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晨光微曦，温和的阳光从地平线缓慢弥散，朝霞如刚刚苏醒的花朵，慵懒地舒展开来。
冬日刚过，清晨的风来带着料峭的寒意。季子随把刚从杂事大厅领的上个月酬劳塞入储物袋中，成色一般的十块下品灵石在空荡荡的储物袋中滚成一团。
他算着现在的时辰，顾不得欣赏这冬去春来的好景，只提快脚步想快点赶回去。
抬脚拾阶而上，季子随伸手轻轻撩开挡在面前的发了新芽的藤蔓，刚想匆匆而过，却眼尖地看到了前方的三道身影，熟悉的话语毫无征兆地闯入他的耳膜，行进的脚步便下意识一顿。
“不过是一介凡人，凭借着一饭之恩得了仙尊的照拂，把他从凡人界带到青云宗，还真是得了天大的好运气！”
“可不是嘛，得亏他没有灵根，人生最多不过百年，不然也不知道要让仙尊照拂到什么时候。”
“有灵根有如何，这世上还有人的仙资能堪比仙尊吗？仙尊飞升是必然，还能等他百年之后不成？”
说到这里，你一言我一语的三人不知想起什么哈哈大笑起来。
修仙之人五感敏锐，他们早就发现了季子随的到来，只是他们除了挑了挑眉，说出的话不仅没有半点收敛，言语之中更是轻蔑。
他们是故意的。
季子随紧握的拳头松开，鼻尖还落在因为小跑沁出的细汗，被山风一吹，整个后背都侵入些寒意。
可他们说的似乎也没错。
心头升起的怒气因为这个认知被冷风冻住，最后碎成冰块。
三人中的乔志行朝藤蔓轻摇的方向斜觑了一眼，把身穿月白长衫的男子身影尽收眼底。
明明是凡人之躯，可他眉若远山辽阔，面容新秀，眉眼间的灵气更是比许多洗精伐髓的修士更加纯粹。
不过凡品的月白长衫裹在他身上，山风吹动间衣摆宛如清泉缓缓流淌，更显得他身材秀窄修长，清逸出尘。
乔志行看了两眼便收回目光，在他看来凡人样貌再好终究是凡人，不过百年便是红粉骷髅，湮灭在这世间。
三人故意说完这些话原以为季子随总该恼羞成怒掉头就走，没想到对方只是脚步停在那里等了会，然后便抬脚朝这边走来。
其实，在跟随玄苍进入修真界前，季子随就猜到会遭遇什么。
世有仙人，有飞天遁地之能，岁数延绵千年。
这是他幼时常听府中的先生所说，但仙人到底在哪，也有许多凡人寻找，甚至留下不少传说，却从未有人真正见过。
季子随曾经以为自己的人生就当是幼时启蒙入学，少年时科考中举，与他父亲一般高中探花打马游街，再寻个喜爱之人度过一生。
但他的人生在某个雨天突兀地转了个弯，无法控制地朝另外一个方向飞奔而去。
记忆在乔志行一行人带着惊讶的目光看过来的时候戛然而止，季子随脸上没有笑容，可一双眼睛清澈透亮，直直看过来时，里面微光流转。
他就那样不卑不亢地站在三人面前，眼睛微眯，“我都听到了。”
乔志行一愣，他着实没想到季子随在听到这些话后会如此平静，玄苍仙尊是修真界第一人，他天资纵横，杀伐果断，是让无数修士向往的梦。
可偏偏是这样一个本该如高山的皑皑白雪的人物，本该由众人仰望的人物，竟然在两月前从凡人界带来了一位凡人。
偏偏这位凡人还说他是仙尊的伴侣，说得那么坦然，仿佛这是一件最正常的事情不过。
这件事震惊了整个青云宗，几位峰主和宗主的态度他们弟子并不知晓，但看季子随竟然没被赶出宗门，想必也是默认了。
乔志行三人皆是仙尊的忠实拥护者，看不惯这么一个凡人拉着仙尊坠入红尘。他们自然是不敢去质问仙尊的，就把矛头对向了季子随。
季子随没有空去猜测他心中所想，但他也知道只要在青云宗内，只要有玄苍护着他一日，这些人顶多逞点口舌。
再说，他跟玄苍结为伴侣之后才知道他是修真之人，也是对方温言柔语才肯跟来的。
“我要去给学生们上课了。”他早已想通这份道理，不想耗费精力在这种小事上，他眉头微皱又松开，微微一笑，“你们喜欢说就说吧，开心就好。”
他们喜欢做背后嚼舌根之人，他又何必随之浪费时间呢。
季子随脚步一转，从他们身旁走过，权当这是一天中最不值得记忆的小插曲。
就在朝霞铺满天际，几缕阳光伴随着霞光轻洒而下，温暖在瞬时驱散了山风中的冷意。
他走得潇洒自若，宽大的衣袖宛如翩跹的蝶翅，好似从冬去春来的群山之间飞出。
直到晨启堂的钟声响起，悠远而肃穆的钟声惊醒了呆在原地的三人。他们顿时忘了去为难季子随，脑海中被一张严肃的脸占据。
在他们飞奔过季子随身边时，季子随刚好掸了掸衣袖，轻飘飘地来了一句，“听说，今日晨启堂的课者是执法堂的阎戈长老。”
阎戈长老人如其名，行事严格古板，最看不惯迟到的弟子。
这句提醒宛如一击重雷把三人劈在原地，季子随满意地听着最后一道钟声拖着悠长的余韵消失，看见三人窜得比兔子还快，顿时觉得这听惯的钟声在今日格外悦耳。
他没去看三人的身影，施施然地朝晨启堂的相反方向走去。
不过略多走了几步，“启智堂”骨力道健的三个大字映入眼帘，随即而来的是窗沿趴着一排小脑袋纷纷缩了回去。
启智堂里面都在招入宗门却暂时没有师承的小孩子，他们天资一般，无法受到各大峰主和长老的亲自教诲，即使将来有机会能入内门，现在也只能放在这里由宗门安排的授课老师来教授基础知识。
这是一群还没入道的孩子，教授他们费心又耽误时间，正是因为如此，他们才可以让从凡人界来的季子随授课。
都是一些三四岁的孩子呢，想到这，季子随的神情瞬间柔和下来。
“季先生来啦！”为首的孩子喊了一声，其他刚才还叽叽喳喳的小孩子立马安静下来，一双双懵懂干净的眼睛睁得大大的。
季子随来到这里脸上才露出笑容，他站在按照小时候府内私塾如出一辙的讲台上，勾起嘴角，笑容温和，“大家都到齐了吗？”
稚嫩的声音顿时响彻整间教室：“到齐了！”
青云宗的凡人除了他就只有这么几个小豆丁了，但他也知道，他没有灵根，永远都只能是凡人，但这些小豆丁不同。
简短的互动之后，季子随带着笑意，抬手微微整袖，嗓音清润：“今天我们来学习新的一课《苍蓝地理图鉴》。”
许多小豆丁并不知道这个对他们略显晦涩的名字是什么意思，但看着季子随脸上柔和的笑意，就忍不住朝他看去，眼睛全都睁得大大的，闪动着期待的光芒。
因为他们知道，季先生要开始讲故事了。
太阳已经跃到半空中，和煦的阳光透过窗楹，有一缕刚好落在他垂落的乌发上，映衬得那本就乌黑的长发如同流光的上好黑缎。
玄苍隐蔽身形站在窗户边缘，静静地看着学堂内和谐的一幕。那些难懂的地理图鉴被季子随穿插在有趣易懂的故事中，让那群孩子听得津津有味。
微风徐徐吹来，堂外的琼花在春风中开始零星盛开，如雪的花瓣在枝头微微颤动，玄苍突兀地想起闭关前的那晚在手中柔腻而颤抖的肌肤，雪白中泛着微红，比他所见的任何美景都要动人心魄。
他跟季子随已经一月未见，出关了才知道他领了启智堂的差事，他没有想自己为何会匆匆赶来，只是当心思一动下就如此做了。
启智堂的授课不过半日，季子随知道这些小豆丁下午还有武课，他讲课讲得口干舌燥，也不知道玄苍在堂外站了半个时辰才走。
“季先生，明日你会给我们带糖点吗？”一下课，这群孩子就水泄不通地把他围住，最小的已经在吞口水了。
季子随拿出手帕给他擦了擦，又顺手把旁边小豆丁头上的小揪揪抚顺，“当然。”
十块下品灵石，足够买很多糖点了。
随着他话音落下，小豆丁们齐齐地放出欢呼声。他们都是从青云宗底下的修真家族所挑选而来，即使是未来的宗门基石，可现在也只是一群爱吃甜食的小孩子。
季子随每次带的糖点不会太多，对他们的修行不会产生不好的影响，学堂的管事见启智堂的进度比从前好上许多，对他的行为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好了，你们先排好队，我们现在去膳堂吃饭。”授课了一个上午，他现在也饿得慌。
于是，当乔志行在膳堂门口看到他时，就看到他身后跟了一串小孩子，形成了青云宗一道独特的风景线。
“乔师兄”同行的人想要提醒他。
乔志行瞪了他一眼，“有没有脑子？阎戈长老还在呢。”
许是提到名字，阎戈长老竟然朝这般看了一眼，直把刚想出声的弟子吓得噤如寒蝉，赶忙低下头来。
乔志行目不斜视地走进膳堂，耳边听到的是季子随让启智堂里的小孩子坐下吃饭的声音。他拉了拉嘴角，他虽然看不惯对方，但也不会为难一群小孩子。
等吃完饭，再把这群孩子送回启智堂，季子随才得了闲。他沿着来时的路慢慢地往回走，遇见朝他好奇打量的弟子也不别扭，只尽情地欣赏着青云宗的美景。
氤氲的云雾笼罩着高耸入云的山峰，正午的阳光洋洋洒洒地透过茂盛的树冠落下，好似行走之处都被铺上一层碎金。
清晨中的寒意彻底消失，季子随本想先去坊市买些糖点，却没想到会被看门弟子拦住。
“今日不能出宗。”即使修真界男女大多数皆是冰肌玉骨，但看门弟子仍是在看清季子随的脸后失了神。
但他很快反应过来这是谁，因为季子随身上毫无灵气波动，不是在青云宗内唯一的凡人又是谁？
他想起同门间的传言，突然有些理解为何玄苍仙尊会把他从凡人界带回。
听说，他们早在凡人界成婚，是在王朝官府落下婚帖的伴侣。
季子随敏锐地察觉到今日在宗门口巡逻的修士比上次他来时多了一倍，他明白这并不是看门弟子故意为难，笑容温和：“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看门弟子被这笑容恍了眼，心头无端生出几分同情来。
凡人界的婚帖，在这里又算得上什么呢。
“今日剑宗、苦禅寺、飞凤门前来拜访，宗主下了指令今日宗内弟子不得外出。”
看门弟子的话音刚落，季子随就听见从天际传来一声嘹亮的鸟鸣声，他下意思地抬头看去，洁白的云层在推动翻滚，等离得近了，才发现是一群人踏云而来。
青色的巨鸟在云层两侧鸣叫，烈阳破云而出，耀眼的光辉从他们身后而来，宛如仙人降临。
为首的人眉峰压沉，面带薄冰，疏淡隽永的轮廓凌厉无比，浑身高不可攀的气势让人忽略了他出众的样貌。
这便是他在凡人界与之成婚的伴侣，也是青云宗的玄苍仙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