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吃饭还是喝粥
当兴安将煤炉子和煤球的制作方法送到几位藩王手上时,朱瞻墡一眼就看出了东西的好坏。
湖北的冬天不好过,大雪封山的楚派湿凉能够冻到骨头缝里去。那种渗透人筋骨的寒意一直让朱瞻墡以为自己这条命就算不被朱祁钰这个孽种庶子皇帝给拿去也会被冻死在北京城。
礼部安排的房子虽然简陋了些,没有雕砖砌玉的美感,但是壁炉暖炕反而比在湖北过得更舒服。同样的冬天,器物不一样日子过得就不一样,还真应了那句同人不同命了。
原本以为马车里会冷,抱着自己带的暖炉不想撒手。可是朝廷安排的马车里配上了带烟囱的马车,一钻进马车里就看到小炉子上水壳里冒着热气,烧着的热水随时可以泡茶净面,还把马车里烘得暖和异常。
这小炉子好,问过礼部官员只是笑而不语,逼问急了只说这是工部的新玩意儿,咱礼部不知道。还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更全的是在图纸上配了使用泥煤制作煤球的方法,原来用泥煤掺点泥巴搅合匀了就能够保持煤炭的燃烧持续性,而解决炭气的方法更为简单,接个长管子把热气排出去一部分就行了。
人们知道煤炭能够生火已经上千年了,但真正使用的多是那些烧不起木炭的小民而已。泥炭、石炭燃烧起来灰尘大,还有炭毒,向来只有买不起木炭甚至连柴都买不起的穷人才会去煤山上采集了自家用来作饭用,原来这么简单就能够解决一切问题了,之前怎么就没人想到呢?
附送上泥煤的地址和大致的产量是景泰朝以来众人最高兴的事情了,老天开眼,祖宗显灵,这个孽障终于干了回人事。咱们一众宗室亲贵,在小民面前金贵到不能再金贵了,却被这个庶子一再压迫。这会终于知道拿点真东西回来孝敬咱们了,还算有点良心。
“这泥煤开采容易搅挠了地方,可是容易坏了当地风水喔!”
“那不能,哪能坏了地方风水呢,更不能搅了地方,这是善事,大善事。”众人没口子的回复道。
进京这一路上就已经见过了大火炉子烧煤的好处,进了京才知道这种宝贝居然是朝廷里弄出来的,工部为此赚大发了。
之前还有想买一些炉子带回封地的现在不用担心了,有了这些制作的方法回了藩地找些工匠就能做出来。再把泥煤弄出来往市面上一卖,之前的损失这就回来了。
眼见着有实实在在的利益,众人的坏心情一扫而空。好吧,皇帝既然还要分利益出来那也没有要弄死大家的想法了,继续安安心心当自己的藩王就好了。
回到藩地,老子还是地头蛇……还是当地的大龙头!
“朝廷之前发行债券,感谢各位宗亲一心支持朝廷大力购买,确保了朝廷新政的顺利实施,这些煤炉子和煤球的制作方法就算是一点补偿,还请诸位宗亲不要嫌弃。”
“不嫌弃不嫌弃,这礼物就顶顶好了。”朱瞻墉没客气,直接笑开了花。
有了煤炉子的制作工艺和煤炭的销售,王府很快就能够成为当地实实在在的大财主。种什么粮食、采什么茶,又或者折腾个什么丝绸、瓷器,哪里有干这玩意儿发财?
现在无论官吏小民,谁家不是开门七件事——柴米油盐酱醋茶?没有柴,甭管是地方首富还是亲王国丈,连个热汤都别想有。都别说一州一府的用量了,仅一个县城里的人用量就不会少了。
用柴烧火,价格可能便宜,但是火力来势快去的也快,而且好股烟能熏瞎人的眼。
用木炭好,烟少火力大,但是用得起的人家少之又少。就是王室也只是冬日取暖用些好木炭,平日里也舍不得的。
现下好了,有了这泥炭炉子和泥炭的制作工艺,泥炭直接到煤山上取就是了,掺上泥巴制成煤球卖出去要多少有多少。不出三年,各王府的收宜能比各种剥削穷苦老百姓来得多出三倍,不不不,应该是五倍甚至十倍才是。
“这煤矿以后各地官府都要依仗诸位宗亲的力量协办才行,这官办的差使难免容易出纰漏,还是得仰仗宗亲的。”
行行,官办就官办……啥?官办?不行不行,这不是耍我们玩吗?原本以为拿出来就是分给大家各享一块的,怎么还就成了官办了?众人脸一下子就垮了下来。
“这门生意关系国计民生,朕决意官办,由诸位宗亲安排监督。既然要诸位宗亲安排监督就少不了要安排人手办差,所得便分一份给诸位宗亲了。”
分一份?这怎么行,不行不行,这得都给我们才对。
“启禀陛下,官府操持商贾贱业不是很合适哈,有那个啥……”
“与民争利。”
“对对对,与民争利之嫌。依臣之见不如就交给我们这些老朱家的宗亲来替陛下看着点,也是为咱们老朱家守着点家业不是?你们说对吧?”
“对,对对。可不是吗,陛下,这家业还是得咱们这些宗亲替陛下守着才行。”一众藩王这时候像极了饿死鬼投胎,都想能在这一块大肥肉上插一筷分一勺,最好能够一锅都给端了才好。
朱祁钰瞟一眼旁边的王直等人,看到的是满眼不屑的目光恶狠狠瞪向一众藩王。
“陛下,臣以为煤炭乃国之利器,又出于山林土地,若是轻易动土容易影响大明风水,还是该由户部、工部共同管理为妥。”陈循两眼充满血丝,像是有人要抢他的钱袋一般一副要与人拼命的模样。
“臣附议。”既然户部拉上了工部,工部断然没有拱手让出去的道理。高谷一拱手,立刻跳出来积极支持陈循的表态。
“臣附议。”这肉怎么烂在锅里都是朝廷各部的,一旦让宗室插手怕是朝廷将来难免会有养寇之嫌。大明宗室有几个正经人?一个个脑满肠肥的只会祸害大民百姓,可不能让他们得了这个便宜。王直虽然掌吏部,但也不愿意这块肥肉便宜了宗室。
“这话怎么说的,咱们宗室就不是人了?”这话立刻惹来了一众宗室的不满:“臣府中人口众多,朝廷给的那些俸禄根本不够。陛下仁义,给我们宗亲们谋条活路你们也要干涉,莫不是要逼死我们才是?”
“陛下方才可没说把这煤炉生意交给你们宗室,只是说分一份而已。”
“我们这不是在跟陛下商量吗,碍你们什么事了?”
……
宗氏以襄王、荆王为首的一众藩王与几个部衙首脑就煤炭生意直接在大殿上就吵翻了天。
“兴伴伴,你觉得着?”朱祁钰侧过脸小声问兴安道:“要不这差使你觉得交给锦衣卫或者内庭如何?”
“皇爷,这种朝廷大事奴才哪里知道。皇爷自有明断,奴才只要照办就绝计错不了的。”兴安绝对不肯上朱祁钰 当,之前金英看似手握大权,能够直接参与百官讨论好像权倾一时比当年的大太监王振还威风,现在人在哪呢?
“胡太傅,你为四朝老臣了,你来说说是不是我的道理。这大明朝还是俺们老朱家的大明。不过是个煤球的营生,俺们兄弟几个分了有何不可。”
“就是就是,我们好歹还是大明朝正经的王爷,皇帝陛下的亲叔叔,跟朝廷要这么点东西算什么?可别忘了大明朝也有我们的一份,我们宗室要是都分不到,谁还能分?”
“胡太傅,你老还是咱大明朝的大司伯,这朝廷的礼法你可得好好说道说道,让这些目无宗亲贵胄的官员们都好好学学礼。”
“我的春官大老爷哟,您可别揣着了。您可是高祖文皇帝时信重的老人了,咱们哥几个都等您话咧。”
这群大老粗一样的王爷没一个是好招惹的,胡濙本想置身事外不参与宗室与户部的争执,可是没想到躺了枪被拉来评理。
这个理怎么评,说该给宗室?
笑话,宗室占大明朝的好东西还少吗?皇亲国戚哪一个是好相与的了,想起这事就火大。宣德十年时靖江王就不守规矩自己强征了老百姓的粮食做税赋,当时宣德爷还批示要求靖江王退还,要地方官员严惩靖江王。
结果就因为宣德爷腰子用多了,没学做些开龙脊、锁阳壮肾的功法早早归了天,到了正统年间各地藩王还有样学样奏请正统朝将靖江王自行征粮的事情给做实了,推广了下来。
多地由藩王自行征粮的老百姓也因此恨透了藩王,恨透了朝廷。身为正统朝辅臣,对于藩王们倚老卖老不拿朝廷当回事的行为一向是敢怒不敢言。
景泰朝好了,皇帝一登基就没跟藩王讲客气,被锦衣卫上门教过做人的不在少数,就连郑王、襄王这种在洪熙、宣德两朝末年都当过监国的王爷平日里跋扈惯了,现在也老实到不得了,真真是解气。
今天这锅太大,礼部背不起也不想扛。胡濙心里的小算盘也打得精,自己参过完景泰元年就要去开平坐镇修城了,凭什么临走了爆个雷。
瞟了眼景泰皇帝,朱祁钰这会正在跟兴安两个嘀咕什么,心思似乎没放在殿内。
“老臣以为,诸位王爷所说的也并非全无道理,但是国家大事一向是朝廷大臣们商议后由皇帝陛下决断,我等做臣子的还是应该听皇帝陛下的旨意办差的。”论圆滑,经历过正统朝的臣子多少有些心得,何况老于是故的胡濙了。
“太傅所言差矣。自景泰以来朝中议事向来是大臣们拟定章程后交由陛下,今日陛下未曾与大臣商议便要将这关系亿万生民的营生分一份给宗亲,这不合旧制,我王某不敢遵旨。”王直见胡濙缩了,火爆脾气顿时上来了。
“诸公诸公,莫不如此事还是先搁置,等到年后朝议时诸位再各抒己见不迟。”于谦眼珠子转了转,不慌不忙打圆场。
“屁话!这营生朝廷给也要给,不给也要给!”突然间襄王朱瞻墡提高了声音打断了于谦的话头。
“于谦,别以为我们不知道你打什么主意,妄想!”襄王脾气上来了,完全没拿大明兵部尚书当回事。
“廷益公,何事惹了朕这位爆脾气叔父呀!”名字名字,当然是有名有字。连名带姓一起叫是相当没礼貌的行为,据说当年朱元璋急了直呼大臣姓名最后还得老老实实道歉,何况朱瞻墡此时以一介藩王身份对大明兵部尚书如此大呼小叫了。
“回陛下,臣等正在商议这煤炭之利。臣以为此非议事之所,应当于年后朝议时与众臣一起商议为妥。襄王殿下或是急了,担心节后离京无法参与朝议这才失了态。”于谦没有借题发挥,只是平稳地作出了回答。
“襄王殿下,适才确实失礼了,还不快快请罪…”署礼部事左侍郎杨善在一旁连忙提醒。
刚才众人商议时杨善只是安静地待在一旁不发一言,甚至连一个多余的动作都没有。那样子就像是胡濙的影子一样,甚至比影子还没有存在感。
眼见襄王朱瞻墡失礼惊了驾,杨善连忙出声让朱瞻墡赶快请罪,就像突然出现在人们视线中一样。
请罪,是得请罪。朱瞻墡反应了过来。自己怎么这么大意,一时间因为利益忘了分寸,居然连自己的命根子还掌握在小皇帝手中的事情都给忘了个一干二净了。
朱瞻墡的汗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快速从额头上冒了出来,幸好殿内温度高,本来就有雾气在大殿里若隐若现。
“臣一时猛浪,还请陛下恕罪。”请罪归请罪,这一跪实在拜不下去,太掉面子了。朱瞻墡打算把这事给糊弄过去,只要皇帝不当场发作,这事就算是过去了。
“哦,原来如此。这却是朕疏忽了,叔王适才确实猛浪了,廷益公乃我大明脊椎,若没了廷益公操持恐怕我景泰朝早就得迁都南京了。”说罢,朱祁钰似笑非笑地看向朱瞻墡。
“五弟,还不快给大司马道歉。”朱瞻埈见到朱瞻墡吃瘪心里乐开了玩,有种复仇成功一般的快感。至于是不是真的复仇了,没所谓,只要见他倒霉我就开心,这就是藩王的乐趣。
朱瞻墡眼角抽抽,恶狠狠瞪了郑王一眼,不情不愿的向于谦的方向一拱手,头却深深偏向一边,口里说了声:“得罪了。”就算是道过歉了。
于谦也不计较,轻轻一笑拱手道:“殿下有礼了。”
“兴伴伴,你说适才几位大臣与叔王们所说谁才有理?”朱祁钰偏过头问兴安道。
兴安一惊,短暂地一瞬间迅速反应了过来:“回皇爷话,奴才不知道哪位对哪位错,奴才只知道这天下是皇爷的,皇爷让谁吃谁才有吃,皇爷不让谁吃那么谁就连粥都喝不上。”
糟了,大意了,刚才没有闪。郑王朱瞻埈的冷汗迅速从额头上冒了出来。之前盖有襄王印信的那封信函可是锦衣卫拿上门来的,莫不是小皇帝要找老五的碴,故意找个由头试探一下而已?
该死, 自己怎么就这么不知轻重,一见眼前的利益就忘了小命还握在这小皇帝手里。如果小皇帝要惩治他朱瞻墡,莫不是搂草打兔子顺带把我也一起给收拾了吧?郑王朱瞻埈突然有种对危险后知后觉的感觉从心底里升了上来,拔凉拔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