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月缺（壹）
刘府众人似乎已经见怪不怪。刘夫人上前，爱怜地抚摸着刘玥的头，“玥儿，你没事吧？”
刘玥看着她傻笑，甜甜地喊：“爹。”
刘夫人动作一顿，然后朝旁边的仆人吩咐道：“给少爷洗个澡，换身干净的衣服。”
刘玥手脚并舞地闹了起来，“不要洗澡！玥儿不要洗澡！”反抗无效，刘玥迅速被两个身强力壮的仆人架走了。
刘夫人抹了一下眼角的泪痕，显出几分沧桑疲态来，轻声道：“让真人看笑话了。”
舒倦问道：“刘公子何故变成这副模样？”
刘夫人长长叹了一口气，“玥儿他几年前失足落水，醒来之后就是这模样了。”
燕渺心道，舒倦看不见刘玥的长相情有可原，难道刘府这些人都是瞎子吗，看不见刘玥半尸化的脸？
舒倦道：“请恕舒某直言，刘玥公子身上有死者之气。”
刘夫人脸色白了白，捻动手上的佛珠，语气急促道：“玥儿他现在只是脑子不太好，一言一行都跟活人一样，并非作恶多端的行尸。”她说着，跪了下来，向舒倦磕了一个头，“玥儿就像个孩子似的，从未伤过人，请真人高抬贵手，不要伤害他。”
舒倦道：“刘玥公子身上虽有死者之气，却也有生灵之气，舒某不会伤害他。”
刘夫人闻言，放下心来，感激道：“多谢真人。”
燕渺陷入沉思，舒倦跟她的感觉一样，陈九离和刘玥身上的气息都很微妙，介于生死之间，仿佛处于一种灰色地带。
燕渺想到刘玥被锁在屋子里这么多年，明明可以轻而易举地离开，却从来没有反抗过，陈九离也是，在守一林生活了那么多年，从来没有表现出攻击性，从性情来说，这两人明显更接近活人。但是，两人的身体又明显更接近死者。另外，刘玥和陈九离能够看见她，莫非是因为他们属于死者，所以能够看见鬼魂？就像她能够看见鬼魂一样？那是否意味着所有的行尸都能看见她？还有，苏遗墨的阵灵为什么可以看见她？之前阵灵从来没有表现出可以看见鬼魂的能力，不过，燕渺倒是见过它跟别的器灵聊天。
一个个问题，燕渺想得脑袋发胀。
回到客房之后，燕渺飘了出来，坐在门前廊下，一手托着下巴，一手烦闷地扒拉着旁边的花草。她都变成鬼了，还要思考这些事，真是操碎了心。
燕渺悠悠叹出一口气，忽然感觉一股清冽的气息靠近，舒倦在她旁边坐下，他伸出一根手指，放在燕渺头顶。纯澈的灵力由头顶灌入，燕渺顿时感觉全身舒爽了起来，烦闷的心情一扫而空。干饭使人快乐，她现在干不了饭，只能干灵力，但是可以收获同样的快乐。
由于太过舒服，舒倦手指离开的时候，燕渺还恋恋不舍地伸手挽留了一下。反应过来之后，她赶紧收回手，暗暗自责，怎么能把人家当工具人使用得这么顺手？
燕渺轻咳一声，试图转移他的注意力来缓解尴尬，“你有纸笔吗？我给浮光城的城主写封信，问她共生咒的事情。”
舒倦点头：“好。”
燕渺抱着比自己还高的毛笔奋笔疾书，写完信之后，燕渺没有落款，而是在落款处画了一片小雪花。
浮光城城主羌未雪素有高冷美人之名，为人不苟言笑。燕渺与她初识之时，觉得她冷漠疏离，半天都不说一个字。但是，后来经过长期相处，燕渺发现她并不是高冷，而是社恐。于是，燕渺就经常逗她，故意亲昵地叫她“小雪花”，常常逗得羌未雪面红耳赤、手足无措。
燕渺写完一封信已是气喘吁吁，扔掉毛笔之后平躺在桌上，感觉身体被掏空。舒倦遣青鸟将信送出，指尖搭上她的手，默默给她输送灵力。燕渺翻了个身，双手抱住他的手指。微凉的触感从指尖传来，舒倦手指僵了一瞬。
燕渺未察，闭着眼睛跟他闲聊：“陈九离的追踪印还在吗？”
舒倦摇了摇头，“已经被抹除了。”
燕渺叹道：“那就不好找了。”
舒倦道：“我已经将消息传回道盟，各宗门会防范的。”
燕渺稍稍安心，“那就好，虽然他目前为止还没做什么，但到底是个不确定因素。”
舒倦道：“这些事你不用担心，好好休息，有我在呢。”
燕渺觉得这话有点耳熟，但是，以前说这句话的人往往是她。那时候，舒倦还是个饱受欺凌的小透明，每次跟他一同外出试炼，燕渺总会将他护在身后，对他说：“不用担心，有我在呢。”
入夜之后，燕渺惦记着刘玥说“以后再告诉你”的话，决定去见他一面。
原来的屋子塌了，刘玥换了新屋子，燕渺飘了好一会儿，没找到刘玥，倒是见到一只红眼乌鸦落在一间屋子的窗台上。燕渺飘近，仔细观察那只乌鸦，果然在它眼中看到了正在运转的法阵。燕渺心下暗暗吃惊，指尖聚起灵力，正想在乌鸦身上画下追踪印。
忽然，窗户被人从里面拉开了。燕渺一惊，躲进旁边的草丛里，只见一双白皙的手伸出窗户，将那只红眼乌鸦抱了进去，窗户再度被合上。
燕渺稍加思索，直接穿过墙壁，飘进屋内。屋子里，刘琦正坐在窗边，一手托着乌鸦，一手轻轻抚摸着乌鸦的背羽。
飘进屋内后，燕渺产生了一种奇异的感觉，总觉得好像有一双眼睛正盯着自己。她盯着刘琦看了一会儿，确定他看不见自己。她又盯着他手中的乌鸦看了一会儿，确定那只乌鸦也看不见她。那么，到底是谁在看她？
刘琦抚摸了一会儿乌鸦，又打开了窗户，将乌鸦放回窗台上。乌鸦扑棱了两下翅膀，飞走了。刘琦望着乌鸦消失的方向看了好一会儿，熄灭了烛火，上床躺下。
黑暗中，那种被窥视的感觉又更加明显了，燕渺头皮发麻，决定不再逗留。
离开刘琦的房间后，燕渺又飘了好一会儿，才找到刘玥。他换了一身干净的白色衣服，头发也用簪子束了起来，从他肤色正常的那一侧看去，颇有几分翩翩公子的模样，只是，他的手脚依旧被铁链锁着。
见到燕渺，刘玥勾唇笑了，“你来了。”语气像极了熟识已久的老友。
燕渺飘到他面前，道：“是啊，来听你讲故事。”
刘玥喝着茶，笑着问道：“想听故事？你拿什么跟我交换？”
“你想要什么？”燕渺问。
刘玥目光上下打量着她，然后叹道：“你一介穷鬼，怕是什么都给不了。”
燕渺：……扎铁了老心。
片刻之后，刘玥缓缓道：“我以前是星河宗弟子。”
燕渺诧异，“岭东星河宗？”
岭东星河宗善卦术占卜，据闻他们上通天演，下知命理。但是，在弱肉强食的修真界，打架不行就意味着你这个宗门不太行，所以，除了岭东大旱那次，星河宗一直都没什么存在感。
“正是。”刘玥道，“数年前，我在岭东修行之时，算到家中有难，特意赶了回来。回来之后不到两日，福旺镇就出现了行尸。”
刘玥说着，看着燕渺笑了笑，“你也知道的，我们星河宗打架不太行。我在与行尸的交手时掉进了水里，后面的故事我就不太清楚了。不过，我的朋友可以跟你讲讲后面的故事。”
他话音刚落，一个半透明的头颅从墙壁里探了出来，兴冲冲道：“我知道我知道，后面的事情我看到了！”
燕渺看向说话的鬼魂，文质彬彬的书生模样，穿着青色长衫，肩上还搭着一个书袋。
见燕渺看他，书生显得有些羞涩，“小生名叫路垚，敢问这位小姐如何称呼？”
“王二狗。”刘玥替燕渺回答了这个问题。
书生愣了一愣，然后温温柔柔地说道：“这个名字甚好，大俗即大雅。”
燕渺一时无言以对。
静默了一会儿之后，燕渺问道：“请问后来发生了什么？”
“我知道！”
“我也知道！”
“我也看到了！”
“我也也看到了！”
嘈杂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一阵喧嚷之后，老老少少的鬼魂从四周墙壁里飘了出来，原本有些空旷的屋子一下子站得满满当当。
燕渺：！！！刘府到底是个什么资深鬼宅！
“刘玥少爷被从水里捞起来的时候是昏迷的。”
“刘玥躺在床上的时候，有人走进来，把他带走了。”
“是刘琦！”
“对，是他！我看到了！”
“刘琦把刘玥少爷带走之后好几天，我都没有看到刘玥少爷。”
“后来大家在西北角的屋子里找到了刘玥，那时候刘玥已经不正常了。”
“对，那时候我看到刘玥少爷，感觉好可怕，虽然我是鬼，但我还是很害怕。”
“胡说，刘玥少爷哪里可怕了，明明是刘琦少爷更可怕！”
“在我变成鬼之前，我还是很喜欢刘琦少爷的。”
从众鬼的你一言我一语中，燕渺勉强拼凑出完整的信息，刘玥昏迷的时候被刘琦带走，然后就变成了半尸半人的模样。
“听懂了？”刘玥看着她，神色悠闲地笑着。
燕渺问道：“你明知道你弟弟有问题，为何不揭露他？”
刘玥垂眸，看着自己手中的杯子，语气中带着点无奈，“我们刘家现在只剩下他这一脉了。”
燕渺语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