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第25章
25他那些一时兴起的承诺,原就当不得真
“娘娘,快看,那不是齐王殿下吗?他身边的女子是谁?”
沈思跟着君念刚走到碧水池畔,就听见一个女声传来,那女声轻缓柔和,传入沈思耳际时却不啻于晴天霹雳。她连忙挣开君念的手,循声看去,正是韩贵妃带着几个小宫女闲逛至碧水池畔。
沈思微微松了口气,韩贵妃虽然飞扬跋扈,刻薄严苛,却是个喜怒都摆在脸上的人,不难应付。
韩贵妃一见沈思,脸色大变,领着一众宫女,气势汹汹地走到她的面前。
君念拱手躬身,道了声“母妃万安。”
沈思也敛了裙裾正要屈膝跪下行礼,却被韩贵妃一把抓住手腕,厉声喝道,“怪不得你要搅了念儿与怡儿的婚事,原来是存了这个心思。本宫告诉你,想当齐王妃,你这辈子都休想。”
沈思记得小云轩之后,太后只说韩怡品貌寻常,配不上齐王,婚事就此作罢。可这其中原委韩贵妃又是如何知晓的?
沈思心中存了疑惑,反应就慢了一拍,还未等她答话,君念已上前一步抓住了韩贵妃的手臂,言语恳切恭敬。
“母妃,先放开阿满,事情不是您想的那样,若得空,儿子细细说给你听。”
“你居然帮着她?”韩贵妃大怒,她一把甩开沈思的手腕,指着沈思对君念喝道,“这个小狐狸精到底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
君念闻言皱了皱眉头,“母妃,无论如何阿满也是太后宫中的人,宫里人多口杂,还请您说话有个避讳。”
“放肆,她不过一个宫婢,居然勾引皇子,就算打死都不为过,难道我还教训不得?”贵妃越说越气,甩手就要向沈思的脸上扇去。
沈思哪里会让自己吃亏,她一见韩贵妃抬手,早已伶俐地矮身避过。韩贵妃一掌扇空,正气急败坏的时候,沈思顺势屈膝跪下,端端正正地行了个大礼,“贵妃娘娘万安。”
“你居然还敢躲?”韩贵妃气得浑身发抖,指着沈思一迭声地骂道,“好,好,好,我不打你,打你还怕脏了我的手,翠儿,给我打她,狠狠地打。”
沈思跪在地上,抬眼对着韩贵妃一笑,“贵妃娘娘身份尊贵,若要责罚奴婢,奴婢本无话可说。可这勾引齐王殿下的罪名,奴婢却万不敢担。日后就是闹到太后面前,奴婢也还是这句话。”
“你居然敢用太后来压我?好,本宫今日就耐着性子和你说说道理,”韩贵妃怒极反笑,“刚刚本宫亲眼看见念儿牵着你的手从假山后走出来,你倒是给本宫说说,青天白日的,你们孤男寡女躲在假山后做什么?”
沈思心中冷笑,她是和君念孤男寡女在假山后幽会来着,可这又不是她一个人的事,凭什么逼着她问?
沈思面上依旧乖巧,言语上却不让半分,“奴婢与齐王殿下在做什么,齐王殿下最清楚,贵妃娘娘直接问殿下岂不更明白些。”
韩贵妃是家里的幺女,自幼得父母兄姊疼爱,进宫后又颇为受宠,哪里被人这般抢白过,不禁气得满脸通红,“来人啊,把这丫头给我往死里打,太后娘娘日后若要怪罪,我一个人担着。”
韩贵妃身边的两个嬷嬷正要上前,君念却先一步挡在沈思面前,厉声道,“我看你们谁敢动她?”
两个里正僵持间,却见长乐宫的浅碧姑姑,急急地赶了来,向贵妃与君念行礼毕,对沈思道,“姑娘怎么在这儿,太后娘娘已经寻了好几回了,快跟我回长乐宫吧。”
韩贵妃睨了浅碧一眼,冷笑道,“阿满刚刚对本宫不敬,本宫正要教训她,浅碧,你也是宫中的老人了,本宫问你,是不是你们长乐宫的人犯了错,本宫就责罚不得?”
浅碧忙跪下道,“回贵妃娘娘的话,阿满若是有错,娘娘当然可以责罚。可奴婢以为,与其太后娘娘日后问起多有不便,倒不如现在就去长乐宫请太后娘娘公论的好。莫非贵妃娘娘担心太后娘娘会处事不公吗?”
“哼,长乐宫的人果然个个伶牙俐齿,”韩贵妃冷哼了一声,“可若是本宫拼着被太后责罚,也要教训这个丫头呢。”
沈思记得,这韩贵妃有一次曾跑到长乐宫中找太后说项,要讨她给裕亲王那个老头子做妾。那个时候,沈思觉得韩贵妃行事莽撞,处事糊涂,自那时起,就一直不太喜欢她。
可今天这一来二去,沈思突然觉得韩贵妃如此爱憎分明,当真是性情中人,倒有几分对她的味口。沈思想着,要不先给她分析分析如今的利害关系,若她听后还能如此不管不顾,沈思就敬她韩贵妃是英雄豪杰。
沈思垂首一笑,幽幽地开口道,“阿满记得,这碧水池距宣敬门近得很,命妇入宫朝见多从此间路过,贵妃娘娘与齐王殿下在这儿僵持着,闲言碎语传到宫外去,怕是会对齐王殿下不利吧。”
沈思抬眼看着韩贵妃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地变幻了好半天,最后终于不甘地甩了甩袖子,“念儿,跟我回承露宫。”
沈思松了口气,扬起脸来,看见君念正笑着俯下\\身来,对她伸出手,欲扶她起身。沈思想到自己今日会如此受辱全是因为他,心中便别扭得很,索性避开了他的手,自己站起身来,跟在浅碧姑姑身后往长乐宫走去。
还没走出两步,却见韩贵妃又转回身来,盯着她看了半晌,“本宫与你一起去长乐宫。本宫倒要向太后娘娘讨教一下,莫非像你这样的就称得上品貌俱佳了不成”
沈思微微一笑,躬身道,“娘娘请。”
一进长乐宫门,沈思就觉得气氛有些不对,左右环顾了一圈,正好看见武宗皇帝身边的盛公公立在殿外。
沈思虽然心里恨韩贵妃跋扈,却也着实不愿因此坏了君念的前程。她赶紧上前几步走到韩贵妃身边,压低了声音道,“似乎皇上此时正在长乐宫中,贵妃娘娘若要向太后娘娘讨公道,不妨晚些时候过来。”
韩贵妃也觉察到事情不对,冷哼了一声,正要转身离开,这时却听见一个咋咋呼呼的女声传来。
“是阿满姑娘回来了。”
沈思抬眼一看,竟是霍夫人常带进宫的小丫环矜儿。矜儿是见过世面的丫环,一见韩贵妃与君念也在,急急地跑下台阶,行了个大礼,道一声“贵妃娘娘万安,齐王殿下万安。”
沈思绝望地叹了口气,她往年在霍府的时候最是知道,矜儿这丫头其实一点都不矜持,往往她随随便便地一张口,声音便能传上二里地,此时八成殿里的人都知道她是与韩贵妃和齐王一起进的长乐宫。
果然,不多时,太后身边的首领太监走出殿外,对着韩贵妃与齐王躬了躬身,笑道,“太后娘娘让贵妃娘娘与齐王殿下一起进去。”
沈思硬着头皮跟在韩贵妃与君念身后走入殿中,见太后与武宗皇帝坐在上首,霍夫人与霍冲在侧首陪坐。
各自行礼毕,太后对韩贵妃笑道,“方才听浅碧说,阿满这丫头对贵妃不敬,贵妃要来跟哀家讨个公道?”
“她……”韩贵妃站起身来,欲言又止地看了武宗皇帝一眼,垂下头去低声道,“回太后的话,阿满她没有对我不敬。”
“是吗?”从方才刚进殿门开始,武宗皇帝就一直面色阴沉地盯着君念,直到此时方才开口,“听宫人们说,贵妃训斥阿满的时候,念儿还拦在里头?这又是如何说法?”
见韩贵妃正要开口,武宗皇帝不耐地皱了皱眉头,“念儿,你来说。”
君念站起身来,沉吟了片刻,竟一撩袍服的下摆屈膝跪下了,“儿臣有事回禀父皇与皇祖母。”
君念顿了顿,续道,“儿臣想娶阿满姑娘为正妃。”
君念此言一出,举座哗然。沈思清楚地感觉到自己的心脏漏跳了一拍,她轻轻地吐出一口气,在心中暗暗宽慰自己,与其日后担惊受怕地步步谋划,倒还不如现在这样快刀斩乱麻的干脆。
武宗皇帝冷哼了一声,神色未动,“哦?婚姻大事是你自己可以随意作主的吗?”
“回父皇的话,儿臣确实不敢擅自作主,实在是事出有因。今日阿满姑娘的发簪被人涂了花蜜,惹来蜂群,正好被儿臣撞见,便拉着阿满姑娘在碧水池畔的假山后暂避。”君念斟酌了一下,又道,“儿臣原为救人,并未多想。可事后恰巧被母妃与宫人看见,这才悟得,此事终归于阿满姑娘清誉有损,也辜负了皇祖母对阿满姑娘的一番栽培。儿臣思前想后,唯有娶阿满姑娘为妃方能弥补一二,还望父皇与皇祖母成全。”
武宗皇帝闻言,原本绷紧的眉目竟和缓了几分,他示意君念起身,然后转脸对着太后笑道,“这都是母后的错,念儿与谨之从小一块儿读书骑射,本是情同兄弟,如今竟巴巴儿地都来抢母后调\\教出来的人。”
沈思闻言心中一惊,娘亲今日竟是来提亲的,她如今只有十四岁,娘亲也忒性急了一些。
未等太后开口,武宗皇帝转向君念又道,“今日霍夫人正是来求太后与朕赐婚的,你当着她的面把事情说清楚了也好,清者自清,朕想霍夫人与谨之都不会在意。”
说着武宗皇帝一派悠闲地靠在身后的引枕上,转向霍冲笑道,“嗯,谨之,你说说看。”
“回皇上的话,”霍冲站起身来,对着沈思挑眉一笑,“涂了花蜜的发簪是臣今天早上送给阿满的,原不过是想开个玩笑,臣确实也赶到碧水池畔预备英雄救美来着,不想却被殿下捷足先登了。”
太后闻言不禁掩唇轻笑,道,“你也是半大不小的人了,还那么顽劣。”
太后转向武宗皇帝又笑道,“这也是他们两人青梅竹马的情份,依哀家看,这婚事就这么定下了吧。”
“母后说的是,”武宗皇帝微微躬身,然后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转向君念道,“念儿,你怎么看?”
沈思闻言亦抬眸看向君念,只见君念静默了半晌,然后垂首答道,“儿臣觉得如此甚好。”
君念的语气轻缓却干脆,有一种尘埃落定决绝,沈思闭了闭双目,她知道她与君念之间已无力回天。
沈思轻轻地别过脸去,唇角弯出一个笑意来。
沈思不知道自己为何还能笑得如此轻松,许是她的行为比她的意识更早一步地察觉了她心中几欲喷涌而出的冲动,于是便迫不及待地用一个莫名的笑来掩饰她心底的仓皇。
“嗯,”武宗皇帝点了点头,转向太后笑道,“阿满服侍母后一场,朕想着不如赐她个封号,嗯……”武宗皇帝沉吟了片刻,目光正好落在坐在一边的韩贵妃身上,“不如就让贵妃认作闺女如何?”
“儿臣觉得不妥,”君念急急地开口,许是觉察到自己的失态,他略顿了顿,又道,“儿臣是以为,阿满姑娘若以公主之尊下嫁,与谨之夫妻地位悬殊,反而白白招人口舌。”
“哦?”武宗皇帝饶有兴趣地看向君念,“那么依你之见,该当如何?”
“儿臣今日见到阿满姑娘,觉得她眉眼之间倒与大哥的伴读沈煜有几分相像。儿臣想着,安阳郡主早年曾失过一个女儿,倒不如就说阿满是郡主失散的女儿。沈家与霍家也算是门当户对。又可慰郡主失女之痛,全沈焱忠臣之心,也是个一举两得的法子。”
“嗯,”武宗皇帝赞许的点了点头,“念儿思虑周全,朕看此法可行,明日母后可宣安阳郡主进宫,朕择日下旨赐婚。”
沈思此时的神思早已游离到了九天之外,她跟着众人起身谢恩,然后退至殿外。她浑浑噩噩地向长乐宫外行去,直到听见身后有人叫她,她才恍然间回过神来。
沈思这才发现,她刚刚竟一直跟在君念身后,君念此时也停下了脚步,他微微地侧过脸来,却并没有回头。
“阿满。”
身后的人又喊了一声,是霍冲的声音。
沈思转过脸来,看见霍冲正吊儿郎当地站在她身后。眼前这位就是她未来的夫君了。她歪着头仔细端详着他,然后向他走近了两步,袖着双手笑道,“我听说,订了亲的男女,在成亲之前是不能见面的,见,则不吉。所以,谨之哥哥,在我十六岁之前,你我还是不见的好。”
沈思转过身去向前走了几步,仍没听见霍冲回应,她又转过脸来,竖起两只手指,笑得端庄大度,“给你两年的时间,好好把你那些情债都料理清楚了。或者你不想料理也没有关系,成亲后我来帮你料理,但你要仔细,我可不是个会怜香惜玉的人。”
见霍冲被噎得怔了怔,沈思顿时觉得心情大好。从她五岁被霍冲带入霍府开始,哪怕遇到再烦心的事情,只要能噎得霍冲说不出话来,她就会觉得心情舒畅。她欣喜地想着,嫁给霍冲以后的日子,或许也不会太无聊。
沈思记得,她离开皇城时,身边只有南歌一人。秋雨连绵,她撑着伞,立在宣敬门内,一时竟有些惆怅。
她原是少得安静,鲜有愁容的人,如今却伫风立雨,一言不发,南歌以为她病了,忙凑上前去试了试她的额头,又轻唤了一声,“姑娘。”
她笑了笑,然后垂下头去看自己的左手,半晌方道,“我五岁时被谨之哥哥带进霍府,十岁时被娘亲送入长乐宫,如今又要一个人去另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我这十四年,竟一直在颠沛流离着,也不知何时是个头。”
南歌歪过头略带不解地看她,“可再过两年,姑娘便会再回到霍府,那时候便再不用离开了。”
“你说的对。”沈思点了点头,然后下意识地向皇城深处望去,目光所及之处,是一片空阔的肃穆。
此后君念便再也没有出现过,沈思突然觉得心中有些失落。她明白,他那些一时兴起的承诺,原就当不得真。她年纪小,初尝□□,信一回也就罢了。如今再为了他不来送她而伤感,那便委实矫情了。
这般想着,她觉得心中不那么难受了,却依旧轻叹了口气,“走吧。”
她紧了紧身上被风鼓起的斗篷,缓缓地向宣敬门外走去。她那时想,她才十四岁,便在情之一事上有了如此了悟,大抵也算是件好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