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章塔
女孩舔了一口棉花糖，把小小的柔软的手塞进母亲掌心。
“融化了。”她说，捏着木棍撑开胳膊，好让那粘成一团的、泛黄的棉花糖远离自己粉嫩的公主裙。
巨大的玩偶捏着一束氢气球从两人身边走过。游乐场挤满了兵蚁般忙碌的人，他们在五彩斑斓的娱乐设施间穿梭，很容易地找到自己的事情做。
母亲没有回话。
女孩抬起头，惊讶地发现母亲露出在衣料外的皮肤一片焦黑，挂着蓝宝石手链的干枯手臂微微颤抖，像在发笑。
“妈妈？”
氢气球一个接一个炸裂开来，彩色碎片飘飘悠悠盖了玩偶一头一脸。云霄飞车轰然倒塌，漫天灰尘席卷了游乐园的每一个角落，斑斑锈迹爬上旋转木马涂了彩漆的头颅，淹没它眼中栩栩如生的高光。
“妈妈……？”女孩咽了口唾沫，棕褐色的眼里倒映出母亲干瘪的脸。
一声枪响。
子弹的冲击力让母亲在地上滚了几圈，沾了一身的泥。她额前有一个黑漆漆的洞，不会流血，像第三只眼睛。
男人抱起惊恐的女孩，柔声道：“别怕，哥哥带你去找妈妈，好不好？”
女孩下意识揪住那人前襟。她微微抬头，在男人飞跑的风声中看见他左边嘴唇上横贯的一道疤。
男人抱着女孩穿过几扇铁门，绕过破败的大厅和狭窄的卧室，钻入了一道半人高的木门，攀爬在绕塔而建的石梯上。
倏然，女孩的耳朵捕捉到了一道极轻的脚步声。
男人猛然停下脚步，脚尖打了一个一百八十度的转，掉头往楼下狂奔。
他刚跑没两步，厉风袭来，闪着寒光的斑斓利爪给了男人结结实实一耳光。
女孩只觉一双有力的手臂将她从男人胳膊里捞了出来，稳稳抱在怀中。她为这一变故吓得不轻，鼻子一酸，眼泪簌簌往下掉。
“哭什么，小花猫。”纤长手指温柔地揩去女孩脸上的泪珠，捏了捏她柔软的脸。
再耳熟不过的声音让女孩立刻停止了哭泣，她惊喜交加地瞪大眼睛，清脆地喊了一声“妈妈”。
“乖，和豹子哥哥走，妈妈很快赶上来。”女人揉了揉女孩的头发，将她放在两人身前轻盈落地的花豹背上。
女孩害怕地伏在花豹肌肉鼓起的脊背，被它驮着飞快越过对峙着的两人，频频向后望。
女人凝视着那男人，弧度柔软的脸庞开始扭曲，像有一只手将她的脸当作橡皮泥肆意揉捏。白皙的皮肤逐渐转黑，当流动性极强的黑色表面被当作一件连体外套脱掉之后，一张属于男人的轮廓分明的脸露了出来。
“真巧，居然是你，”他嘴角的刀疤随着嘴唇勾起一个讥笑的弧度，“林烈之。”
“总是碰见蟑螂可不让人高兴。”林烈之举枪，对着男人的脑袋毫不犹豫地扣下扳机。
伴随子弹嵌入血肉的细微声响，男人面带微笑地跌倒在地。
林烈之面不改色地从男人尸身上拾起蓝宝石手链，跨过他的尸体，任凭它被蠕动的台阶四壁吞没。
楼道在旋转中上升，他觉得自己在攀爬一个巨大的蜗牛壳。过于狭窄的楼道让他只看得清自己身前身后一米左右的距离，其余全凭听力分辨。
不多时，前方的阶梯逐渐出现漆黑的斑点。借着墙壁上高悬的火把，林烈之意识到那是巨型蜘蛛。成片的蜘蛛尸体铺满了楼道，坚硬的石壁从四面八方长出刺来，挂满了半截尸身和残肢。
他越过那些随便一只都能在梦境外卖出上千块钱的小生灵，继续向楼顶前进。
楼道渐渐宽了，火把之间的距离也开始拉长，就像是他在下楼似的。终于有光破开了逐渐浓重的黑暗，在视野的尽头，出现了一扇玻璃落地窗。
林烈之三步并作两步跨上最后一档台阶，越过那些生机勃勃的绿色盆栽，走上了宽敞的露天阳台。
阳台上也同楼道内一样到处是蜘蛛的死尸，一个打着耳钉的青年怀抱女孩，一把手|枪像是永远耗不尽子弹，枪枪命中。
但防不住蜘蛛源源不断，他们已被逼到了阳台角落，身后便是爬满花枝的铁栏杆和一望无际的云海。
林烈之打了个响指，阳台地面倏然隆起一块，赶开过于巨大的蜘蛛，强行为他开出一条路来。
“小猫，跳！”他高喊。
青年闻言抱紧女孩，轻巧地跳上铁栏杆，毫不迟疑地一跃而下。
林烈之在蜘蛛汹涌而上之前踩上那块隆起，助跑之后一举飞跳过了栏杆。
一瞬间，视野被斑斓的色彩充满，林烈之在成群的气球之中抱住了青年。
女孩只觉耳边尽是风声，那个从花豹瞬间变成人的青年将她护在怀里，再一睁眼，抱着她的却换了个人。
林烈之往女孩手里塞了一把气球，让两人从急速下坠的状态调整为缓缓降落。
“你是谁？花豹哥哥呢？”女孩问林烈之。
男人笑了笑，答非所问：“害怕吗？”
“刚刚有一点，”女孩用小手摸了摸自己的胸口，越过林烈之的肩头，她看见了云海顶端粉红色的塔尖，“现在不怕了。”
脚下的云海似乎永无止尽，但两人下落的速度却越来越慢。终于，林烈之松开气球，两人站在了松软的云层上。
女孩试探地踩了踩脚下的地面，发出惊讶的感叹。
“这是哪儿？我妈妈呢？”她问。
“你的梦塔。她会在外面等你，”林烈之笑笑，将蓝宝石手链在指间捏碎，“该起床了。就当刚刚的一切都是噩梦，好吗？”
他蹲下身让自己能与女孩平视，古铜色的皮肤，一口白牙，这便是女孩记住的一切。
“我下次再做噩梦，你还会来吗？”女孩在半梦半醒间迷迷糊糊地问。
“当然，”林烈之笑答，“无论你什么时候做噩梦，我都会赶过来。”
女孩的身影消失在雾气般的云里。
林烈之缓缓闭眼，再睁开时眼前一片漆黑。他花了几秒钟适应黑暗，冰冷光滑的玻璃罩沉默在他的头顶。
他打了个哈欠，在造梦舱里翻了个身，从仰躺变成侧卧。
“林先生，您已圆满完成本次任务，请进入休息室稍作调整。”
机械的电子音在堪堪容下一人的造梦舱里荡出回声，林烈之叹了口气，小声嘟囔：“真是小气，多躺一会儿都不肯。”
玻璃罩缓缓打开，屋内的灯光配合着林烈之双眼适应光线的进度慢慢照亮。他翻身坐起，与接班人点头示意之后走出门外，脚步没有丝毫粘滞。
他选择性忽视了隔壁休息室敞开的大门，拐入电梯，刚想按下通往顶楼的键，便有接收新消息的提示音在脑中响起。
林烈之摸了摸后颈植入芯片的突起，唤出只有他看得见的光屏。
“来我办公室一趟。”发信人是警卫司主任方琦宇。
林烈之一怔，转而按下了四十五楼的键。
推开方琦宇办公室的门，一阵混着花香的清风扑面而来。办公室的那头，除了方琦宇还坐着一个戴眼镜的陌生人，林烈之跨过触感真实无比的草坪和灌木，拉开椅子，在满室芬芳中坐下。
“刚结束一个任务，累了吧？”方琦宇笑眯眯地给林烈之倒了一杯茶，从眼眶里伸出来的小型摄像机用漆黑的镜头对着林烈之，“侦察组没尽责，这个任务本应该交给讨伐司，幸亏蒋秀安没捅出什么篓子来，多亏了你啊。”
“没什么，要把这个任务交给讨伐司，那才是大材小用。”林烈之谦逊笑笑，抱着不喝白不喝的心态，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介绍一下，这是屈文。我已经把他的资料发给你了，从今往后，他就是你执行任务的搭档。”
又来了。林烈之不动声色地瞥一眼那名戴着眼镜的男人，从他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身体改造的痕迹。他同先前的每一次一样首先表示了拒绝：“我一个人可以完成任务，主任。”
方琦宇做了个手势让他先别说话，道：“小屈各项指标都在管理局中名列前茅，我相信你们一定会发展成为很好的搭档。”
见林烈之低头不语，方琦宇叹了口气，想起什么似的，意有所指：“人类如果一直活在过去里，早和老虎狮子一起灭绝了。”
“我还活得好好的，主任。”
方琦宇敲了敲摄像机仿人骨的外壳，另一手缓缓下滑，伸入了办公桌旁的抽屉。“咔嚓”一声响，他倏然掏出一把枪来。
一发子弹打在林烈之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