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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八月十五的晚上，宜城格外热闹，夜空里的绚烂焰火，像要把绽放的月光给比下去，商场大楼的外墙屏幕上播放着喜庆的中秋晚会。
街道上却出奇得清冷，稀稀落落的小摊在路的两边，摊主们佛系地揣着手仰头看烟火，一点没把生意好不好放在心上。
这里时光舒缓，连空气似乎都流动得要格外慢一些。
就是有点冷。
苏音停下脚步，从路边买了七个小月饼，老板接过钱又往袋子里塞了个月饼，系上袋子，在震耳欲聋的烟火声中说：“小姑娘，多送你一个凑满八个，寓意好啊！”
苏音戴着白色口罩，只露出鼻子以上的半张脸，一双清澈的杏眼弯了弯，朝老板躬了躬身，抱着沉甸甸的月饼离开。
借着月光看到鞋带散开，苏音弯下腰，小心地把月饼袋子放在干净的地面，瘦弱纤细的手指灵巧地打了个蝴蝶结，身旁的巷子里有隐隐约约的吵闹声。
她疑惑扭头——
一个黑黢黢的影子朝她跑了过来，离得近了才发现是个穿着蓝白校服的男生，个子很高，有点瘦。
砰。
粉金色的烟花在空中绽开，划过的美丽弧线照亮了街道，苏音一瞬间看到了男生嘴角薄薄的冷笑，有液体不断从他的掌背渗出。
苏音一时间愣住，忘了反应。
校服男生离她稍近，靠在墙边微微喘着气，自己都半死不活了，还偏过头来朝苏音笑了一声，不驯的眉眼藏着锋芒。
“小孩，这么晚出来可是很危险的。”
苏音回过神，连鞋带都来不及系紧，拔腿就跑。
身后巷子里有一群人骂骂咧咧的声音。
“日，他到底跑哪去了，你们是怎么追人的！”
“再找找吧，反正他身上有伤，跑不远！”
耳边声音渐弱，江野双手插兜走出巷口，球鞋尖踢到了什么东西，低头一看，一袋散落的月饼。
他抬眉望过去，那道娇小的身影早就消失在了街道尽头。
江野弯腰，玻璃碎片割伤了手，鲜血顺着指缝往下流，他没痛觉似的，用鲜红的小拇指勾着塑料袋提到面前，眯着眼睛看上面的字。
团圆牌月饼，祝您阖家圆满。
“傻逼才吃月饼，土了吧唧的，”他随手扔到一旁。
以往十分钟的路程，苏音只用了四分钟便跑回了家，关上门后抚着胸口重重喘着气，心跳地快要飞出来。
厨房的推拉门哗啦一声拉开，黄爱玲从里面走出来，看到苏音两手空空，皱着眉：“不是让你买月饼吗？”
苏音看了看自己空荡荡的手，回想起来月饼被她落在了地上。
可现在回去拿的话，不知道那帮人还在不在那里。
她不敢。
于是拿出手机敲了一行字，递到黄爱玲面前。
【对不起阿姨，我忘了，现在重新去买可以吗？】
“算了算了，”黄爱玲挥手：“晚上你爸加班不回来，莹莹也不喜欢吃月饼，别买了，浪费钱。”
苏音点点头，回到了自己房间，盯着课本看了好一会才平复下心情。
没一会苏莹便回来了，把门摔得震天响，客厅里只听到她尖锐的吵嚷声，还有黄爱玲的安慰。
苏莹今晚是要参加学校晚会的，苏音看了看桌上的闹钟，这个点，晚会应该刚开始没多久，她记得苏莹为了表演这支舞练了很久。
苏音正想着，自己的房间门被拍得啪啪响，苏音刚扭过头，苏莹便自己开门走了进来。
苏莹长得并不好看，和黄爱玲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长脸，单眼皮，塌鼻梁，看起来只是清秀，为了今晚的晚会她特地去化了妆，看起来亮丽了几分，可现在哭红了眼，黑色的眼线顺着泪水滑到脸上，滑稽而狼狈。
“气死我了，准备了那么久，江野竟然没有来！”她排练了一个月的舞，就是为了惊艳那个男生，可现在都白费了！
“你怎么不说话，是不是也在嘲笑我？”
苏音平静地摇摇头，指了指自己的嗓子。
她说不了话。
苏莹也反应过来了，表情讪讪的，很快便被桌上的一块女士手表给吸引住了，抹了把眼泪，拿起那手表看。
“这手表哪来的，还挺好看。”
苏音的神情变了，慌忙地站起来想要伸手拿回项链，苏莹攥着项链一下子跑开，让苏音扑了个空。
苏音只得拿出手机打字，慌忙递到苏莹的面前。
“你妈留给你的遗物啊，怎么之前没看到过。”
苏莹一边躲开苏音伸来的手，转了转眼珠子：“我又不是不给你，这样吧，你帮我个忙，帮完了我就把手表还给你，怎么样？”
苏莹上一个让她帮的忙，是让苏音帮忙排舞，顺便指导动作。
可是苏莹基础太差，那一个月苏音几乎没睡过一个整觉，晚上给苏莹排舞，夜里还要复习功课。
有了前车之鉴苏音不想答应，可苏莹紧紧握着手表，摆明了不想给她，苏音又怕她气急了会弄坏手表。
苏音低头沉默着。
“不为难你，”苏莹顶着张五彩缤纷的脸，咧嘴笑：“你帮我画一幅画，画的好了，我立马还给你。”
苏音抬起头看她。
察觉到她眼里的妥协，苏莹立马打开手机，滑到一张照片上，递到苏音的面前。
她急急地说：“你帮我把江野画下来，要画得跟照片上一样帅。”
江野是苏莹口中时常提及的名字，但这还是苏音第一次看到传说中的江野长什么样。
她带着一分好奇低头看，屏幕上的男生侧着脸，微垂的眼角散落几丝漫不经心，嘴角浅浅勾起一道弧度，似笑非笑，桀骜味很浓，眉眼都透着棱角分明的锐气感。
与巷子里噙着凉薄笑意，随手砸破别人脑袋的少年身影重叠。
苏音往后退了一步。
原来他就是江野。
“怎么样，很帅吧？”苏莹举着手机洋洋得意。
苏音不知道该说什么，再重新看过去，即便照片里的男生是笑着的，她也觉得笑容里带着明晃晃的冷漠。
苏莹宝贝似的收好照片：“照片就不给你看了，反正等你转到一中，说不定还能在学校里看到江野。”
她挤着眉头恨恨道：“肯定是卢菲菲那个贱人把江野支走了，存心不想让我和江野说话！”
苏音抿了抿唇，该不该告诉苏莹真相。
江野是去打架了，而且打得很凶。
他不是个好人。
想了想，直到苏莹离开后，苏音也没说出实情。
-
苏音转到一中上学。
班主任胡静领着苏音往教室里走，长长的走廊上，胡静忍不住扭头看亦步亦趋走在自己身后的苏音。
她特地慢下脚步，在教室外站定下来，低头认真叮嘱：“班里有的同学闹腾，你别管，也别跟着他们胡闹，安心学习最重要。”
苏音认真听完后，点点头，带着口罩看不清她的脸，可那双眼睛明亮清澈。
乖乖巧巧的，看起来便是个听话的孩子。
听说成绩也很好。
只是可惜了。
胡静忽然又后悔自己刚刚的语气太生硬，怕吓到了苏音，缓了口气，声音放得很轻：“在学校有什么不适应的，或者谁欺负你了，就来找我，知道吗？”
苏音又点头。
胡静这才推开教室的门，数学老师黄友仁正在上课，空气突然一滞。
黄老师资历老，脾气也差。
胡静赶紧推着苏音进教室，抱歉地笑笑：“黄老师，我们班新转来的同学，我给她安排个座位。”
原本安静的教室哄成一团，兴致勃勃地看着新同学。
个子矮矮的，又瘦。还戴着口罩，看不清长什么样，不过眼睛很漂亮，裸露在外的皮肤也很白。
林启航推了一把同桌：“唉，哥，新同学。”
江野正无聊地玩手机游戏，闻言有些不耐烦地抬起头，对上苏音无处安放的视线。
苏音身体一僵，胡静没注意，仍推着她的肩膀，让她坐在了江野前面的位置。
“真的好矮哦，”林启航咬着笔帽感慨。
江野看着那束小心翼翼的马尾，挑挑眉，注意力又放回了手机上。
课堂气氛不太活跃，黄友仁看学生对新来的那个女孩挺感兴趣，便说道：“新来的同学，说下这道题应该选什么。”
马尾颤巍巍地动了动。
苏音站了起来，挡住了落在江野身上的一小半阳光。
手边的草稿纸上写出了计算过程，应该选a。
可她张了张嘴，一个字都没说出来。
“不会？算了，先坐下吧，”黄友仁有点失望：“这是道基础题，画两条辅助线，再带进公式里就能算出来。”
苏音安静坐下，羞耻地低头。
“新同学成绩挺差啊，”林启航小声嘀咕。
黄友仁立起三角板敲了敲讲台：“你们讲相声的话那么多？上我的课别开小差，要聊天不能下辈子再聊吗？”
“江野，你说，这道题选什么？”
艹。
林启航逼逼叨叨，关他什么事。
“江野！”黄友仁又拔高声调。
苏音吓得脖子一颤。
后座的男生慢悠悠地站起来，他个子高，课桌只到他大腿的高度，他一低头，轻而易举地就看到苏音桌上的草稿纸，笔迹清秀，结题步骤旁写着答案。
他挺自信的：“选b呗。”
前两排有人偷摸捂嘴笑，黄友仁的脸色又青了一个度。
江野“嘶”了一声：“那选c，不然选d？”
“江野！你在这和我卡bug呢！不想听课就给我出去，别影响其他同学！”
被点到名的江野无所谓地耸耸肩，迈着大长腿往外走，走了两步又转身，在黄友仁怒不可遏的目光下，他带走了桌子里的手机。
教室里好一会才平静下来，黄友仁换了对象：“林启航，你来回答这题。”
林启航认真地站起来，一眼就扫到了新同桌草稿纸上的答案，他羡慕地看着窗外同桌潇洒的背影，无比期待地回答道：“这题铁定选a。”
说完眼巴巴地望着台上的老头，就差问一句：现在我能出去站着了不？
大概是他的目光过于直白热烈，黄友仁不自在地敲了敲桌面：“行了，坐下来吧，这回就不批评你了，下次注意课堂秩序。”
林启航恍恍惚惚熬了三十分钟，终于等到了下课。
江野刚进教室，看到林启航喊了声新同学，嬉皮笑脸地问：“你草稿纸上的答案不是正确的吗，老黄问你的时候怎么不说？”
新同学睁着亮晶晶的眼眸，用手指了指自己的嗓子。
“哦，你是不是嗓子哑了说不了话？”
苏音还没来得及回答，便看到嚣张的少年把手机啪的一声扔到桌肚里，清脆的声音让她想起啤酒瓶砸破脑袋的那段画面，她瞬间忘记正在和她说话的男生，飞快地转身，掏出草稿纸，把刚刚拿到题目抄了一遍。
“害，阿野，你吓唬新同学干嘛？”林启航骚气地撩撩头顶的黄毛。
“话多得没地方说？不吓唬她，你是想让我吓唬你？”
林启航没声儿了，蔫了吧唧地开始打游戏。
十分钟的下课时间，短到上个厕所都来不及，班主任胡静就夹着课本走进教室，脸色沉得不像是来教书育人，像是职业催债公司的经理。
“昨天晚上，在长安路西巷口发生了极其严重的斗殴事件，有人说看到参与斗殴的人穿着我们学校校服，你们谁参与了，趁早给我站出来，还能争取宽大处理，别等事情闹大，那时候等着你们的只有一双特制手铐了，都听到了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