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4章 番外（8）
死亡是什么感觉？
对于曾经差一点就死再那狭小黑暗空间里的谷宣来说, 对这个感觉有着特别清晰的感知。
真得很痛很痛，他甚至觉得，那才叫比死还痛苦。
可熬过那写瞬间之后, 谷宣却感觉自己的灵魂已经能忽视这些身体外物带来的知觉, 反而最煎熬的是弥留之际那些无处抒发的感情，太突然的离开，没有道别，自然也就没有机会和他亲人说一句, 他很爱他们, 甚至还想催一下他哥哥, 快点追上熙冬姐。
有那么多遗憾，有想珍惜的人, 所以等他醒来, 就算对面高位瘫痪的病情, 他内心还是因为拥有那一丝庆幸, 让他情绪一直很稳定，没有偏执，没有厌恶, 更加珍惜生命。
当然熙冬姐的存在, 就不仅让他活下来，也给了他站起来的机会。
2013年1月24日晚上十一点四十三分。
谷宣记得很清楚, 这是他获得第二次重生机会的时间。
那醒来的时候, 他感觉他的后背有些疼, 前胸呢, 也有些恶心。
可这些负面感官都无法遮掩内心的兴奋, 他能感觉到他的腿, 很重很重, 似乎绑了千斤锤，有些酸麻，还有种像是被什么压住后的酥麻感，可是他喜欢这个感觉，这是他半年里第一次觉察到他的身体。
谷宣不由伸手去摸向他的腿，甚至，用他的大脑指挥，希望它能够适当抬动一番。
咬紧牙关，可是，它还是没有反应。
“别急，你才刚醒，现在要做的是好好休息。”金霖看到谷宣醒了，高兴地一把拉着他的手，拍了拍他下半身想要动的棉被，“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你在这”谷宣看到金霖，眼里有一瞬间的喜悦，可再次转头，却没看到一个亲人，瞬间的嘴上就像挂了油壶一样，“我妈和哥他们呢？”
他好歹是做了大手术的人。
而且是躺在床上近半年的人。
怎么病房里只有金霖这个丫头片子。
“林医生说你晚上虽然能醒但还是要好好休息，然后你哥就让大家回去了，说你那么大人了，已经学会独立。”金霖有点心虚，“我是偷偷留下来的，我想你第一眼见我。”
谷宣表情凝固，他哥就真不担心他这弟弟残疾心理扭曲吗？说好兄弟情呢？谷妈不是最疼爱他嘛？
可真是他亲哥啊。
看了看时间，谷宣叹气道：“都那么晚了，你早点回去休息吧。”
金霖却委屈极了，眼眶红了一片：“所以你不想第一眼见到我？”
都不等谷宣反应，这个小姑娘就哭着跑出了病房。
还差点撞翻了门口张昱墨手里捧着的蛋糕。
“哥？”谷宣看到金霖哭得时候就已经试图坐起身子，自然看到捧着蛋糕的亲人们。
“这小姑娘不哄好，你估计都回不来家了。”谷姨很希望活泼好动的金霖，林熙冬无奈笑了笑，走进房间对着谷宣提醒，“别动了，再动你想上学又要等半年了。”
再过几十分钟就是谷宣19岁生日，本来想给个惊喜，却没想到这小伙子嘴巴不太行。
“姐我。”谷宣稳住身体，又慢慢躺了回去，然后开始小声解释，“她这问题就很奇怪，不就是那种她和我妈掉水里先救谁的问题么？我就不能第一眼想见所有人么？女人真麻烦。”
他的生日，就因为这过得极为尴尬。
后来证明，自己做得孽，就得自己偿还，谷宣是花了很大力气才哄回，不过那天对于重生的谷宣来说，已经意义非凡。
他是开朗，对面高位瘫痪也有积极的心态，可谁说，一辈子摊上床上的人，不算死亡？
所以经历这次事情，他更坚定成为一名医生。
在经过两年的努力下，谷宣大五的时候成功加考入越医急诊，成为一名新新的实习医。
如今的越医急诊和林熙冬实习的时候大差不差，日常的教学，以及望不见底的忙碌。
其实也有很多不一样的地方，毕竟五年前，林熙冬加入越医的时候，越医在九州的综合排名是78，而如今已经排名第九。
而越医急诊变化自然最大，这个王牌科室里面的医生已经快比幽州急诊中心的还多，尤其是尖端的急诊医生，不管是原先老一辈的陈忠杰、于康时，还是新起来的袁元、沈凯他们，早就成为独当一面的外科医生，所以王主任已经在和郑院长规划建立急诊中心的事宜，快得快预计还有一年就可以建成。
这随着医生资源的增加，加上这里的环境本就带着浓郁的学习氛围，权衡再三后，越医急诊每周都会安排医生展开指导课程，其中也不缺世界级别的顶级专家来分享。
这是林熙冬的资源置换回来的福利。
而主讲人里，最受欢迎和期待的，也就是林熙冬的课程，只是鉴于它的实力和价值，越医规定没有数据库贡献值的人是听不了。
当然，对于急诊科的实习生来说，他们有不少机会听到林熙冬的课程。
比如今天，谷宣刚刚办完入职手续后，参观完急诊科，林熙冬就带着他们这群新加入急诊的实习生去到医院地底的解剖室。
“这位患者是昨日晚上21点去世，这些桌上是他的病例副本，你们看一下，谁最快准确回答出他的死亡原因，这次的解剖机会就给谁。”
像是在学校一般，林熙冬带着众人鞠躬完，就直接开始她的“死亡课程”。
听到解剖机会，新加入的实习生们都兴奋不行，纷纷开始观察。
毕竟解剖机会，谁不爱呢？
谷宣自然也不会落下，和别人看病例本的方式不一样，他第一步就是上前观察患者死亡后的症状，因为他知道死亡原因在死者的脸上身上其实能判断出一个轮廓。
没有明显外伤，脸色也没有蜡黄或者泛黑，不会是肝脏肾脏出了问题，眼睑似乎
“阿宣长大了啊，直接面对死者。”林熙冬注意到谷宣已经戴上手套，拨开死者眼睑，而口罩上的眼神很坚定，她记得几年前这孩子拿个除颤器都有些手抖，“看出了多少？”
谷宣老实回答：“排除了一些可能，按照目前来看是器官衰竭方向或者内伤感染的问题。”
“不错，那在看看这个病历本。”林熙冬把她手里的病历本递上。
谷宣看着病历本入院后各个用药抢救记录的时候，同为实习生的金霖已经开口了。
“心脏衰竭入的院，患者已经69岁，主动脉上还有一个瘤，不过这个瘤在这半年里控制得很好，急救的时候片子也显示主动脉瘤没有问题这个心电图肯定不是心肌梗死后期还出现的呼吸问题，我认为是急性肺栓塞。”
金霖一开口，其他的实习生也琢磨出了一些东西，纷纷点头表示同意。
“不对。”谷宣看完治疗病例后，就提出了反驳意见，“他的心电图特征虽然也很接近，可这里的肺型p波，还有稍慢的凝血速率变化，其实并不严重，不会是栓塞。而且如果是栓塞，这个救治用了抗凝肝素，可患者还是离世。”
“老师，我觉得可能是急性心压塞。”
“可是这里有写，检测的时候没有心包积液，否则医生的急救方案就不会是这个。”谷宣发言后，也有人反驳。
因为心包积液是可以诊断出急性心压塞的条件之一。
谷宣坚定：“有可能是误诊呢？而且这最后急救又用了维生素k凝血的啊，我猜测是有心包积血。”
金霖也参与了争辩：“那你这样说，怎么不说是主动脉瘤破裂？机器都还能骗人呢。”
谷宣道：“机器的失误比人小太多了，而且这上面的x光片就能看到，动脉瘤外围的阴影就是没问题的。”
随着讨论开始，这群年轻的医学生们不自觉得发散到了患者生前出现过的各个症状和治疗逻辑，到最后的时候，因为这两个冤家，还吵上头了。
“停，当菜市场了么？”林熙冬嘴上呵斥了一句，但心里对这群新来的孩子还是挺认可的，至少一部分基础很扎实，拍了拍双手喊停，单手对着解剖台位置做了请的姿势：“好了，虽然都没答对，不过谷宣好歹稍微接近些吧，你来解剖，我给你当助手，其他人好好听讲。”
谷宣听到自己没答对，还有些难过，不过随后知道机会是自己，口罩下拧紧的嘴总算放松不少。
他穿上蓝色的防护衣，拿起刀，将死者的胸膛以y字型切开，若不认识，看起来像是法医一般。
尸体解剖用的器械，其实也是手术刀，只是外科医生的手里，它是救人的神器，握刀也有专属的方式，而在谷宣手里，就有点想只用铅笔刀削笔尖一样，手势虽然不标准，可解剖的时候线条会很稳定，毕竟他不用担心开膛破肚的后果，也不用一层一层特意剥离。
“刚刚谷宣提到的维生素k，其实是我到现场的时候给出改动的治疗方案，所以你们才看到这个用药记录可能有一些奇怪，一开始抗凝，这后面又是凝血”林熙冬也套上了防护衣，作为谷宣的助手，在他旁边帮忙，然后降解同步这个患者的死亡经过，“金霖同学提到的一个小点，其实也很关键，虽然你一开始很成功的避开正确答案。患者应该死于主动脉瘤破裂，或者说，我认为这个患者就是主动脉破裂大出血而亡。”
毕竟解剖结果还没出来，林熙冬也只是说她认为的答案。
“大家可以看那个最具有迷惑性的x片，其实这个机器没有骗人，骗人的是人的眼睛和注意力”
这片子里在原本的动脉瘤旁边，有一丝阴影，就那么一丝。
若不仔细多角度观察，根本看不出来。
昨天她抵达急救现场的时候，大约花了十多分钟，就发现一开始的诊断方向已经有了问题，可是那个极具蛊惑力的片子，若不是她观察了十多分钟后注意到患者血流动力学变化很奇怪，她可能也会忽视。
而当时急救本身就是需要快速下判断的时间，负责的主治自然更会关注类似肺栓塞症状的数据，也就把本该凝血的治疗方案定为了抗凝：“但是，我还是要提醒你们，急救的时候，切忌用数据来治疗患者。”
等她确定病情的时候，老人早就处于休克状态，就算她再高明，这个年岁已高的老人，还是没能救回来。
“所以，在临床上，你们其实能看到很多干扰性质的诊断或者数据，觉不能凭借单一的证据随意下判断。”这个病例特别典型，因为有很多临床上的思考，但也不典型，因为它已经很罕见，患者的主动脉瘤都跟随了大半年没有任何变化。
林熙冬讲解的特别仔细，当然，这些也是她的预判，真实的死亡结果，还是需要解剖来告诉她。
而随着她判断讲解完，谷宣把在患者胸腔如同机油的血抽出后，答案就如同林熙冬所说的一样，胸主动脉有一处破裂。
“当然了，除了解析，今天这个课程，我也想说一点，我也不是神，或者说，医生从来不是神，这样意义的“误诊”就算主治经验丰富，也还是有可能会发生。医术本身就建立在无数的冰冷之上进步，所以我希望，以后大家出现了这样的事情，不是去自责，也不是忽视，而是了解自己的不足，把这些经验教训都给我刻到自己的脑子里，知道么？”
“知道！”
谷宣随着众人高声应下，但他手里的动作并没有慢，一点点剖除内脏，放在旁边的台秤上，手里的动作越发利落，心里也满是坚定和肃然，以及对林熙冬满满的钦佩。
林医生不是神，是比神更真实的存在。
因为神不会听到他的祈祷后给他机会活下去，但是她可以。
到下午，这“死亡课程”其实也不只有解剖室那么一部分，等谷宣把这个病例解剖结束后，林熙冬就带着这群实习生走向报告厅，他们将要学习心肺复苏。
这个最接近死亡，也是面对生命最后瞬间能够牢牢守门的技能。
作为林医生在急救领域的抓手之一，林医生教得心肺复苏，几乎全院有空的医生，每年都会重复来学习。
谷宣还记得，他第一次认识林医生的时候，就是林医生做超长的心肺复苏。
那时候他还没学医，或许也因为看电视里看到靠着心肺复苏把人救活的例子太多了，在他印象里，很长一段时间都以为这个是医生的基本功。
但是真正去了解急救的时候，他才知道，这个看似简单的急救技能，可以包含多少了教科书里面从未深入的技巧关键，也意味着需要无数努力模拟的时间，而这其中，还不包含体力，耐力的训练。
这个心肺复苏是大课，每年只有实习生加入越医的时候才会开，所以开课的地方是越医最大的报告厅，并且伴有直播记录，全球各国只要关注越医官网的，都能看到。
看着讲台中心，林医生和她的团队还在示意按压和通气比例，谷宣作为新晋的实习生只是在这个报告大厅的一角，遥望着最中心，看起来格外渺小，可她他心里就是又兴奋又骄傲。
兴奋得是，他终于成为一名准医生。
骄傲得是，台上那个神，也是他嫂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