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守一（伍）
屋外，一名少女站在门边，身穿红裙，腰间挂着一枚墨色玉佩，模样俏丽，乌发如云，黛眉红唇，一双秋眸泛着盈盈水光。她双手捏决，一次又一次不死心地试图解开门上的禁制。
几次失败之后，站在她旁边的蓝衣少女劝道：“荧心，算了吧，长梧真人设下的禁制，普天之下有几人能够解开？”
荧心？听到这个名字，燕渺不由朝红衣少女多看了几眼。当年跟在舒倦屁股后面喊着“舒倦哥哥”的小女孩都长这么大了？
陈荧心，晋阳陈家的小幺，在男子云集的陈家，好不容易有了一个小妹妹，自然是往天上宠。
陈荧心听了蓝衣少女的话，悻悻然收手，往院子里的石凳上一坐，“算了，那我就在这里等他吧。”
蓝衣少女道：“你要是想见舒倦，去宴会便是了。”
陈荧心往石桌上一趴，委屈道：“宴会上人那么多，舒倦都没有空跟我多说一会儿话。”
蓝衣少女朝凌云峰方向看了看，道：“那你在这里等吧，我先回去了。”
陈荧心道：“嗯。”
蓝衣女子离开后，过了大约一个时辰，舒倦才回来。走到院门口，发现院子里的少女，他微微一愣。
见到他，陈荧心脸上扬起明媚的笑容，蹦蹦跳跳地走上前去，仰起头看着他，唤道：“舒倦。”
舒倦彬彬有礼地问道：“陈道友到舒某院中所为何事？”
陈荧心向前迈了一步，想要挽住他的手臂。舒倦速度极快地向后退了一步，陈荧心扑了个空，一时有些懵，反应过来之后十分委屈地说道：“你躲什么呀？”
舒倦礼貌却疏离地说道：“男女有别，舒某恐坏了陈道友的清誉。”
陈荧心见他担心自己，开心地笑了，道：“没关系，我不在意。”
舒倦道：“舒某在意，请陈道友不要坏了舒某的清誉。”
陈荧心：？？？
舒倦继续道：“天色已晚，舒某告辞。”
直到舒倦走进屋内，陈荧心才反应过来，快步追了过去，喊着：“舒倦……”
燕渺飘在屋外有些犹豫，一时不知道自己究竟该不该进去。
就在陈荧心踏进屋内的同时，舒倦倏地飞了出来，立于院内，沉声道：“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于礼不合，请陈道友自重。”
愣在门口的陈荧心：“……”
飘在院里的燕渺：“……”以前她不是经常跟他共处一室？
最后，陈荧心气呼呼地离开了。
舒倦走进屋里点上了灯。
燕渺也飘进屋内，钻进寒木枝里准备睡觉。
过了一会儿，燕渺感觉身体动了一下，睁眼看见舒倦将寒木枝从枕头下面拿了出来，放在床内侧的枕边，然后他平躺下来。
看着那张近在咫尺的玉色容颜，燕渺想起了他刚才说的那句“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要是舒倦知道有个女鬼天天跟他同床共枕不知会是什么反应。
素月门入盟仪式当日，数千道盟弟子聚于乾华碑前，人影幢幢。千钟齐鸣，一为立慬；千灯齐明，二为破障；千剑齐发，三为灭祟。至此，礼成。
青崖掌门乐呵呵地将道盟令箭授予素月门掌门。
素月门掌门名叫唐相思，是个唇红齿白、眉清目秀的少年，身着青衣，看上去约莫十六七岁，还带着几分稚气。他接过令箭，向青崖掌门深深鞠躬，道：“今后素月门定与道盟一心，匡扶正义，捍卫天下苍生。”
青崖掌门满脸微笑，捋着胡须，正要说些什么，却听得空中忽然传来带着讥讽的话语：“道盟又多了几条狗么？”
燕渺原本藏在舒倦袖子里，听到这熟悉的声音，心里顿时生出不祥的预感。探出头一看，空中红衣白伞的身影让她忍不住一哆嗦，内心是崩溃的，唐希声，你怎么又嫌命长了？
燕渺去长天水榭的前夕，拉着唐希声聊了许久，从潮生岛内务聊到小六界团结，从可持续发展聊到对外关系五项原则，一心希望唐希声可以做一个合格的冤大头，把花颜改留给她的烂摊子好好传承下去。奈何她前脚刚死，唐希声后脚就把她的叮嘱忘得干干净净，开始搞事情，而且是大搞特搞。
燕渺觉得心好累。
道盟与小六界积怨已深，双方都没有说太多废话，直接开始干架。
小六界显然是有备而来，几艘飞舟从云间现身。飞舟全身由玄铁铸成，坚实无比，飞舟上架设起攻击法阵，一道道惊雷落在青崖山上。
道盟弟子一时不察，仓惶应对，有人被惊雷劈中，惨叫声四起。但是待他们反应过来之后，无论是人数，还是战力，道盟都比小六界强上许多，好在小六界精通奇门遁甲之术，方能与之匹敌。双方打得不可开交。
纷乱的战斗中，舒倦静静站着。
胡长老修为不高，一边观战一边干着急，转头一看，修为榜第二的舒倦竟然也在观战。他问舒倦道：“长梧真人为何不战？”
舒倦垂首，淡淡道：“舒某眼疾发作，身体不适，不宜运转灵力。”
胡长老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只能继续一边观战一边干着急。
毕竟是在道盟主场，打了一会儿，道盟的优势渐渐显露出来，小六界的疲态也渐渐显露出来。
燕渺暗道：要完。
她搜肠刮肚地想着办法，忽然，她想起一事，快速往孤鹜峰的方向飘去。
道盟弟子们正打得起劲，忽然听到远处传来巨大的水声，在空谷中回荡成令人心惊的混响。
接着，两只冰蓝色巨鸟从孤鹜峰方向飞来。巨鸟体形如山，只有一条腿，身披蓝色羽毛，羽毛上点缀着红色的斑纹，双翼展开几乎可以遮天蔽日。两只鸟像是刚刚从水中出来，身上湿哒哒的，滴下来的水仿佛一阵小雨落在地面上。
大家心里纷纷惊讶，青崖何时养了这么大两只水鸟？
有个之前上过舒倦课的弟子认出了这两只巨鸟，高声嚷了起来：“毕……毕方！是毕方！怎么会有这么大的毕方！”
一起上过课的其他弟子闻声，一个个顿时面露菜色，惨痛的记忆涌上脑海。
道盟和小六界众人都暗自心惊，毕方已经许久未在世间现身，今日为何会有两只这么大的毕方飞来此处？
两只毕方在乾华碑上方盘旋，光是拍打翅膀掀起的飓风就让许多道行稍浅的弟子站立不稳，只能抓住身边的树木山石来稳住身形，更有弟子被飓风卷到了空中。
一时之间，道盟和小六界也顾不得继续互殴了，齐齐将兵器对准了忽然出现的毕方。但是，法术和剑意落到毕方身上就仿佛一根针戳在石头上，那毕方皮糙肉厚得浑然不似血肉之躯。
人群之中，有一名年轻弟子看着空中的毕方，蹙眉轻喃：“这两只毕方怎与书上写的不太一样？书上说毕方双目褐色微红，这两只毕方的眼睛怎么是淡蓝色的？”
另一名年轻弟子一边发动剑招，一边抽空将巴掌拍在他头上，喝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书书书的？看书都看傻了吧？快上去打啊！”
毕方口吐冰蓝色火焰，顷刻间便将乾华冻成了冰天雪地。寒风呼啸，冰雪纷飞，吹得人睁不开眼。
混乱之中，逆神宫少宫主路无疾挥动折扇挡开一块迎面砸来的冰凌，扭头问唐希声：“什么情况？你安排的？”
唐希声没好气道：“我要是能安排这么大的排场，还需要跟碧海商行赊账租这几艘飞舟？”
路无疾一噎，接着问道：“现在怎么办？撤吗？”
唐希声往乾华碑前的人群中看了一眼，道：“先把这两只怪鸟解决了再说。”
操纵两只体形巨大的毕方需要消耗大量灵力，燕渺如今的灵力储备显然是不足以支撑的，她飘回舒倦的袖子里，钻进寒木枝中，源源不断汲取着寒木枝上充裕的灵力。她在心中暗道：不好意思了，各位舒氏先祖，借贵门灵力一用，日后有机会一定还给贵门。
当年收服岭东的两只毕方鸟之后，道盟将它们带回了青崖，镇压在孤鹜峰寒潭底下。两只毕方当时虽然被她炼化了，暂时得以驯服，但燕渺也没有十足的把握它们不会突然狂性大发，所以，后来她又多次潜入寒潭，用修改后的炼化阵又巩固炼化了几次，确保万无一失。
道盟与小六界原本就已经打了半天，如今又要打毕方，简直是刚跑完八百米又要跑一千五。一个个都在咬着牙死撑。
一名青崖弟子被毕方的翅膀拍中，眼看就要从剑上摔下去。
一名潮生岛弟子扶了一把，扶完之后，扭过头去自言自语道：“卧槽！眼花，扶错人了。”
刚要道谢的青崖弟子：“……”
另一边，一名逆神宫弟子往旁边人身上一靠，喊道：“打不动了，打不动了……”
旁边人附和道：“是啊，我也不行了……”
两人说着，扭头对视一眼，快速跳开。
身穿白衣的逆神宫弟子：“不好意思，你这衣服跟我们的太像了，我还以为是我们宫的人。”
身穿白衣的舒氏弟子：“没关系……我刚刚也看错了……”
从旭日东升打到夕阳西沉，许多人已经坐在地上动都不想动了。这两只毕方除了喜欢挥挥翅膀制造极端恶劣天气之外，好像也没有别的攻击性，大家都放松了警惕，甚至开始跟身边的人唠嗑。
“你是哪个宗的？我之前怎么没见过？”
“我是浮光城的。”
“浮光城？那岂不是小六界的人！”道盟弟子握着剑想要跳起来……算了，太累了，跳不动。
“嗯，是啊。”小六界弟子懒洋洋道。
“我听说小六界都是妖魔鬼怪，你怎么跟我们长得一样？”
“跟你说这话的人一定很没见识。”
“……是吗？”道盟弟子默默看了一眼远处的燕枉然。
见道盟和小六界都熄了火，燕渺操纵着毕方往孤鹜峰飞去，冲入寒潭之中。巨大的水声响起，燕渺眼前一黑，终于力竭晕了过去。
毕方离开，唐希声同路无疾道：“撤了。”
话音刚落，一个青色身影扑了过来，紧紧抱住他，喊道：“红豆哥哥。”
唐希声额头上青筋暴起，一把推开唐相思，“滚！”
唐相思看上去十分委屈，吸着鼻子道：“红豆哥哥，我找你好久了，你不要这样嘛。”
唐希声再次道：“滚！”说完，他率着小六界众人就要离开。
唐相思追了上去。
唐希声转头朝他恶狠狠道：“跟上来我就打断你的腿！”
唐相思脚下一顿。
唐希声快速离开。
唐相思朝他喊道：“红豆哥哥，我会去潮生岛看你的！”
唐希声暴怒，头也不回道：“敢来就打断你的腿！”
路无疾扇着扇子，一脸八卦地凑过去，“没想到你跟素月门掌门还关系匪浅？”
唐希声冷得差点打哆嗦，将他的扇子推远了一点，“天寒地冻的，你扇什么扇子？”
路无疾收了扇子，搓了搓冰冷的双手，悻悻然，“……习惯了。”
燕渺再次醒来的时候，屋里点着灯，蕴满一室暖辉。寒木枝放在桌上，舒倦坐在桌边，脸正对着寒木枝，脸色有些苍白。
燕渺从寒木枝中飘出来，觉得有些奇怪，舒倦跟个木头人似的坐在桌子前面干什么？
她刚飘出来，便听舒倦说道：“以后不要再做这么危险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