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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覆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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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虽然在朝堂能掌握的权力并不大,可是陈定邦却十分喜爱他的御书房。在这个小小的范围里,他就是至高无上的,嬉笑怒骂无人能管,而且就算是皇太弟一派的官员,他也可以单独传召过来。看着对方低垂着头颅,任他斥责喝骂也不会来一句反驳,他就觉得特别的解气和满足。可以说,这间御书房才是他真正的领地,他在这里才是真正的主宰!

    不过此刻,他却再没有了那样的感觉——因为有一个人比他更像主人!

    赵宗宸大刀金马地坐在下首,可是那周身环绕的气势却不是一个外臣该有的。他脸上虽带着笑,眼中却殊无笑意,好像没有看到陈定邦额上正涔涔流下的冷汗,只是自顾自的在那里曼声说着:“其实吧,大月国主若是这般为难,小王又岂敢威逼,自当回禀吾主取消这联姻之盟。”

    陈定邦讪笑,嗫嚅着嘴唇还没能说些什么场面话,便叫他接下来的话惊得三魂去了六魄——

    “听闻国主曾和南昭违命侯(原南昭国主)兄弟相称。如今这违命侯正在我新赵皇都享福啊,吾主皇恩浩荡,特意给他赐了一座府邸,前后也有三四进呢。可惜违命侯入我新赵受封时孑然一身,这宅子太大就显得很是冷清可怖,听说他常常孤单害怕到夜不成寐。”赵宗宸说到此处好像是想到了为那违命侯解决烦恼的好办法,抚掌笑道,“说不得届时大月国主也可作为上宾入住此宅嘛,既全了两位之间的兄弟之谊,互相之间也好有个伴解解寂寞呢!”

    “反正,我们成不了亲家,还可以做仇家嘛!”

    那咧嘴笑时露出的雪白牙齿,仿佛正欲噬人的猛兽利齿闪着森森寒光,“差别其实也不大的,您说对不对?!”

    “对、对……啊不,不对……不是,我的意思是……”陈定邦语无伦次的摆着手,连“孤”都不敢自称了,小心翼翼地赔着笑脸,“我的意思是,能与新赵联姻那是我大月几世修来的福分,虽说因为事出突然——哈哈哈,主要是不敢高攀,从未想过会有此等好事嘛——但哪个会这么不识好歹呢?”

    “那国主的意思是……”赵宗宸面上也还是笑吟吟的,听得陈定邦这样说,杀气倒是收敛了一些,只是言语并不曾有分毫的松软,“若是国主还想找什么借口或者用什么缓兵之计,那可要请恕小王没那个耐心再奉陪了哦。”

    “啊,不,不,不!”陈定邦强堆起满脸笑,把一双肥手摇得风车似的,“赵王殿下切莫误会,孤只是想说这样两国联姻的重大盟约当于明日大朝会时昭告天下,方显得郑重其事!”

    说着,陈定邦不自觉地搓了搓手,干笑几声。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无力、无奈以及不甘在心底翻腾,但是,他悄悄地咬紧了牙根,忍字头上一把刀,心再疼也得生捱着,这就是形势比人强。实力不如人的情况下,忍得住自忍着,忍不住……还是得忍!

    赵宗宸惬意的品了一口茶,撩起眼皮瞥了陈定邦一眼,并没有忽视对方几成实质的怨念,那些小心思他绝对是心如明镜。可是又怎么样呢?他轻蔑地一笑:陈定邦已经废了!也许当年他亦是文武双全,然而一个天纵其才却又包藏祸心的兄弟便葬送了他的一生。养猪一样的供养着他,锦衣玉食、美酒佳人腐蚀的不仅是他的身体,还有他的意志以及……脑子。

    江山代有人才出,陈定邦以为自己忍辱负重,期待着某天能重振雄风,却不知道钱江后浪推前浪,前浪早已消逝在淤滩上。

    不过——赵宗宸勾起唇角,漆黑如夜的双眸里没有半丝笑意与温度,只有冷酷无情在闪烁——与我何干?

    再愚昧些才更好不是吗?

    ——如果陈定邦能清醒些,自然会看明白。不过也幸好他没看清,否则他会很冷,一直冷到骨头里。

    此刻,陈定邦想到的是:既然事已不可违,倒还不如作些姿态出来,而且怎样能让自己谋求些好处才是正解。

    不过还没有等他念头转多少,却听赵宗宸又扔了一个炸弹——

    “如此好事,国主居然还打算忍耐到明日说?”

    雪白的牙齿在薄唇中若隐若现,寒光却没有半点遮蔽,直刺入心,“小王觉得吧,今日午朝时就该让大家伙都开心起来。如此一来,好事自不会多磨,您说是不是这个理?”

    “这,这会不会太过仓促了?”陈定邦脱口而出,见对方神色猛地一沉,心里一寒,竟不自觉地低下了声调,继而讪讪地打着哈哈,“啊,哈,其实赵王殿下说的确实是有道理的,早些好,确实该早些宣布好!”

    “能与国主达成共识,自是大善!”赵宗宸收了杀气,又变出一张笑脸,搁下茶杯,极其自然地从怀中掏出一张盟书,“小王已经准备好了,国主只需在此签名用印即可!”

    陈定邦再也控制不住脸上的表情,震惊当场。

    然而,对方阴测测的一句:“怎么,国主还有其他意见不成?”

    他便打了个寒颤,强笑道:“怎么会?赵王殿下莫要误会,您想得如此周全,孤真是感激不尽啊。”

    认命地招来掌印太监,“取朕玺印来!”

    看着这一纸盟约,陈定邦心中一片冰凉,他现在再看不清两国鸳盟背后的利弊,也知道新赵所图必大。可是——他颤巍巍地举起国玺,大月究竟能挣扎多久呢?

    耳边传来一声轻哼,冰寒。

    他一抖手,国玺便卟地一下落在了纸上。

    大势已去,今后就是苟延残喘了——意外的清明来得这样迟,也这样残酷,本来还有的雄心壮志自此灰飞烟灭。陈定邦才发现,原来从那一年心生妄念,他便踏上了一条不归路,鸩酒自斟,哪里怨得了谁人!

    赵宗宸满意地将双方均已用印的盟书端详了一番,却没有另誊一份给陈定邦,反而老实不客气的指使还候在旁边的掌印太监:“你,为国主起草一份诏书吧!”

    掌印太监小心地窥视陈定邦的神色,既不敢辩解自己并不是拟旨官吏,也不敢喝斥对方喧宾夺主的无礼,在大月宫中能有如今的地位,他们这些人其实比陈定邦更认得清形势。

    陈定邦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精气神,再也无力挣扎。对于赵宗宸明显的欺辱之举,他连生气的念头都升不起来。只是苦笑着冲掌印太监点点头,没必要再招旁的什么人来看笑话了,哀莫大于心死,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更何况……他又生出一股恶意:陈定远啊陈定远,这其实都是你逼的!你不是视大月为你的囊中之物么?呵呵,就让你这头恶狼去面对新赵这只猛虎吧!看你能有什么样的下场!

    赵宗宸懒得去揣测陈定邦此刻心中所思所想,目的既已达成,他心情大好,此时心底一直埋藏着的另一个想法便忍不住冒了上来。

    因素来是想到便做的性子,他直接就笑眯眯地对陈定邦说道:“既然盟约已成,今后新赵、大月便是亲眷了。说起来,日后国主就也是小王的长辈了呢,说不得小王要腆颜讨些恩典了!”

    陈定邦回过神来,疑惑地向对方望去。

    青年面容英俊,目如点漆,挺拔如青松的身躯裹在一件玄黑锦袍中,肉眼可见贲张的肌理隐藏着极大的爆发力。不过此刻收敛起那种杀伐之气,竟也是谦然优雅,明白地告诉别人:这既是个凶神恶煞,也是位不折不扣的天潢贵胄!

    赵宗宸带着真正满意的笑从御书房离开了,走路生风、神情潇洒,全不顾后面大月方面会有什么样的震荡——

    坤宁宫的大宫女穿过回廊,虽然裙边压着的饰物只是微微晃动,然脚下步伐却是无比匆匆,兹事体大,须得尽快回禀皇后知道。

    与此同时,一位年轻的内阁行走从太监手里接过一物,面色凝重地低声吩咐:“此事吾会立刻去禀报相爷,后面的事情你转告你师傅仍须小心盯紧了!”

    太医院院判又急急奔进了那间值房。

    洛天成回来踱了几步,终于下定了决心,停下来沉声道:“封锁住消息半天,等诏书下了后再给王爷传书。”

    江北水营。山雨欲来风满楼。

    呼啸的江风扯得营帐嘭嘭作响。

    允儿研墨的手停了停,倾耳细听一下,有些担忧地轻声说:“天好像又要变了,如果下大雨,在这么要紧的时候,若是有什么消息只怕会耽搁。”

    云素心正漫不经心地在几张写满字的素笺中挑拣,闻言,淡淡地宽慰:“无妨,我们该做的都已经做了,接下来便是听天由命的事情了。”

    “可是——”允儿嘟了嘟嘴,有些不甘心,又压低了些声音,“花了那么多心血,如果在这最后的关头出什么岔子,那可真要怄死了!”

    最终选定了一张最为合适的,云素心将其拈起来,精心地折叠好,塞进一旁早就做好的荷包里。又取了些掺好秘制药物的香料一并填充进去,抽紧口子。

    她一边端详有无疏漏,一边教导小侍女:“世上之事从来没有十全十美的,更何况我们所求的并不容易,既已尽了全力去做,那便莫再患得患失。就算有什么不能如意的,事后再弥补便是。”

    “而今,我们要做的——”她掂了掂手里的荷包,唇边的笑沁着森冷的寒意。

    “心儿要做什么?”陈定远的声音忽然在帐外响起,“本王能进来吗?”

    云素心主仆互看一眼。

    允儿略有些慌乱,不知陈定远听到了多少,会不会怀疑什么。

    云素心拍拍她的手,安抚的摇摇头,就算全听到了也没什么,两人说话何其小心,这些言语含含糊糊的并未明指什么。更何况,以这些日子的情形来看,陈定远早已落入殻中毫无所觉。而且,听他此时的语调,也是调侃居多,不需要吓唬了自己反露马脚。

    “王爷请进。”

    她笑吟吟地回了一句,起身从内帐往外走。

    绕过屏风,正见陈定远掀帘入内。

    “正想去寻王爷,便是那般的巧,王爷就自个儿来了!”云素心俏皮地歪歪头,手指勾着荷包的佩带晃了晃,“唔,这不知算不算什么灵犀什么通之类啊?”

    陈定远眼前一亮:“给本王的?”

    早就知道少女打算为他亲手制一个荷包的,眼前这个肯定就是!

    他伸手便去讨要。

    “不是啊。”少女将荷包往身后一藏,睁大了眼睛,一脸无辜的装腔作势,神情无比可爱,“哪个说这是给王爷的呀!”

    还不等陈定远回神,她又含羞带怯地瞥他一眼,低声说:“不是给‘王爷’的,只是给——‘你’的!”

    陈定远微怔,将话咀嚼了一下,不因为什么身份地位与年龄,只是纯粹的你我而已!

    一时胸中柔情似水,他不自禁地轻声复述:“嗯,只是给我的,对吗?”

    得爱如此,夫复何求?

    他想,为了她,为了这么单纯的一份感情,便是要面临狂风暴雨,他也绝不会畏惧的。

    云素心低着头,似乎羞怯难当,唇角的冷笑一纵即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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