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第七十一章
天气越来越冷, 人们逐渐穿上厚重的外套,教室里, 林延的声音洪亮如钟:“前面的把门关上!说了多少次进来记得关门!冷死了!还有路星煦,把你那边儿的窗户关了,不嫌冷是吧?”
林延把脑袋整个缩进外套里,冷得瑟瑟发抖,“早知道这样,我就穿秋裤了。”
秋裤好像是每个青少年的天敌,穿了心情不好,不穿身体不好, 林延伸着手颤颤巍巍在秦枭肩膀上拍了一下,“别光顾着做题, 你新欢找你来了。”
何叙舟刚巧走过来,明明在笑, 林延却觉得他眼睛里全是恶意。
他听见何叙舟说:“你算哪门子旧爱!”
“欸?你这人怎么回事?再怎么说我跟枭哥是从小一块儿长大的铁哥们儿,那是有革命友谊在的,你说话注意点儿!”林延不乐意了, 皱着眉乖乖给何叙舟腾座位, 他裹着外套走到前面那排, 毫不客气:“同学们, 挤一挤啊。”
秦枭跟何叙舟关系很好这一事实在高三七班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 他们时常能看见两个人坐在一起做题,又或者是一块儿去小卖部, 一块儿打篮球。
曾经两个人势如水火的事情成了一桩往事,很多学生感慨,男生的友谊就是奇怪。
何叙舟坐在林延的座位上,一只手撑着脑袋, 专注地看秦枭做题。
他说:“我和你也是从小一起长大。”
秦枭把笔放下,他发现自己对何叙舟有很大的误解。
以前他以为这个人温顺柔和,满心仁义,后来他发觉其实都是假的,伪善是他,虚假是他,直到现在秦枭才知道,何叙舟卸下一切伪装后究竟有多幼稚。
他压低声音:“这你也吃醋?”
何叙舟眼眸深深,“我跟你认识更久,新欢是我,旧爱也是我。”
秦枭知道自己没办法跟他讲道理,他微红着脸,“嗯,都是你。”
由于秦枭的转变,逐渐开始有人不怕他了,偶尔还能聊上几句话,林延挤着跟别人坐一个板凳,那男生就扭头控诉:“秦枭,林延太胖了,我都没地方坐了,你管管他。”
林延把男生的头掰回来,“有事跟我聊啊,找枭哥干什么?”别耽误枭哥谈恋爱。
男生:“当然是因为秦枭比你讲道理。”
“你说这话我可就不爱听了,我哪里不讲道理了?咱们好好掰扯掰扯。”
“说话归说话,你别动手动脚。”
“我什么时候动手了?你别说得我好像多霸道似地。”
“你手往哪儿放?从我头上拿下来!你别按我头我告诉你!”
“我林延从来能动手绝不动嘴。”
“你还好意思说你讲道理!”
一片嘈杂声中,课桌下何叙舟和秦枭的手悄悄牵在一起。
秦枭吓了一跳,佯装若无其事的用另一只手翻动着课本。
“别动。”何叙舟忽然说。
秦枭侧目望过去,何叙舟的手臂伸过来抓住他手中的课本,从里面抽出一张签名照。
他似笑非笑,“喜欢这样的?”
秦枭抿起唇角,解释的话堵在喉咙里一句也说不出。
于是何叙舟眼眸沉沉,氤氲着风暴,“林延说,你喜欢刘畅这样玲珑有致的大美女,看来是真的,签名照都有了。”
醋坛子翻了。
秦枭看着他两指间捏着的照片,“我不喜欢,当时的情况很特殊,我只是顺便要了一张。”
“你不用解释,没关系。”
“真的吗?”
“……”
“我还是解释一下吧。”
何叙舟没说听,也没说不听,秦枭知道,这就是愿意听他解释的意思。
他觉得何叙舟也是够矛盾,跟闹别扭的小女生似的,谈恋爱嘛,自己身为男子汉,就让着他一些,倒也无妨。
教室里人多眼杂,秦枭害怕被人听见,只好凑到何叙舟耳边悄声说。
“林延那些话其实就是故意气你的,他知道你对我有非分之想,就想让你知难而退,他是刘畅的死忠粉,让我陪他去要签名的时候人家顺便给我一张,我总不能扫大明星的面子吧,更何况……”
“更何况,刘畅和单薇长得一模一样。”
何叙舟语气平静,垂眸看向手中的照片,照片上的女人妆容很淡,穿着一条白色碎花裙,笑容阳光。
她的脸,和记忆里的单薇分毫不差。
秦枭诧异地看他,而后又想通了似的点点头,“你果然也看出来了。”
“有些事情想告诉你,出去聊聊吧。”
下节正好是体育课。
季节入冬,街道两旁的树开始逐渐枯黄,校园里满地落叶,几分钟前刚扫过,很快又铺了一地。
脚下踩着枯黄的树叶,发出清脆的响声。
秦枭做贼心虚,一路不敢跟何叙舟靠太近,两个惹眼的少年并肩走在校园里,很多女同学回头偷看。
何叙舟的思绪有些飘远,“殿下去世后的第三个月,我见到了单薇,她和七皇子被追杀了很久,我见到她的时候,七皇子已经不在了。”
“他死了?”
“对。”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他是为了保护单薇。”
秦遇有多喜欢单薇,秦枭是看在眼里的,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也许秦遇自己都没有察觉到,他会愿意为了保护单薇付出生命。
何叙舟凝视着秦枭的眼睛,“七皇子为了保护单薇,身中数刀而死,我见到单薇的时候,她已经精神崩溃了,换句话说,她疯了。”
那时候单薇的情绪极度不稳定,时而清醒时而疯癫,她清醒的时候会问何叙舟:“殿下去了,你会替他报仇吗?”
这话对于那时的何叙舟,无疑是足以令他疯狂的。
当时何叙舟早已经卸下自己的伪装,他漆黑的瞳孔蓄着暴戾的情绪,“他自己选择要死,他死得其所,我凭什么为他的选择负责。”
单薇并不生气,她只是平静的看着何叙舟的眼睛,问他:“那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呢?”
是啊,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呢。
从各地涌来的义军集结在一起,他们以何叙舟为首,成立反抗新帝刘羌的起义军。
何叙舟出现在这里,他所说的一切都成了借口。
是为了受苦受难的百姓吗?
他太了解自己,他气秦枭自作主张的牺牲,他总说秦枭太自私,可其实他才是那个最自私的人。
他冷漠无情,即便天下现在正在水深火热之中,即便百姓深受其害,何叙舟都不曾有过一丝动容。
所做的一切不过是因为他知道,如果秦枭还活着,他一定会这么做,于是便做了。
单薇好像什么都明白,却什么都不曾说过。
她在起义军的队伍里是一个异类,清醒的时候默默地待在角落里发一整天的呆,疯癫的时候到处跑,见人就问:“你看见殿下了吗?七皇子最讨厌我和殿下待在一起,他真是个不自量力的人,本小姐怎么会喜欢他?”
直到有一天,她对何叙舟说:“我不想受苦了,如果有来生,我补偿给他就是了。”
再之后,起义军在河里发现了她的尸体。
何叙舟听到单薇死讯的时候,正在为第三天的攻城的突围发愁,忽然就觉得疲惫不堪。
他清楚的知道,他不是在为单薇的死感到惋惜,他只是想不明白,这场起义的抗争还需要多久才能结束,他还有多久才能不再受苦。
何叙舟甚至觉得,他是理解单薇的。
有时候,死反而是一种解脱,活着才是漫长的折磨。
放学的铃声响得人心慌,秦枭沉默着拿起书包,脑海里满是何叙舟说的话。
他说得太轻描淡写,仿佛寥寥几笔说尽了那两年的一切。
可是秦枭知道,战争哪里是那么容易的。
何叙舟从小身在皇宫,哪怕他只是一个名存实亡的世子,也从不曾吃过什么苦头。
吃穿用度向来和太子无差。
两年征战,何叙舟吃过多少苦,又受了多少伤,这是秦枭想都不敢想的。
离秦家还有两条马路的距离,秦枭偷偷看身后的何叙舟。
自从他答应何叙舟谈恋爱之后,一直都是何叙舟送他回家,为了跟何叙舟多待一会儿,秦枭索性不让司机来接他了。
何叙舟神色如常,似乎因为那些话心神不宁的人只有秦枭自己,他有些无措的停下脚步。
他转身正对何叙舟,做了自己这辈子都没有做过的事。
秦枭撒娇说:“你抱抱我。”
何叙舟似乎是震惊得怔住了,没有动作。
寒凉的风吹得秦枭缩了缩脖子,红着脸低下头,下一秒,他被人拥入怀中。
分明也是将近一米八的个子,在何叙舟怀里活生生衬得瘦弱,秦枭把脸埋在他胸前,有些憋屈:“你长这么高干嘛?以前比我高,现在还比我高。”
何叙舟憋着笑,“你这辈子努努力,说不定还有机会。”
秦枭懊恼地用头撞他胸口。
这一下有些重,何叙舟倒抽一口凉气。
秦枭抬起头,眼睛像小鹿似的看着他,“疼吗?”
“不疼。”他必然不会承认自己疼。
厚厚的灰色卫衣兜着少年的脖子,把秦枭衬得多了几分憨态,何叙舟忍不住笑了,明媚的笑容好像天生就应该出现在他的脸上。
秦枭沉默着抱着他,许久才语气沉重地说:“那两年,辛苦你了。”
历史与战争的厚重,没有经历过的人无法感同身受。
太多人因战争而死,无辜的百姓,情谊深厚的战友。
何叙舟不是没有想过放弃,可每当他想放弃的时候,殿下的模样就会出现在他的脑海中,他便就这么坚持下来了。
有时候就连何叙舟自己都觉得他过得像一具行尸走肉,分明已经没有活的意志,却不能选择死。
他自我折磨着,越战越勇。
将士们为百姓和家人战斗,而何叙舟只为殿下一个人,遇神杀神,遇鬼杀鬼。
他嘴角上扬,“我的确很辛苦,所以为了补偿我,你的那张签名照我送给王肃了,他很喜欢,让我跟你说一句谢谢。”
秦枭还沉浸在悲伤的情绪中,微微一怔。
“啊……不客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