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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刀疤男瞧见只是个普通少年,嘴角紧绷的肌肉顷刻松懈,扭头和身后一帮小弟侃笑:“我还以为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呢,没想到是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屁孩,妈的,以大欺小,这笔钱咱们收着都烫手哈哈哈。”
江野逆着光,表情不惊不怒:“徐琨找你们来的?”
“呦,还不笨,小子,我们道儿上混的人讲规矩,收了钱就得办事,人家说了只要你一条胳膊,你识趣的话跪下来给哥几个磕个头,我们还能下手轻点,是不是啊兄弟们?”
“嘿嘿没错,小屁孩,爬到爷这边来。”
逆光的少年嘴角勾起凉薄的笑意,甩开身上的外套,刀疤男这才发现,小子看着瘦,其实胳膊上肌肉不是普通人能练出来的。
刀疤男心里警惕了三分,搁在身后的手慢慢握紧了刀柄。
江野靠在柱子边,一双长腿随意支在地面并没用力,倦怠地打了声哈欠:“老子今天不想打架。”
“对对对,别冲动啊,他们手上有刀,”看到刀疤男被江野激怒,林启航赶忙小声提醒江野。
江野揪住他的衣领把人扔到身后,头一偏,躲开了刀疤男迎面挥过来的拳头。
“没想到你还有两下子,”刀疤男神色微变,怒喝一声举着手里的长刀就往江野身上砍:“妈的,一个小鸡仔还想唬住老子!”
这把刀是陪伴刀疤男好几年的武器,现在不是以前那个不讲法的年代,他也知道把人砍成重伤是要坐牢的,所以手里的刀还没真正喝饱过血,寻常他也就是拿着刀挥舞,对方害怕了自然会抱头鼠窜,他正是利用人畏利刃惧伤血这个特点,打架从来没输过。
只不过这次他失误了,眼前眉眼乖张的少年不紧没有躲开他的刀,反而伸手接了下来,刀刃划破了掌心,他面不改色地握住,指节因为用力而显得更加苍白。
刀疤男不过是一瞬间的愣神,被江野夺过了刀,一脚踹翻在地上。
鲜血顺着刀锋往下滴落,江野提着刀面无表情地来到刀疤男的面前,用刀尖挑起他下巴那块不断抖动的肥肉。
刀疤男也没想到这回会踢到铁板,他小心避开刀尖,仓皇求饶:“我错了,是我错了,你放过我吧,我只是收了徐琨的钱给他办事,我们和你没有仇啊,你大人有大量别和我们计较!”
少年有一双勾人心魄的桃花眼,眼里却没有任何温度,他微微弯下身,声线冰凉,像是一颗出鞘的子弹,阴恻又让人胆寒地飘进刀疤男的耳朵:“我说过今天不想打架,你知道徐琨为什么被送进icu吗?”
“我不……不知道……”
“啊!”看着迎着他脑袋砸过来的玻璃花瓶,他惊恐得抱住了头。
啪的一声想,玻璃碎了一地,刀疤男也没感到预想中的疼痛,睁开眼,望进对方深邃不可见的瞳孔里,从里面投射出的幽暗的光,让他想到栖身地狱的魔鬼。
刀疤男吓得屁滚尿流:“兄弟,大哥!我知道错了,真的知道错了,你放过我,以后我保证不会出现在你面前。”
“我在道上混的很熟,以后徐琨要是找别人搞你,我一定及时通知你,你就放过我们吧!”
江野笑了,手里的半截花瓶随手撂开:“带着你的人滚吧。”
“是是是,”刀疤男一跃而起,利索地带着手下的人,连地上的刀也不敢捡,点头哈腰恨不得给江野磕个头再离开。
林启航揉了揉被打了一拳的肚子,没好气地说:“徐琨那个鳖孙,自己瘫在医院,还敢让人来找你麻烦。”
“卧槽,哥,你手上还在流血,我送你去医院吧?”刚才林启航站着的角度偏,没看清江野空手接白刃的一面,眼下看到那如同从血水里捞出来的胳膊,他觉得脑子有点缺氧
那得多疼啊!
失血过多,江野的唇苍白似纸,他没什么表情地低眉看了眼还在往外渗血的伤口,踢了一脚林启航把人赶走:“你滚蛋,老子自己又不是不认识医院的路。”
林启航闭嘴了,他不像江野那么自由,要是回家太晚,他爸铁定把他揍得屁股开花。
“好,那你记得去。”
江野粗喘着气坐在台阶上,等习惯了伤口上的疼痛后才推门去医院。
急诊外科里人不多,护士看到江野的伤口后立马喊了医生过来。
“你带病人去消毒,然后过来缝针。”
护士带着江野去缴费,到窗口时候他才发现身上的钱不够。在网吧打完架后网吧老板冲了出来,嚷嚷着让他赔偿机器的损失费,江野没多想,直接把钱包扔了过去,现在上下口袋里加起来,只有一百来块钱,手机丢在学校没有带。
他把缴费单扔进垃圾桶里,对护士说:“不缝针了,给我拿点酒精和纱布。”
护士态度斩钉截铁:“那怎么行呢,你这伤口很深,不缝合的话容易感染,而且愈合得慢,说不定以后还会有疤痕增生。”
“哎,你怎么走了?你的伤口不管了吗?”
江野抬腿往外走,从学校旁边的药店买了酒精和纱布,往嘴里扔了片消炎药,就着自动售卖机里的饮料咽下去,想了想,又用最后仅有的钱买了瓶云南白药喷雾。
也不知道哪个心大的值日生,班级门都没锁。他用脚勾了一张凳子,坐在那里,牙齿咬着一边的纱布,动作粗鲁又敷衍地给自己的伤口上缠了好几圈。
包扎好伤口,江野走到第三排,把手里的喷雾放在了桌子上。
随意地低头一瞥,竟然发现桌子里还放着书包。这书包他每天在座位上一抬头就能看到,颜色和款式再熟悉不过,遥想到没上锁的门,他心里有个猜测,不紧不慢地坐在了最后排的位置上。
校园里已经没什么人,教学楼里黑漆漆的一片,只有高三那栋楼还亮着灯火。苏音抱着画板进教室拿书包,推开门,被最后排那个漆黑的人影吓了一跳。
那道人影慢悠悠地转过身,看到熟悉的那张脸,苏音松了一口,又下意识抱紧了怀里的画板。
果不其然,恶劣的少年迎着屋外的灯火走过来,缠着纱布的手指搭在画板一角:“你还会画画?画的什么让我看看。”
苏音抱着画板往后退,可却来不及挡住江野的动作,被他眼疾手快地从画板上把画纸抽了过去。
迎着昏暗的月色和远处的灯火,江野看到了纸上和他如出一辙的一张脸。
他盯着那副画足足看了三秒,空气也寂静了三秒,紧接着便移开视线,桃花眼微微眯起,调侃地问苏音:“小哑巴,你喜欢老子啊?”
苏音正聚精会神盯着自己的画,看到它被江野手上的血浸湿,她画了一个礼拜的,要和苏莹换回手表的画,被他给毁了。
江野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喂,小哑巴,该不会是第一次见面就在觊觎老子吧?”平时装得像模像样,让他以为对方怕极了自己,谁知道这小哑巴一声不吭地,原来背地里这么喜欢他呢?
手上的伤似乎也没有那么痛了。
“行,我勉强收下这幅画了,”江野把画卷成一团塞进怀里,看着女孩怯生生的眉眼,觉得自己的行为有点傻。
他妈的,被一个小哑巴喜欢,值得这么高兴?
苏音很生气很生气,可从未有人教过她怎么发火。小时候妈妈会教她跳舞,可是有时候,妈妈又会突然冲进房间,撕碎女儿最喜欢的舞裙。
不懂事的苏音曾抱着妈妈的腿哭,求她不要扔掉小裙子,也曾偷偷把裙子藏起来,试图让妈妈再也找不到。可是渐渐的,苏音明白了一件事,故事的结局并不会因为她的眼泪和挣扎而更改。
没理会神情变幻莫测的江野,苏音沉默着回到自己座位上,看到桌上摆着一瓶没拆封的云南白药喷雾,她没动,收拾好书包后,抱着画板走出教室。
江野完全没有意识到她在生气,看着小姑娘离开,只觉得那个背影好乖好乖,超出了十几年来他认知的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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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点二十五,苏家客厅的白炽灯亮得刺眼,苏音开门时,苏胜民正坐在沙发正中间,黄爱玲坐在他旁边,侧头和他说这些什么。
看到苏音进门,黄爱玲不咸不淡地扯了扯嘴角:“你爸和你有话说,我先回去休息了,你们俩聊。”
苏胜民指指对面的凳子:“坐。”
不远处苏莹的房门露出一道缝隙,苏音瞥了眼,安静地坐下来。
“今天在学校和莹莹闹矛盾了?”苏胜民在公司干了十几年,办公室里那一套做派他十分熟练,板着脸训斥道:“你是姐姐,虽说你不能说话,我也不指望你在学校能帮着照顾妹妹,但也不能去找她麻烦吧,你知道今天你让莹莹在班里有多难堪吗?”
坐在小板凳上的女孩睫毛轻颤,轻手轻脚地翻开书包,从里面拿出纸和笔。
苏胜民再一次意识到,这个女儿是不正常的,她不能像普通人一样随时和对方交流,整个过程笨拙又呆滞,让他觉得没有面子。
苏音盖上笔帽把纸递给他。
“因为我不能说话,所以让你们难堪了吗?”
自以为隐藏很好的心思被勘破,苏胜民不仅没感到一丝歉疚,反而变本加厉冲着她发火:“你不能说话是我的错吗?还不都是你那个神经病的妈,你现在反过头来怪我,还当我是你爸爸吗!”
苏胜民满脸通红地吼完,发现小凳子上的女孩不说话,低着头,眼泪簌簌地往地板上掉,肩膀颤抖得不成样子。
再不亲也是自己的女儿,苏胜民看着有些心软。
黄爱玲忽然端着茶杯走出来,瞄了一眼:“呦,这孩子,你爸爸不过是训斥了两句,你怎么还哭上了呢,快擦擦眼泪别哭了,地板晚上才拖过一回。”
黄爱玲这么说完,苏胜民脸上的动容也瞬间收了回去,站起身睨了苏音一眼:“你回屋好好反思去,等会和你妹妹道个歉。”
黄爱玲跟在他身后进屋,关门前还不忘叮嘱苏音:“莹莹可能睡觉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别吵醒她。”
门关上后,苏莹立马从房间探出头,朝苏音扬起下巴:“看你以后还敢不敢在学校乱说。”
苏音从口袋里摸出早就准备好的纸条,递到苏莹面前。
“让我把手表还给你?”苏莹撕碎了那张纸:“让你画的画呢,一手交画,一手交表。”
苏莹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性子,苏音没再和她争执,回到房间重新摆上画板,对着窗外稀疏的星缓缓落笔。
这一副画,苏音两个小时完成,画得很潦草。小姨以前说过,画画要专心,更要全身心爱护自己的画作,就像对待自己的孩子一样。
“可是妈妈对我并不好,”那是母亲去世后,苏音头一回倔强地和小姨顶嘴。
长发及腰的女人温柔地摸了摸女孩的脸:“你妈妈只是生病了,其实她很爱你的。”
是么。
苏音望着笔下的画纸出神,其实她已经很少想起记忆力那个时常疯癫的女人了,她只是很想小姨,想逃离这个处处让她陌生的地方。
星火阑珊的夜里,四周寂静,连风涌动的声音都听不见。
“嗯?音音?”大洋彼岸的任静正在午憩,被电话铃声吵醒,睡眼朦胧地看了眼时间:“怎么这么晚不睡觉给小姨打电话?”
“小姨,我,我好想你。”许久不说话,苏音的声音像是剧烈咳嗽后的病人,带着浅浅喑哑。
任静立马清醒,翻身坐了起来:“怎么了,是不是在学校学习不习惯,还是黄爱玲趁着你爸不在家,欺负你?”
任静从没想过苏胜民会苛待苏音,毕竟当初她要出国深造,是苏胜民信誓旦旦地要接女儿过去,还保证说会好好照顾她。
“没有,小姨,我很好,”为了不让小姨担心,苏音说了违心话。
“嗯好,遇到什么事就和你爸说,让他去解决,在学校有什么不开心的也打电话给小姨,不要自己忍着受委屈,知道吗?”
苏音一直乖乖听话,直到挂了电话,她迟疑着打开手机,在浏览器里搜索租房信息。
如果她可以叛逆一次,她想离开这里。不是因为父亲的慢待,继母的奚落,而是苏音不想自己成为局外人,亲眼看着他们一家三口幸福美满。
如果不看到幸福的模样,她一个人安静待着,不会嫉妒,也从没有生过不满。
第二天早上,苏胜民还记得昨晚的事,板着脸问苏音:“你给你妹妹道歉了吗?”
苏莹摆摆手:“不用道歉,我已经原谅她了。”
这大方的做派,实在不像是她的作风,就连黄爱玲都盯着女儿看了好几眼。果然出门后,苏音立马被她拉到了一边。
“我告诉你,我没让你道歉可不是原谅了你,要想我原谅你,也行,你帮我办件事。”
苏音不为所动,她现在只想拿到手表,然后离开苏家。
苏莹看出了她所想,笑道:“我也不是白请你帮忙,这样,那副画我不要了,你这次要是帮了我,我立马把手表还给你,说话不算话,我就是小狗,怎么样?”
看见苏音的神色略微松动,苏莹得意:“你帮我搞到门票,我就把手表还你。”
见苏音疑惑,苏莹有些嫌弃:“亏你还在五班待着,连这消息都不知道,”她大发善心地解释:“下个礼拜在市中心体育馆有八校联赛,江野是篮球队主力也会参加,你帮我弄一张门票。”
苏音惨白着脸,攥着书包带往后退了好几步。
不,她不想再和那个少年有任何交集。
“唉,你躲什么呢,”苏莹生气地瞪着她:“你怎么那么胆小?江野每次参赛都会在班里发门票的,到时候你也顺便要一张就行了,也不用你特别做什么。”门票太难得了,有的人自己不去就挂到网上,一张票能炒到大几百一张,苏莹咬咬牙也能买下来,但现在既然能拿到免费的票,她又不是冤大头去给那些黄牛宰。
苏音还是摇头不肯答应。
苏莹神色一转,恶狠狠地看过来:“你要是不答应,我立马把手表扔了。”
苏音心事重重地走近教室,刚一坐下就被闫星月抓住了胳膊。
“我就知道你肯定没给自己涂药膏,”闫星月耍宝似的从书包里掏出一瓶云南白药,小心翼翼地喷在苏音红肿的手腕上。
苏音心不在焉,连以往的谢谢都忘了和闫星月说。
闫星月大课间买完水回来,看到同桌一上午都眼巴巴地看着她,圆乎乎的杏仁眼看得闫星月心都快化了。
“怎么啦我的小可爱?”闫星月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嗯,果然同桌的脑袋也毛茸茸的很好rua,她都馋好久了。
“星月,你知道八校篮球联赛吗?”苏音纠结了很久,还是把折了又折满是折痕的纸推到闫星月手边。
“知道啊,我上学期还去看了,超精彩,江野投了好几个三分球,下周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看呀?”似乎看出了她的苦恼,闫星月笑着和她解释:“你放心,虽然江野不好惹,但很大方,只要我们班同学找他要门票他肯定会给。”
问题在于苏音并不想找江野要门票,明明两个人前后座,她恨不得永远都不回头,这样就不会看到那张讨厌的脸。
闫星月穿上运动外套,拉着苏音站起来:“走吧,我们上体育课去。”
为了方便和同桌交流,苏音带了手机来学校,她打字问闫星月体育课都要做些什么。
闫星月情绪激动:“老胡管得太严了,我们差不多一个月才能上一回体育课呢,反正不管干什么,只要别让我再上物理课就行了。”闫星月数学和英语成绩不错,但物理和化学两门科都是她的弱项,当初全凭一腔热血选了理科。
苏音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到了操场空地上老师宣布列队,每个人都找到了自己原来的位置,只有苏音孤零零地站在旁边。
“那个女生,说了列队你还站那里干什么?”体育老师姓薛,他不悦地吹了声哨子,因为高中很少上体育课,所以他并不知道苏音是刚转来的新生。
体育委员卫强大咧咧地喊:“报告老师,这是我们班的新同学,她说不了话,”大约是之前吃了江野的亏,卫强再不敢把哑巴两个字挂在嘴边。
薛老师脸上表露了点诧异,很快压了下去,清了清嗓子:“新来的那个同学,你站第一排吧,对,就站这里。”
“现在,全体都有,立正,向左——转。”
嘹亮的一声哨向,后面两排男生风一样地跑了出去,女生们也慢慢跟上节奏,五十多人沿着塑胶跑道奔跑。
苏音落在最后,跑得有些吃力。闫星月跑了百来米一回头没看见同桌的身影,她慢吞吞地原地跑,等着苏音赶上来。
“我们得跑快点了,大部队都走了,”闫星月指了指前面的人群。
苏音气喘吁吁,却不敢停下脚步,等跑了一圈半以后,她额头早已是汗涔涔的一片,白皙的小脸红扑扑的,扯了扯闫星月的袖子,示意让对方先跑,不用管她。
“没事,我陪你一起,你要不要把口罩摘了跑,应该不那么闷吧?”
苏音指了指操场围墙旁的一排桂花树,摇了摇头。
好不容易两圈跑完,两人搀扶着在树荫底下休息。
闫星月有些好奇地问苏音:“你以前在哪个学校啊,你们上体育课都不用跑步吗,我看你体力很差,中考体育拿了多少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