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第 42 章
季府门外, 这次出现的玄苍没有收到如曾经那般的热情。
季丰父子拦在门外，惠清秋紧张地绞着手帕，生怕对面的玄苍使出什么仙法。
她出嫁前是郡主，听说过修士有翻天覆地之能, 凡人在前不过是螳臂当车。
更何况, 如今对着站着的是已经飞升的仙人。
仙凡之别犹如天堑，季子贤武艺高超, 在仙人面前恐怕没多大用处。
三人心知肚明这一切, 可即便如此, 他们都没有放玄苍进门的意思。
惠清秋甚至上前一步，走到季家父子前, 朝拉住她手的季丰轻轻摇头，这才对玄苍正色道, “瞿仙人，我家知仙凡有别，子随回来后我们不敢高攀与仙人的关系，已经从官府中拿回了你们的婚书。”
季府大门仍就是记忆中的模样, 面前的季家父母双鬓却添了风霜。
“婚书？”玄苍喃喃道, 脑海中徒然想起他与季子随成婚时, 他们虽对自己修士的身份有着天然的畏惧, 但神情中是欢喜居多的。
季川把自家夫人拉到身后, 身居高位的他身上侵染着威严, 可站在玄苍面前时却觉得面前之人宛如山岳，高不可攀。
但他直视着玄苍，面无惧色, 朝他抱拳道：“你既已经飞升放子随回来, 我们自然以为你如传闻中的仙人一般斩断红尘。”
“既如此, 我拿回婚书，宣布你与子随和离也没错。”
毕竟曾经他是说要跟季子随相守百年，季丰才勉强同意了两人之间的婚事，不仅为两人举办了隆重的婚礼，还去官府亲自为两人落了婚书。
但玄苍在三年前就选择飞升，不就代表了他放弃了与季子随在凡间的姻缘吗？
只是季川没有想到的是对方竟然会在今日出现在家门口。
晨光微曦，季府坐落在永宗城靠后的位置，门口并无行人路过。
玄苍站在熟悉的青岩石上，这些话宛如寒风从耳边呼啸而过，他像是顶着寒风开口：“子随他，知道吗？”
他这个态度太奇怪了！既然已经飞升，又如何突然回到这里？
难道大儿猜的没错，莫不是这厮想起子随来又后悔，当真如话本中的浪子回头一般，凭着权势地位也要抢回旧爱？
而瞿明漳的仙人身份，足以比这王朝任何人的权势地位都要强大。
季川立马警惕起来，他防备地看着对面身形高大的男人，语气有些迟疑，“他”
“我当然知道！”
清润的嗓音在季川身后响起，众人回头一看，出来的不是季子随又是谁？
明以柳抱着团团紧跟在后，十分无奈地朝众人摇摇头。
她是按照公婆的意思去通知小叔赶紧从后门走，以防万一寻个地方避避风头也好。可谁知季子随闻言只是沉默两息，然后朝这边走来。
“嫂子不用担心，我来处理就行。”
明以柳看着他这秀窄修长的身子板，哪里能不担心，但她又无法阻拦，只能赶紧跟在后面。
清晨的阳光总是多几分柔和，季子随穿着浅青色的衣衫从门内走出，深色的腰封束出一把劲瘦的腰身来。眉心的红印被他刻意隐去，只剩下如远山辽阔般的清灵。
曾经从手指穿过的柔软墨发被一顶玉冠高高地束起，露出饱满光洁的额头。墨发慵懒地披在身后，抬眼看来时，眸光中的清澈透亮令人忍不住屏住呼吸。
朱唇玉面，清逸出尘的气质一如往昔。
这一瞬间，玄苍仿佛回到了他与季子随初次见面的时候。
满天大雨中，他执着一把油纸伞徐徐而行。两人在街口相遇，他微歪着头看向自己，语气中含着几分好奇，“你怎么不打伞呢？”
那一刹那，玄苍身上的结界应声而落，浑身湿透。
季子随手上的油纸伞向他身上斜了斜，如墨般的发尾染上雨水的湿气。
执伞的身影与面前眸光清冷的身影重合。
“我当然知道。”季子随对上他的眼睛，慢慢地走到他面前，用只有两人才能听清的声音开口，“还请仙尊不要
为难我家人。”
回忆由此戛然而止，玄苍嘴唇抿紧，过了会才出声：“子随。”
季子随皱了皱眉，却也知在这里让人喊他“佛君”不太好，只提醒他道：“你可以喊我季子随。”
“你是来寻找噩魔本体的轮回转世吧，你可以先去王朝那边等我。”
犯不着来永宗城与他汇合，季子随觉得完全没必要。
“我”玄苍从未想过有一天他会在曾经的爱人面前不知如何开口。
是说是因为想他，哪怕对上的是一双冷眸，他都想来看一眼吗。
时至今日，他哪里还不明白失去情根的季子随独独没有的是情爱之能。
他仍然会顾虑凡人界家人的感受，怜爱地对着芸芸众生，温柔着看着这天地间的一草一木，一花一叶。
他唯独，不爱玄苍而已。
意识到这点后，道心就一直不稳，心魔想挣脱控制疯狂而出。正因为如此，玄苍只能在九重天不出，哪怕是在幽冥黄泉偶遇，他除了多看看他，也不敢做出什么。
若是真堕入心魔，他怕自己不仅会伤了季子随，还会被他视为生死之敌。
更重要的是，他不想从那双曾经亲吻过的眼睛中看到鄙夷和厌恶。
只是没想都的是等他压制好心魔匆匆赶来后，得到的却是他在凡人界与季子随婚书解除的消息。
他与季子随在凡人界唯一的情爱凭证，竟也随着他飞升而去彻底消失。
舌尖传来铁锈味，玄苍忍不住去想，若是他早点回到这里，是不是能阻止这件事的发生。
至少，他能留住那册婚书。
季子随并不知道他心中的情绪是如何翻滚，说完这几句后他就转身离去。
“回家吧。”他甚至没有回头看一眼，接过团团抱了起来，对担忧的季家人说道，“他不会再来的。”
季川闻言松了口气，招呼大家进门。
团团的小脑袋搭在季子随的肩膀上，圆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看着台阶下的人。直到大门缓缓关上，彻底阻拦了玄苍的视线。
玄苍垂在袖中的手松了又紧，最后颓然地撑开。
即使他痛苦地知道季子随没了情根不会再对任何人产生情爱之心，但他就是控制自己不去找他。
哪怕心魔因此蠢蠢欲动。
他到底要怎么做，才能让他多看自己一眼？
此时已是阳春三月，季府四处盛开的繁华虽然不含一丝灵气，但热烈的场景仍轻易地让人心情愉悦。
梧桐院内，榕树早已抽出新的枝丫。
惠清秋欲言又止地看着季子随，秀眉微蹙，“子随，那瞿明漳他”
季子随猜到她想说什么，微微一笑，“没事的，不用管他。”
堂堂仙尊，倒是不会对凡人如何。
团团在他怀里不知不觉睡得很是香甜，他抱得很稳，干脆转移个话题，“我准备参加春闱，几天后就赶路去王都。”
刚才还因为玄苍的突然到来心惊胆战的惠清秋眼睛一亮，欢喜道：“真的吗？”
季子随本来就有功名在身，若不是遇到瞿明漳，他早该在三年前就参加了春闱。
“自然是真的。”季子随看了随风微动的榕树树冠一眼，眉梢都含着笑，“娘去帮我准备吧。”
自他三年后归来，惠清秋总觉得自家儿子心性愈发清冷，好似这世间所有的事情都难入心间。
见他提起春闱，顿有一种他真正归家的感觉。
惠清秋用手帕拭了拭眼角，显然十分欢喜，“好，我还以为你哥诓我开心呢，我这就去跟你爹说。”
说完，就小跑着回去准备，竟连团团都忘了带走。
等她走后，琼金与青鸾从榕树一前一后地飞下，落地后琼金化作人形，青鸾艳羡地看了他一眼，迟疑了一下，然后落在季子随肩膀上。
“佛君，我们可以直接去王都，你为何还要参加什么春闱呢？”琼金不解道，身后就要把他肩膀上的青鸾抓下来，可惜对方虽不会化形，但蹦跳极为灵活，他试了两次均没有成功。
怕不小心碰到季子随怀里的娃娃，他只得放弃，只想着等回到榕树上再好好教训一番。
它以为佛君肩膀上可以随便站吗？那可是他大鹏鸟的位置
！
季子随猜不透两只鸟的小心思，耐心地给了他答案，“既来到凡人界，自然是要遵循这里的规则去做事。”
噩魔本体轮回转世那么久一直都没动静，这次却导致天柱产生裂痕，恐怕这次轮回的身份和时机定不一般，其它的邪魔定会趁机使其彻底恢复记忆。
天柱他坍塌是三界众生的灾难，却是邪魔的福音。
况且，参加春闱算是他归位前的执念，顺便去完成也并无不可。
“我懂了，原来这就是青灯方丈所说的从红尘中来到红尘中去吗？”琼金恍然大悟，对季子岁顿时肃然起敬，“佛君之观念，果然是我等所不及。”
青鸾也配合着仰头“啾啾”了两声，明显是在迎合他的话。
“你这个马屁鸟。”琼金瞪了它一眼，“怎么学麻雀叫了？”
青鸾白了它一眼，又“啾啾”了两声，意思十分明显。
“我是如佛君所说的那般融入红尘中，自然要学红尘中的鸟儿了。”
听懂它意思的季子随哑然失笑，伸手摸了下它的翎羽含笑，“正是如此。”
团团在他怀中睡得昏天暗地不曾醒，琼金瞪了青鸾好几眼，心中暗骂它是马屁鸟，也只得无可奈何。
时光匆匆，五日后，琼金化成之前的护卫，来护送季子随上王都参加春闱。
本来季家夫妻是准备让季子贤随行的，但被季子随给拒了。
见他坚持，琼金又确实有一力挡十力之能，他们才勉强答应。
于是在五日后的清晨，季子随两人再次离开季家，朝王都的方向而去。
“佛公子。”出了城，琼金见四下无人终于忍不住说道，“要不还是我驼你过去吧。”
这要是按照凡人的脚程，那要走个个把月才到吧。
说话间，青鸾如同利箭般从空中飞了下来。
祁金这次学乖了，在它快要落下之前一把抓了过去，根本没给它落在季子随肩膀的机会。
青鸾不甘地扑扇着翅膀挣扎，可惜对他无可奈何。
季子随看着他们打闹轻轻地摇摇头，“不，我们直接去王都。”
他在出城时就感受到了王都方向的灵气和邪魔气息，自然不会浪费时间在路上。
“你化成原形说不定会引起邪魔的注意。”季子随拿出阵笔，在虚空中点了点，一个传送阵出现。
这传送阵不需要灵气和晶石，只运用阵力，不会引起任何天地法则的波动。
阵笔一停，两人一鸟顿时消失在原地。
千里之遥眨眼而过，季子随便出现在王都外的一处。
他看着周围荒芜的景象皱了皱眉，“王都那边设置了结界。”
以免打草惊蛇，他干脆落在王都之外。
这里离王都约摸十里的距离，季子随朝前望去，不远处的一座村落出现在眼前。
他带着琼金往前走，然后再离村落半里的位置停下。
琼金没有感受到任何的邪魔之气，不解道：“怎么了？”
季子随站定，眉心微拧，“你看，房屋错落有致，村前菜地小径纵横，有家禽在外觅食，可却没有看到一个人。”
“现在是午时，屋舍间合该升起炊烟。”
“以这村落屋舍的数量，村民该有百人之数，难不成他们全部有事外出？”
如果真是如此，这些家禽就不会随意放在外面。
闻言，琼金伸长脖子在空气中嗅了嗅，不解道：“我没闻到活人的气息。”
“啊，我闻到了”
他接着便是一脸震惊，“佛君，我们直接去王都吧。”
季子随不明所以，脚步不动，扭头问他，“你闻到了什么？”
问完，他抬脚朝村落走去，显然是想一探究竟。
“是臭味。”琼金赶紧拉住他的衣袖，在眼角的余光瞥到一道身影时顿时一僵。“我嗅到了邪魔的臭味。”
这样吗？
季子随刚走两步，一道身影就出现在面前的不远处。
狭长的凤眸朝这边望来，四目相对间他看到了玄苍。
剑眉似挂着霜雪，浑身杀意未散，邪魔在他手中瑟瑟发抖，宛如杀神临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