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 26 章
飞鸟归巢, 梧桐叶在月光下随风轻轻摇摆,如摇篮般晃着飞鸟入睡。
三年已过,又是一季春日, 苍梧峰似乎跟三年前没有多大变化,仿佛时光在这里没有留下半点痕迹。
阁楼窗台上的兰花犹在,可季子随亲自开辟的菜园中已被杂草侵占了所有空间。
青衡仙官满腹心事地守在阁楼外, 没有半点心情去欣赏这里的好风光。
青鸾缩在阁楼廊下,警惕地看着他, 又伸长脖子想偷溜进阁楼中, 有些想念许久未见的主人。
“一只杂毛鸟也配成仙尊的坐骑?”青衡瞅见它的小动作,一把捏住它的脖子,扼住它的喉咙,悄无声息地把它扔到梧桐林内, 顺手给它禁了声息。
不过是一只下界的青鸾,体内流淌着几丝凤血,哪里能成为仙尊的坐骑。
只要仙尊想, 四方仙庭里的仙兽都供其挑选,实力最差的狮虎兽都比这只会啄灵虫吃的青鸾强上许多。
做完这些,青衡又无奈地站在阁楼外,他想进去劝解一二, 却也知这世上无人能劝动仙尊, 又何必自讨苦吃。
只是, 那阴魂灯乃是鬼界之物,又需要精血催引,他恐伤了仙尊的尊体。
“还是算了。”他满脸愁色地仰望了月亮一眼, 喃喃道, “这是最后一次了, 我何必去自讨苦吃。”
阴魂灯只能被精血催发九次,若此次没有效果,就会自动化成鬼气飘入鬼界。
他转身看了眼阁楼,却只能从窗台缝隙中窥见一丝亮光。
但愿那个凡人当真是神魂俱灭,仙尊在今晚后能死心,也不枉他每次都心惊胆战地守在这个阁楼外。
阁楼内,夜明珠的光线倾洒在千年玄冰上,明亮的光线透过玄冰时被打散,笼罩在里面的尸首上后变得柔和。
熟悉的眉眼在这层光芒下变得生动,里面的季子随除了唇色偏白外,更像是在沉睡。
然而,当玄苍的视线移动到他的胸膛,看见那衣物微微下陷的位置时,眼中的痛色几乎要溢出。
“子随。”他俯身在千年玄冰上,刺骨的凉意似乎都没心头发冷的感觉浓重,嗓音带着深深的眷念,“我好想你。”
可惜带着眷念的呼唤并未让千年玄冰中的人睁眼。
他手中握着一盏散发着幽幽绿光的灯,像是深夜在荒山野岭内跳动的鬼火。
玄苍就这样俯身在千年玄冰上停留了一会,像是这样就能拥抱到爱人一样。
直到月上中天之时他才缓缓起身,阴魂灯被他置于千年玄冰之上,正好位于尸身双手交叠的正上方,像是闭眼的季子随正在双手捧着。
玄苍摊开手掌,双指合并,一道锐利的气息化为刀刃划破手心,充满着浓郁仙灵之气的精血从手心如涓涓细流般冒出。
狭长的凤目内带着一丝疯狂,他面不改色地看着精血化成一道红线朝引魂灯内而去。
绿光变得更加幽深,那道精血制成的红线从灯光中穿过,随即向下延伸,准确无误地落在季子随尸身的心口。
极为晦涩玄奥的字符从玄苍口中缓缓而出,他说得缓慢而又艰难,显得这平仄不变的字句宛如一首怪异的曲子。
夜色变得更为浓郁,苍梧峰的风在这一息突然止住,飞鸟缩在巢穴中瑟瑟发抖。正用爪子生气刨地的青鸾猛地停住,浑身的羽毛炸起。
青衡感受到了一股极为阴寒的气息,像是从地底钻出,又像是从四面八方而来。
引魂灯在招魂。
季子随神魂到达这里时,看见的便是如此阴森的一幕。
没有修成鬼道的神魂是不会被人所看见的,季子随在家中感受到了一股强烈的召唤,他神色微动间没有抗拒,而是顺着召唤的方向神魂离体。
梧桐林仍在,苍梧峰变化不显。
季子随脚下踩着一朵同样不被人所见的白莲,在眨眼间来到了青鸾身边。
浑身炸毛的青鸾只觉得脑袋一暖,像是有人在轻轻地抚摸着它的脑袋。久违的安全感袭来,它还未发现什么
就如倦鸟归巢般把脑袋缩入翅膀中,做起了春光和煦的美梦。
守在门口的青衡感觉到一阵春风吹过,等他察觉时,周围仍是一片寂静,只是刚才的那股阴寒消失了。
苍梧峰内无事发生。
仙尊他,大抵是又失败了。
青衡重重地舒了口气,他动了动脖子,也不去管缩在灌木中的青鸾,看了一眼没有动静的阁楼一眼,这才转身离开了苍梧峰。
仙尊每次招魂失败后心情都极其不好,还是不要跟他迎面撞上为妙。
阁楼内,季子随看着自己已经失去生机的曾经身体轻轻地叹了口气。
正死死盯着毫无动静的引魂灯的玄苍猛地抬头,冷硬的侧脸绷得紧紧的,嗓音带着一丝颤抖,“子随,是你吗?”
季子随没有出声,只是看着曾经的自己感觉有点怪异。
原来,躺在千年玄冰中的自己竟是这副模样。
他只需要动动手指就能让里面的尸身湮灭,让他曾经存在的痕迹消失得干干净净。
但当他触及玄苍凤目中的晦暗时,却改变了这个想法。
有这具他曾经的尸身在,即使他现在出现在玄苍面前,对方即使再怀疑,也没有证据确认。
季子随的神魂伸出手指颇具头痛地揉了揉眉心,他毫不怀疑若是这具尸身消失,恐怕到时候玄苍还不知还做出什么令人震惊的事情来。
若他哪天心血来潮去了凡人界,必然会猜出自己就是曾经的季子随。
他既打不过九重仙尊,也不好挑起慈悲殿与四方仙庭间的矛盾。在天柱和大魔的事情解决之前,他不能让玄苍浪费自己的时间。
季子随这次多看了他两眼,他心头想着解决这事的办法,压根没兴趣去读取那双凤目中复杂的情感。
他站在千年玄冰前想了想,然后弯腰从白莲上扯出一片花瓣,在掌心融入佛光后揉了揉,又附了一丝极为细小的神魂在上面,最后掷入千年玄冰中。
他这个动作无异于暴露神魂的存在,引魂灯的灯火猛涨,顺着白莲花瓣飘走的方向朝千年玄冰内跃去。
几乎是在这瞬间,发现了变化的玄苍眼底迸出强烈的色彩,他宛如演练过千百遍一般,在那片花瓣挟裹中一丝细小神魂进入千年玄冰内时,精血所形成的细长红线在瞬间缠绕住了千年玄冰。
束魂之法。
即使是一丝根本不影响自己的神魂,季子随也清晰地接受到了被束缚时的不适感。
他皱了皱眉,终是忍住了用佛光破解的冲动。
最后,他根本没去看玄苍如何的惊喜,也没去听他口中的念念有词,干净利落地转身离去。
正处于得到季子随神魂回应中的玄苍猛然回头,凌厉的掌风推开阁楼楼门,却只能遁入无比的夜色之中。
夜色浓重,无人踪迹。
春风再次徐来,料峭的寒意未尽,像是他当初带回季子随时的那个季节。
玄苍低头,他隔着千年玄冰抚摸着他的墨发,嗓音像浸在夜色中,透出几分柔情,“子随,我会把你找回来的。”
很快了。
红线紧紧地捆住千年玄冰上,像是再多用一分力就会绷断。
季子随查看外所有的天柱后,又在季家待了两日才说要出门一趟。
果然如他之前猜测的那般,在他用佛法渡化最后一根天柱上的魔气之时,古佛的佛谕出现在他的脑海中。
补天柱,封噩魔。
这是一只可以给仙界和人界带来噩梦的魔,远不是他们曾经以为只是封印在仙府的普通大魔那样。
可惜古佛只是降下佛谕,并未说明有关这噩魔的前因后果。
但不管怎样,季子随是必须要去修真界一趟了。
琼金化成他请来的护卫,以绝对的优势打倒了他的大哥季子贤,这才勉强让季家夫妇放下心。
团团小小的肉手紧紧地拉着他的衣襟,一双圆溜溜的大
眼睛巴巴地看着他,直到被强行放入明以柳的怀中,才瘪着嘴差点哭了起来。
季子贤龇着牙哄着自家闺女,可惜都没季子随轻轻地拍她的小脑袋好使。
“离春闱还有一个月,你能赶得回来吗?”他担忧地看着季子随,忍不住捏了团团小脸一下,“这次会很快回来吧。”
之前一别三年,他们甚至以为他死在修真界,惠清秋每日垂泪,直到他回来才恢复满面笑容。
“不用担心,最多半月我就会回来。”季子随听出他言语下的关心,听到春闱时愣了一下,含笑点头,“既然大哥已经帮我在官府落了名,我自然会赶回来的。”
闻言,季子贤才悄悄少担心了一点。
等他和琼金的背影消失在宗永城外,明以柳擦了擦团团脸上的泪花,担忧道:“我跟娘去小叔院子里时,看见他书桌上时常摆放着佛经。”
“他书写的纸上也是各类佛经。”她语气顿了顿,似不太确定,“你真要让他去参加春闱吗?”
当初她嫁进来不久季子随就与瞿明漳去了修真界,三年后才独自一人回来,虽看起来还是之前那个莹润的翩翩公子,可她却敏锐地发现他神态眸光中少了一些热情,多了一些万事不观的佛性。
当他垂眸站在春风中时,总让她想起那端坐在威严大殿内,怜悯地看着众生的佛祖。
季子贤不知道她心里所想,大手一挥道:“考不中也没甚关系,他记得这件事到时回来就行。”
听明白他意思的明以柳忍不住扶额,只好让他抱着团团回家去。
在宗永城外的树林内,季子随拿出阵笔在虚空中一点,引动天地法则直接化出通往修真界的单向传送阵。
乌瞳继续待在凡人界还不知什么时候会引来大魔,最好的办法是他在修真界寻一个可攻可守的好地方,把大魔引来。
“佛君,不须这么麻烦,我直接背你飞过去就行。”琼金挠了挠头,指着刚提溜出的乌瞳开口,“把他放在我的爪子里就行。”
季子随收好阵笔,摇摇头道:“我还没确认好地方,在此之前得去剑宗借一样东西。”
他不知道剑宗的坐标,这个传送阵的终点是他当初踏入修真界时的落脚点。
“什么?”琼金好奇道,“佛君要什么我可回去拿,哪里需要借?”
季子随笑道:“先走吧,等到时你就知道了。”
他需要去剑宗找一个孕育出剑灵的修士,让剑灵来看守乌瞳。
也唯有最纯粹的剑灵,可以不受大魔的蛊惑。
他不说,琼金也不多问,直接拽过乌瞳跟在他身后进了传送阵。
一道白光闪过,周围的空间一阵扭动,三人的身形消失,再次出现时已在修真界无妄海边缘。
时光荏苒,季子随曾经见过的海滩被数不清的房屋被占据,来来往往的修士穿着各大宗门的弟子服。一座巨大的桥拔地而起,弯成一道漂亮的弧形延伸到无妄海中。
蔚蓝的海水在风中形成波涛,拍打到拱桥上形成一道旋律奇特的曲调。
曾经的荒无人烟竟变成了这般模样。
三人的突然出现立马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琼金还未来得及问他这是哪里,三人就被团团围住。
有认出乌瞳的修士立马大喊:“是魔门少主!”
乌瞳听了,默默地躲在了季子随的身后。
这里的动静很快引起了巡逻队伍的注意,季子随朝随时准备出手的琼金摇摇头,目光落在为首的修士身上:“我们跟你去吧。”
这巡逻的一队修士穿着剑宗的服饰,想必剑宗在此的主事人就在这里。
储涿背着一把重剑,打量了季子随一眼,他来这本就是听到动静赶来,要带走突然出现的魔门少主,倒是与这人所言并无不同。
只是,面前的这人似乎太过淡定了一些。
他抿了抿唇,到底是觉得乌瞳的出现太过惊疑,向其他人挥挥手,以包围的队形把三人带走。
季子随面色平静地跟在他们中间,在去往剑宗驻地的路途中还遇见了飞凤们的女弟子。
其中的一位女弟子看向储涿的眼神哀戚,而其他女弟子却一副恨不得杀了他的样子。
储涿对这些眼神不为所动,把季子随三人带到一处房屋前,朝里面喊道:“师尊,魔门少主突然出现在此地,被我们带了回来。”
季子随顺着他说话的方向看去,视线与踱步出来的甘承基碰了个正着。
不过是一瞬间,甘承基顿时变了脸色。
“季”他神色震惊异常,口中的话几乎快要脱口而出,却在察觉到季子随身上难以窥探的深厚气息时陷入到了困惑之中。
甘承基下意识地朝身后的住所看了一眼,琼金眉心本能地一跳,金色长剑被他本能地握在手中。
就在这时,从剑宗驻地的住所中又走出一人。
玄苍背着光走来,高大挺拔的身形在阳光下愈发有压迫性。他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只需再多走一步就能靠近季子随的脚边。
他的目光准备无误地停留在季子随脸上,凤眸中情绪翻滚,带着明显的打量。
季子随面色平静,他双手合十,羽睫留下淡淡的投影,“甘宗主,此次我前来,是为了天柱裂缝,大魔一丝神魂之事。”
随着他话音落下,玄苍又朝前走了一步。
然后季子随并没有把一点心神放在玄苍身上。
朱褐色的菩提佛珠被他置于虎口缠绕至手腕,唯有一截珠坠刚好落入广袖之中隐藏不见,他神情淡然,浑身是被清规戒律熏陶后的清冷疏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