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第五十五章
“皇后娘娘让林嬷嬷传来消息, 您与单小姐之事,就此作罢。”
阿穆偏头, 入目是心不在焉的太子殿下,正盯着桌上的蚂蚁咬牙切齿。
他顿了顿,忽而抬手,猛地在木桌上拍了一掌。
秦枭冷不丁被吓了一跳,“你做什么?”
阿穆将手抬开,露出下面的蚂蚁尸体。
他笑着:“小的从来不知,原来殿下怕蚂蚁。”
秦枭:“……”
那是普通的蚂蚁吗?那是昨夜胆大妄为的贼人,那是他逝去的贞操。
他磨着后槽牙:“你方才说什么?”
阿穆重新又道一遍:“皇后娘娘命林嬷嬷传话来, 您与小姐之事,就此作罢。”
两人从未真正定下婚约, 到头来也只是作罢二字。
太子殿下不解:“为何如此突然?”
“据说今日一早,单小姐进宫面见皇后娘娘。”
至于说了什么, 恐怕无人知晓。
秦枭微怔,想起昨日她悲恸的眼睛,同他说:“殿下, 能再陪臣女一会儿吗?”
他忽地惆怅起来, 呢喃道:“问世间情为何物, 直教人生死相许。”
阿穆歪头, 无辜的眼睛眨了眨, 这幅情景难道不是更适合君若无情我便休?
秦枭猛地拍他肩,生无可恋的表情挂在俊脸上, 颇为遗憾:“你不懂。”
你根本不知道你家主子经历了什么。
他忽然觉得像单薇这般坦荡之人实在难能可贵,更可怕的是那种情意憋在心里不敢说出来,却背地里偷偷耍流氓的真小人。
昨夜那人占够了便宜,走之前还在他脖子上咬了一口。
等他的眼前没了遮挡, 那人也已经无处寻踪。
太子殿下头一次后悔自己没有好好学武功,他不知道那个流氓姓甚名谁,这也就罢了,他连那人是男是女都不清楚。
秦枭的眼神逐渐阴戾,最好不要让他逮到,否则定把那人剥了皮不可。
阿穆瑟瑟发抖,心脏颤了颤,“殿下,您别这样看着小的,小的害怕。”
外人都说太子殿下玩世不恭,不能堪当大任,阿穆却觉得殿下待人温和,虽然平日看着不太靠谱,却让他十分有安全感。
他从未在太子殿下脸上看见过这样的表情。
秦枭嘴角稍稍一撇,“下去吧。”
阿穆如释重负,走之前回头看去一眼,恰巧看见殿下脸上可疑地红晕。
·
日月流逝,平静地生活仿佛暗中滋生着什么,御书房的烛光熄得越来越晚,甚至宫里有人传出,御书房中几盏烛火至天明。
与往常无异的某日早朝,席大人上奏林州失水,其原因是单丞相去年治水之时贪赃枉法,克扣了朝廷治水用的银两。
紧接其后,将证据当众拍在朝堂之上。
此次林州失水,死伤近千人,事故仍在继续。
单丞相呆愣了片刻,而后跪在朝堂上,朗声道:“老臣冤枉,还请皇上明察。”
朝中大臣屏息凝神,不敢轻易站队。
往常与单相交好的大臣们只有寥寥数人站出来替他说话,此事不是小事,证据确凿,谁也不想被连累。
那日皇帝发了好大一通脾气,命令刑部彻查此事。
消息送到太子府时,秦枭正再看新买来的话本子。
他握着话本的手指轻轻一顿,诧异抬眸,“刑部?”
送消息的暗探面色不变,“是。”
此事事关重大,秦枭急匆匆入了宫去见皇后。
林州失水和单相贪污,两件事一并砸来,一时间朝堂之上人心惶惶。
谁也不愿趟这趟浑水。
皇后娘娘揉着太阳穴,眉间有些疲态,“无人愿意去林州治水,你父皇这才会发脾气。”
朝堂之上文武百官,竟无人敢主动请命。
皇帝气急,“朕的爱卿们都好得很!不如朕亲自下林州如何?”
于是百官又跪了一地,齐声道:“皇上三思!”
皇帝气得摔了奏折。
秦枭敛眉站在皇后娘娘身后,替她捏肩。
不由得想起单薇主动拒了太子妃的位子,不知是否是知晓风雨欲来,不愿将他牵扯进来。
单相在这个位子坐了三十年,怎会这么容易被人抓到把柄,究竟是有人想将单相从这个位子上拉下来,还是他真的气数已尽?
他摇摇头,又问:“那上奏的席大人儿臣倒是有所耳闻。”
皇后道:“是大理寺席老家的公子,为人刚正不阿。”
秦枭眉目微凛,撇嘴:“怕是榆木脑袋拎不清形势,被人利用了还犹不可知。”
皇后嘴角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最后只剩一声叹息。
“后宫不议政事,你不如找你父皇去问个清楚。”
“父皇正在气头上,儿臣哪敢去触霉头啊。”
半月过去,刑部的调查到了尾声,事情比预想的更加严重,单相受贿的记录一桩桩一件件上报。
对于单相的处置结果仍旧没有出来,一日没有结果,朝堂之上就一日不会安心,谁也不知道单相会不会突然翻身,但所有人心里都清楚,这回单相想要翻身,怕是难了。
文武百官施压,非要追究一个处置结果,皇帝黑了脸,“众爱卿此时倒是一张张嘴能说会道,林州治水一事怎么不见爱卿们纷纷上策?”
朝堂上又是瑟瑟发抖跪了一地。
皇帝不耐地挥了挥手,“将丞相一家押入大牢,待择日审,退朝。”
单相从风光到倒台,毫无预兆。
京城中众说纷纭,贪污受贿的罪名是坐实了。
秦枭坐在酒楼中,垂眸看窗外俯视整个京城,眼中明明灭灭不知道在想什么。
忽地听见有人低声道:“本公子还当那单薇是个香饽饽上门提亲过,当时单相多风光啊,开口就把本公子拒之门外,现下才觉庆幸,若真娶了单薇,怕不是娶了个扫把星进门。”
“谁说不是呢,单薇之前多风光,走到哪里不是众星捧月,如今物是人非,乃阶下囚矣。”
秦枭手中的酒杯重重放在木桌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那桌坐了三个二十来岁的男子,闻声转头看过来,秦枭侧目,眸中氲着戾气。
那三人眼中怒意瞬间消散,抖着肩跪下。
“参见太子殿下。”
这几位的父亲都是朝中官员,曾和太子有过几面之缘,方才口不择言,谁也没想到会在这里碰见秦枭。
家中有人身在朝堂,一些传闻自然逃不过耳朵,据说太子殿下和单家嫡女走得有些近。
秦枭走到他们跟前,居高临下的俯视着三人,眉眼冷淡,“扫把星?”
三人身子一颤。
他们家中官品小,若真惹怒了太子,只需一句话便能毁了他们。
等了许久,却不见太子说话,他们抬头,太子殿下已然不在。
几人眼中是深深地忌惮,太子这般年岁比他们小了许些,身上的威压却实实在在令人害怕。
良久,其中一人面上浮现屈辱的涨红,闷声道:“现如今所有人都对单家避之不及,我们又何错之有?”
这回没人敢附和他。
·
阴暗潮湿的地牢之中没有阳光透进来,只有几盏烛火亮着,被关押着的重犯毫无生气躺在石床上。
偶尔有铁链的响声,在地牢中清晰可闻。
单薇倚着墙,阖目养神。
她身上的华贵衣裳已经染了灰尘,一对发簪掉了一只,发上甚至还沾了一些杂草。
单家的女儿被关在同一间牢房,单清悦几人低声啜泣着,往日里再多矛盾此时也没了心情去想。
忽然一道浑厚地男人吼:“再哭就去死!”
单清悦颤着身子,朝声音来源处看过去,那是一个头发乱得已经看不清模样的男子,宛若乞丐。
“看什么看!进了大牢还幻想自己是娇滴滴的大小姐吗?臭婊子!”
许是觉得他说得太难听了,单薇终于睁开眼睛,她眼神清澈干净,轻声说:“家妹扰您休息,我代她道歉。”
男人阴沉的眼睛看来一眼,冷哼一声没再说话了。
单清悦抿抿嘴,擦了擦脸上的泪痕,小声说:“我们是不是快要死了?”
“胡说什么?爹是丞相,我们怎么会死?”另一个庶妹吼道。
她垂着含泪的眸,喃喃:“别人都是这么说的。”
单薇皱了皱眉,低声安慰:“皇上仁厚,不会灭我单家满门的。”
她只说不会灭门,却没道谁会死。
单清悦又忍不住要哭,想到那个污言秽语的男人,憋住了,哽咽着说:“单薇,其实我特别讨厌你,我嫉妒你嫡女的身份,所有人都围着你,七皇子也喜欢你。”
单薇一怔,忽而叹息:“都这个时候了,还不得消停吗?”
这些事她不是不知道,只要没有太过分,她都不屑于去计较,宅门争斗向来毫无意义。
单清悦抽噎着:“反正都要没命了,我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你管不着。”
她还没来得及跟单薇争,她还没在七皇子面前亲口说出自己的名字,那些女儿家的情意,她都没能告诉他。
单薇的眼睛眨了眨,别开脸道:“那你就把想说的话抓紧都说出来,免得没机会说了。”
她这话带着气,果然单清悦哭得更厉害了。
“我不想死,我还不想死”
忽有脚步声进来,单薇抬头,看见她满心喜欢的少年一步一步走来,背手而立。
她嘴唇抿紧了些,将脸别过去,用衣袖挡住自己的脸,不让他看见自己这副落魄的模样。
然后她听见几个庶妹的声音——
“太子殿下,您是来救我们的吗?”
“太子殿下,您救救我们吧,我们不想死,爹爹的事我们一点都没掺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