睡吧，睡一觉醒来脑子就清醒了，就不会莫名其妙地疯狂作死了。
然而，舒倦却并不想让她就这样入睡，他将寒木枝放回床头，右手掌心向上摊开，萦绕着黑白雾气的两颗珠子在他掌心徐徐流转。燕渺不明所以地看着他手中的梦珠和魇珠。
他开口道：“你可以对我使用入梦术。”
入梦术会损耗被入梦者的灵力和修为，燕渺不明白舒倦为什么会突然提出这种要求，但是这个要求颇具诱惑力，如果她可以任意读取舒倦的记忆，也就意味着她可以抓住舒倦致命的弱点。
燕渺努力许久才压下内心丛生的恶意，用尽量平静的语调说道：“我困了，早点睡吧。”说完，她闭上了眼睛，不再看舒倦，心中默念清心咒。
帐篷内静默了许久，才传来轻微的声响，燕渺悄悄掀起眼皮瞄了一眼，见舒倦已经收起梦珠和魇珠，和衣躺下。
桌案上的油灯燃尽最后一滴燃油，如豆的火苗轻轻摇曳了一下，随之熄灭，帐篷内陷入一片黑暗。
黑暗中，燕渺听到舒倦平缓的呼吸声，以往没什么感觉，今夜却觉得尤为烦躁，无法忍受的烦躁。燕渺从寒木枝中飘了出来，飘到床边，感受到一阵寒气，那是来自于“惘见”的寒气。燕渺能够感觉到“惘见”正静静躺在那里，她不由自主地朝它伸出手，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如果这个世界上没有舒倦，她就不会如此烦躁了。
指尖触碰到剑柄的一瞬间，寒凉之气迅速蔓延至全身，燕渺不禁打了个哆嗦，脑子瞬间清醒，触电一般将手收回。刚才，她感受到了来自于“惘见”的威慑，舒倦已经接近人剑合一的境界，剑心与人心互通，“惘见”自然比其他剑更有灵性，所以，它感受到了她的敌意，向她发出了警告。
她刚刚在干什么？她想杀了舒倦？意识到这一点之后，燕渺遍体生寒。
其实，虽然舒倦杀了她，但燕渺从来没有真正恨过舒倦。当她叛出道盟之时，他们已经是不同的立场，早已注定了兵戎相见的结局，即使舒倦不杀她，也会有道盟的张三李四杀了她，这一点她早已看透，所以从未恨过舒倦。舒倦杀她的时候，她只是感到哀伤，而无怨恨，他不过做了一个敌人该做的事情而已。一直以来，她唯一憎恨的只有陷害她的人。
想到自己这一天的种种心境，如果到这个时候她还没发现异常的话，就是傻子了。燕渺明白自己是受了惑心散的影响，她心中一阵叹息，看来只能等姬兰茵的解药了。在拿到解药之前，她还是尽量少说话、少露面吧，免得再发生什么不可控的事情。
燕渺恹恹飘回寒木枝之后，黑暗中，舒倦指尖抚上“惘见”的剑柄。如果有人看见这一幕，定然会感到诧异，剑术冠绝天下的长梧真人，此刻握剑的手竟然在微微颤抖。
翌日清晨，舒倦醒来之后到林中练剑，燕渺躺在寒木枝里面装死。舒倦练了一整天剑，燕渺在寒木枝里自闭了一整天。
到了傍晚时分，陈灵均找了过来，他望着舒倦，俊朗的眉目含着笑，“以前我就觉得你是我们之中道心最为坚定之人，如今果然还是你造诣最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