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第 36 章
“你出去。”
禹芜跟在玄苍身后一起踏入旭华殿, 他心中还未思索完仙尊转变的原因,刚踏入殿中的脚就被顿住,随即整个人被隔绝在殿外。
“仙尊。”他愕然看向前方, 可惜看到的却是紧闭的殿门。
禹芜脸色神情陷入困惑,他下意识伸手触碰殿门,可还未靠近, 就被里面巨大的声响吓了一跳。
仙尊这是怎么了?
禹芜脸上变了又变, 对玄苍深入骨髓的敬畏打败了心中的疑虑, 最后他离殿门隔着一步之遥,守在旭华殿外。
旭华殿内。
玄苍浑身气息冰寒,他坐在主座上, 一块通体透亮, 缀着红缨的玉佩出现在他手中。
正是曾经带季子随进入蓬莱仙府的醉梦玉匙。
自季子随曾经身死后, 这块玉佩就自动从他身上脱离,后来一直被他收着。
哪怕两人相逢,他也没有机会把这块玉佩重新送还给他。
其实不给也好, 因为这块醉梦玉匙承载的并不是什么美好的回忆。
心口发疼的感觉又在隐隐出现,那种想不顾一切去掠夺爱人的疯狂几乎在他的心口抑制不住般地蔓延。
玄苍稳定好心神, 神识在醉梦玉匙内里游走, 终于察觉出不对劲来。
这块曾经融入季子随体内的玉匙里面竟然暗藏着一丝噩魔的气息,若不是他带回了天柱内的噩魔魔气, 恐怕他很难察觉。
难道是当初在他飞身那日, 噩魔一丝神魂攻击季子随时留下的吗?
一丝气息感应到了魔气的存在, 已经迫不及待地从玉匙中钻出, 朝那囚笼中的魔气而去。
玄苍不知道的是, 这是一丝气息其实是噩魔的一丝恶念。
魔气擅长侵蚀内心, 皆是因为世人心有执念不甘, 被稍一蛊惑就会徒生恶念。
而恶念,向来是魔气的养料。
就在玄苍伸手阻拦气息与魔气相融之时,一道来自于幽远虚空中的声音蓦地出现在他耳边。
“堂堂的九重仙尊,竟也有求不得之人。”
“你若想与他恩爱如初,就必须破了他的道。”
“冥河之水与永生花可以重塑情根,你再以苍生为注,足以令他情根再生。”
“有了情根,他便会与你在一起。”
“你还在犹豫什么呢?这两样与你而言并不难得,只要你愿意就可以得到你想要的了。”
玄苍,你在犹豫什么呢?
这道声音一声接着一声地问他。
玄苍指尖微颤,却猛地睁开眼,掌风一扫,殿中的支柱轰然倒塌。
耳边的声音不甘地消失,他冷笑一声,“这世上,没有魔可以蛊惑我。”
旭华殿陷入安静中,禹芜站在殿外听着里面的声响一阵心惊胆战。
他之前虽不是仙尊身旁的仙官,却也是隶属于九重仙尊麾下的仙人,是仙尊在执掌四方仙庭之前就在九重天司职的。
在渡劫之前,玄苍仙尊是冰冷而强大的,他永远高站于仙界之巅,只需微微垂眸自有仙人鞍前马后,只需微微伸手世间一切都是唾手可得。
仙尊守护着仙界的安危,最擅长的是权衡利弊,而不是被情感所左右。
禹芜不明白,为何仙尊已经渡劫飞升,又何必执着于前尘往事呢?
更何况,那人可是慈悲殿的佛君。
“唉。”禹芜偷偷地叹了口气,只觉得头疼。
要是仙尊的师尊卜浮仙尊还在就好了,他定有法子劝一劝仙尊。
玄苍并不知自己造成的动静惹得禹芜思考良多,在那道声音消失之后,他掌心浮出天火,一把把从醉梦玉匙中跑出的气息烧了个干干净净。
缀着红缨的玉佩仍是晶莹剔透的样子,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
玄苍握着醉梦玉匙摩挲了会,最后珍而重之地放入怀中。
说来可笑,他与季子随之间也就剩这件承载着回忆的物件了,其它的随着苍梧峰的那场大火消失得干干净净。
玄苍瞥了眼囚住的魔气一眼,起身朝外走去。
九重天仙灵之气浓
郁,数朵白云缓慢地流淌着,若是细心观察,定能发现那白云竟也是仙灵之气凝聚而成。
难怪人人都渴望进入九重天,除了能跟随仙尊的至高地位外,这最纯粹最浓郁的仙灵之气也是一种诱惑。
殿门无风而开,陷入自我思绪中的禹芜打了个激灵,盯着那片衣角,匆匆道:“仙尊。”
玄苍轻轻地“嗯”了一声,停下脚步开口:“我去仙府一趟。”
禹芜知道他定是为噩魔魔气一事,低头道:“凤白仙君传讯过来,说蓬莱仙府并无异样。”
“那鬼界天柱内的魔气想必是之前就存在的。”
金武仙君的能力禹芜还是知道的,更何况还有凤白仙君时常巡逻,总不能两人合伙起来欺骗仙尊。
他们不敢的。
然而玄苍明显不会因为他的话止住去蓬莱仙府的步伐,他除了微微颔首,便抬脚向前。
禹芜顿时有点急了,竟大着胆子问了一句:“仙尊此举是为了佛君吗?”
任谁被三番两次拦住脚步都不太快活,玄苍在此止住脚步,轻飘飘地看了他一眼。
只一眼,禹芜心头猛地一惊,吓得跪伏在地,嘴唇抖了抖,“仙尊,我”
玄苍不再看他,消失在旭华殿殿外。
风吹云动,一缕风吹来时,禹芜才后知后觉地知道玄苍已经离去。
“我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竟然问仙尊的事。”他浑身发软地虚坐在地上,衣袖在额头上拭了拭,后怕地自言自语,“幸好我傻到没问仙尊为何把青龙髓和凤涅石给佛君。”
仙尊虽陷入前尘往事,但他毕竟是以守护仙界安危为己任,如此做自然是因为三界天柱互有联系。
至于私心,他还是不要继续往下想了。
九重天仙灵之气缭绕,旭华殿静静地伫立在云雾之中,许久仙人穷极一生都无法进入。
玄苍出了九重天,便来到了四方仙庭。他没有惊动任何人,神识在尽忠职守的守卫中扫了一圈,便出现在蓬莱仙府内。
仙府仍是他当初与季子随一同出去时的模样,里面含有灵气的天材地宝大部分被黑焰吞噬,只留下一些没有灵气的草木在肆意生长。
唯有一棵高大的菩提树只有几片菩提叶受到损害,茂密的树冠看不出半分变化。
玄苍的身形甫一进入,仙府里面的气息在瞬时间变了。
仿照着日月更替的天空本该是白日,却在一息之间变为黑夜。
没有月华倾泻的美景出现,漆黑的苍穹中出现了一双血色的眼睛。
玄苍朝前走了一步,地面溢出的魔气被他直接踩灭。
他抬头朝天空看去,就听见那血色双眼处传来声音,“你身上有我喜欢的气息。”
“你是来与我交换的吗?”
声音落地时,夜空的血色双眼消失,天地再次一变,一道黑影出现在玄苍面前。
那黑影晃动两下,最后竟幻化成季子随的模样。
“这就是你想要的吗?”熟悉的面容上漾起笑容,并朝他逐渐靠近,“你想要的,我这里都能够满足。”
只要你付出足够的恶念。
朱唇玉面,嘴角含笑,是玄苍记忆深处最爱的模样。
面前的季子随身穿月白广袖,眉心并无菩提朱砂印,他含笑看着自己,仿佛镜花水月中最蛊惑人心的幻境。
玄苍眸光微动,随即怒从心起,求而不得的不甘化成浓烈的愤怒。他袖口一甩,白色的道光朝天空袭去。
道光在到达苍穹时散成无数的利剑,以势不可挡之势席卷。
眼前的季子随身形一晃,黑影再次出现,竟显出了完整的轮廓。
狭长的凤目中冷光大胜,愤怒的嗓音中竟含着浓郁的惊慌,“你敢!”
黑影哈哈大笑:“我有什么不敢的?玄苍仙尊。”
“那镇压我的菩提子被那佛君融入体内,这棵菩提树就与普通的菩提树无疑了。”
“至于仙尊你,我还要谢谢你把我的一丝神魂重新融入本体封印,若不是如此,一切又怎能如此顺利呢?”
玄苍看
着那张与鬼主如出一辙的脸,想起现在恐怕还在鬼界天柱前的季子随。
那噩魔似猜到他的担忧,近乎蛊惑道:“仙尊,我们的目的并不冲突。”
“你想要佛君成为你的爱人。”
“可是,一个佛又怎会爱你呢?”
“你若想要他成为你的爱人,就必须要毁了他的道,而这个我可以帮你。”
“我可以答应你,等我不被封印之后就会屈居鬼界不出,你可以继续做你的仙界至尊。”
“你看如何?”
“只要他不再是佛君,你再植入情根,他就会如以前那般深爱于你。”
“玄苍仙尊,你难道不想吗?”
让季子随如以前那样深爱于他?他们可以在夜深中相拥而眠,可以共同看到每一个清晨。
即使他无法修炼佛道,但这世间道法完千,九重天更是有数不尽的天材地宝和功法典籍,自己可以帮助他重新修炼,他们可以在无尽的岁月中静看云卷云舒。
这个画面只需想一想,玄苍疼痛的心好似能活了过来。
这是他的心魔。
对季子随的不甘和爱恋最终转换成执念,让他生了心魔。
玄苍无比清晰地认知到这一点。
即使他修为仍在,强大更甚往昔,他的无情道早在飞升当日季子随死在他面前之时出现了裂痕,情根圆满了他的道基,却无法圆满他的道心。
无情道的最终本该是无情无欲的,天地众生在他眼里不过蝼蚁,他又怎会为其中一人执念伤神。
噩魔能侵蚀人的心神,也最擅长读懂人的执念以此来汲取他们心中的恶念。
“只要你愿意,你仍旧是九重仙尊,你拥有的一切都在,仍然可以拥有自己的爱人。”
“难道你不想吗?”
难道他不想吗?
他当然想!
可他同样也知道身为佛君的季子随是如何坚守自己的道。
蓬莱仙府无风,漆黑的夜色悄然无声,菩提树平静地看着这一切。
就在噩魔以为他会答应时,一道强烈的白光在瞬间爆裂,在顷刻之间点亮了整片夜空。
噩魔面前的玄苍消失,泛着冷光的仙戟从他胸前穿膛而过,暴烈的仙灵之气化为细小的利刃把黑影冲击得四分五裂。
玄苍手执仙戟站在苍穹中,白色的道光毫不留情地追击噩魔而去。
他知道噩魔无法被消灭,只能继续让这蓬莱仙府封印。
数道魔气在空中盘旋,阻拦着他的去路。
玄苍心中记挂着季子随的安危,直接把仙戟往空中一扔,朝血色双眼的方向而去。
“你永远都出不了蓬莱仙府,你也无法伤害到子随。”
空中响起噩魔的怒吼声,阻拦他的魔气动作一滞,他不再恋战,毫不犹豫地消失在原地。
噩魔气急败坏的声音在仙府中回荡:“你已生心魔,与我合作是最好的选择。”
“玄苍,我等着你来求我。”
自季子随拿到青龙髓和凤涅石后,慈悲殿本想立马把玄武精送到鬼界给他。
“佛君,需要在此地设下法阵吗?”琼金看着冒着鬼气的天柱,心中突然有点不安,但看到等待在此的金武仙君又稍稍安定。
金武仙君的实力是四方仙庭之首,虽比不上玄苍仙尊,但留在这也是一重保障。
鬼界天柱崩裂的速度很快,却也没到今日就能崩裂的程度。
虽然如此,但教之仙界和人界天柱,必然是崩塌在其它两界之前。
“不急。”季子随把青龙髓和凤捏石收好,左右环视一周后看向习肃两人,“你们去找鬼主过来。”
他心中有许多疑惑,必须要见到鬼主得到解惑后才能去修复天柱。
金武仙君上前一步,“佛君,我们赶来时鬼主为阻止天柱产生裂痕身负重伤,已被座下鬼修送回疗伤。”
鬼界无月,明明天柱下站着众人,可唯有季子随一身月白僧袍格外醒目。
“他可与你们详细说过在你们到来之前天柱崩塌的情况?”季子随抬头看向天柱,望着上面
萦绕的森然鬼气,羽睫颤动,“天柱的崩塌不会全然没有前兆。”
要么是没有察觉,要么是察觉时已然来不及。但身为一界之主,要说全无感应应该可能。
他没等金武仙君回答,又突然想起一件事,转头看他,“金武仙君,仙界天柱产生裂痕是从何时开始的?又是被谁先察觉的?”
天柱产生裂痕除了引起震动,但他们首先想到的是产生裂痕的原因,在寻求原因无果后,第一时间就是寻找修复裂痕的办法。
至于产生裂痕的过程,倒是被无意忽略。
“这”金武仙君语气一顿,下意识地循着他说得的方向去思考,眉峰拧起,“仙界天柱在三年前出现裂痕,发现此状况是腾蛇。”
三年前?
季子随转动佛珠,双手合十道:“是仙尊渡劫期间吗?”
金武仙君眼睛微微睁大,沉默了会后点点头,“正是。”
原来如此。
三界天柱最先出现裂痕的是仙界天柱,然后是人界天柱,最后才是鬼界天柱。
季子随回想先前看见的天柱情况,人界天柱比鬼界天柱的裂痕情况要好上一些,“仙界天柱的裂痕情况是否是最轻的?”
作为在场唯一查看过三界天柱的仙人,金武仙君这次没有犹豫地点头。
佛君为何问这些?难道只是单纯地考虑天柱崩塌的情况,以至于更好把唯一一份修复材料用正确吗?
季子随却不再说话,他又往前走了一步,朝跟来的琼金摇摇头,直接站在离天柱仅一步之遥的位置。
森然的鬼气扑面而来。
天柱是从上往下产生裂痕的,也就给离彻底崩塌留存了一定的时间。
“佛君。”琼金轻唤了他一声,明显有些担心。
在众人的不明所以中,他把手覆在天柱上。
鬼气在他走近时自动消退,只剩下阴凉的触感在转瞬间浸入手心。
季子随想了想,把手中的佛珠重新缠绕在手腕上,把佛光压在道基一角。
一瞬间,他浑身的气息全无,像是回到了凡人时期。
修士依靠灵气运转功法,仙人吐纳仙灵之气洗涤自身,哪怕是鬼界的鬼修都是用鬼气来修炼。
唯有凡人,完全是靠自身的五感六识感受着天地万物。
季子随凝心静气,覆盖在天柱表面的手心感受到了一层细小的纹路。
像是符箓。
他手心慢慢地移动,在发现纹路是一直往下时,慢慢地蹲了下来。
除了阴凉的触感外,另外一种熟悉的触感渐渐地传递到他手心。
不是符箓。
是文字。
周围寂静,季子随能听见自己清浅的呼吸声,就在他分辨手心下的文字内容时,鼻尖一凉,一滴透明的雨水掉落下来。
下雨了。
“不是说鬼界的雨是黑色的吗?”琼金看着手心的透明雨滴一阵纳闷。
然而,当雨滴落在季子随的僧袍时,他亲眼看到月白色的衣摆上开出了血色的花。
“佛君!”琼金的目光落在他僧袍时一阵震惊,下意识地脱口而出,“佛君你受伤了?”
当手心落在最后一个文字上时,季子随脸上罕见地出现了呆愣的神情,甚至都没注意到可以升起结界,任由雨水打湿了僧袍。
说来也奇怪,明明是透明的雨滴,可落在他身上时全然成了红色,等迅速地蔓延开来时,宛如他浑身浸透着血水。
但没有血腥味。
季子随甚至没分出心神掐个诀处理干净,因为他终于读出了手心纹路所形成的文字内容。
竟是梵文。
“天柱坍塌,三界融合,天地重开。”
一行字自上而下,只浅浅地在天柱表面形成凹陷,像是被人刻意刻在上面,若不是他用手细细感触,这极浅的凹陷根本无法引起他人的注意。
梵文的存在令他疑惑不已,其中的内容更是令他心惊。
许是他沉浸在思绪中没有给琼金反应,吓得以为他受伤的琼金赶紧朝这边跑了过来,脸上全
是惊慌失措,“佛君!”
季子随低头恰巧看到身上的“血衣”,皱了皱眉。
“无事。”他摇摇头。
正在他要掐诀清理之时,金武仙君感受到玄苍的气息,恭敬喊道:“仙尊!”
然而,玄苍一入鬼界时看到的正是季子随浑身染血的模样。
这一瞬间,他仿佛回到了自从飞升当日,季子随倒在地上再也没有醒来,唯有一身鲜血染红了皑皑白雪。
鬼界的雨水下得更大了,透明的雨滴形成重重雨幕,落在季子随身上时却使得血色更浓,他的身形被雨幕扭曲,仿佛要即将倒下。
“子随!”
玄苍好似看到了他在雨中浑身染血的模样,那么一点好不容易产生的清醒在此刻消失得干干净净。
道心的缝隙愈发大了,这本就在记忆中造成他心魔的一幕在此刻更是被无限放大,以至于他眉心之间竟隐隐出现魔纹。
这是心魔具化的前兆。
季子随顺着声音抬头,看见的正是他手执仙戟从天而降的模样。
玄苍穿过雨幕而来,极快的速度竟是直接略过琼金,朝着季子随拥去。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额心的变化。
在腰身被揽住的一瞬间,季子随的神情一阵错愕,等他反应过来时瞥见玄苍额心的魔纹变化,更是惊愕交加。
堂堂一个九重天的仙尊,额间怎会有魔纹出现?更何况,在他的记忆中,玄苍的无情道该是成了的。
季子随本能地排斥触碰到自己的行为,他甚至感受到了魔气的隐约存在。
狭长的凤目中翻滚的情绪令人心惊,玄苍确切地接触到日思夜想的爱人时,像是只能存在于梦境的场景终于被实现。
他下意识地就要把他拥入怀中,迫切地渴望更多。
“子随。”他忍不住唤了一声,刚想说些什么,就被胸口的剧烈疼痛打断。
一只散发着浓郁佛光的阵笔被插入胸膛之中,握着阵笔末端的手指莹白如玉,骨节分明。
玄苍顺着那只手往上看去,对上的却是季子随清冷无比的双眸。
没有见到他的欣喜,更没有与他相拥的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