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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交趾之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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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景泰实录》:

    正统十四年十月初二日,上谕前太子太保、成山侯、征夷将军王通,坐失交趾,落职为民。前者朝廷用人之际,擢升通中军都督佥事,提督守备京城九门。(注:即所谓的九门提督)。升都指挥同知刘信署后军都督府佥事,照旧管军。

    正统十四年十月初二日,上谕申斥征闽贼总兵官宁阳侯陈懋、左副总兵保定伯梁瑶、右副总兵平江伯陈豫、参将都督佥事范雄、太监王瑾。曰:大军未至,叛乱已平。大军遂到,激民为叛。尔等世受国恩,本当与国同戚,奈何扰民失所,流落作乱。今遣出兵平叛,大军整饬日久,费时月余唯马军抵达。尔等意欲何为?……

    上谕,都指挥同知范广、王友、陈良各领一军巡哨宣府至大同各关口,协同各关防备,击入寇贼军。

    镇守密云署都督佥事王通上奏,北虏南犯袭扰密云为常。近又闻贼出没,请增派官军。上谕,本当增派官军,然古北口新增官军三千,两关相距弗远,命通节制古北口为宜。

    “皇爷,夜已深,当安寝了。皇爷身系天下,需保重龙体才是。”兴安阴魂不散一般,总能在完成自己手头的工作后抽出时间跑到朱祁钰身边伺候一阵子,常常一待就是大半天。

    对于朱祁钰而言,如果是自己的皇后汪氏或者杭妃在,这会可能还真没心思查阅安南、麓川等地的文件,早就去做活塞运动了。而侍候在一旁的兴安,汪氏认为自己丈夫要处理国事,不会在这个时候过来打扰丈夫,而杭氏之前得了嘱咐知道朱祁钰不喜欢兴安的墙头草做风,既然留在身边随侍也不会过来打扰。

    就这样,三人在一场误会下错过了半个美丽的夜晚。不,是整个!享受生命注意保养的朱祁钰坚持“不贪三更色”的原则,夜深了也就自己一个人睡下了。

    “兴伴伴,尔为宫中老人,当知南方困扰已久,可愿分解一二?”北边的战事一触即发,南边几个省份已经轮着转圈打了好些年,即拖累了大明的大半精锐军队深陷泥潭同时又耗费了整个大明一半甚至更多的财力支出。

    既然北边的战事现在还不明朗,已经布好的局只能等着各自亮牌出结果了,那就不妨花点时间关注一下南边的战事,早做布局也好尽早解决朝廷的困境。

    “皇爷……”兴安踌躇着不知道怎么表达,一时语塞。

    “哦哦,无妨无妨。”朱祁钰看着兴安欲言又止,也不知道是不是刺痛了兴安本是安南人的痛处,出言安慰道:“是我猛浪了,兴伴伴无需在意。”

    “皇爷莫怪,老奴并非此意。”虽然说朱祁钰是表示无所谓,但毕竟这么多年伴虎经验哪里会就这么真算了?

    “回皇爷,老奴只是不知如何讲起。”像是回忆往事一般,兴安略微侧头做出深思状,然后正色回复道:“老奴于永乐年间入宫只是做些洒扫杂役,至洪熙年方有些正经差使。幸得章皇帝(宣德帝谥号:章皇帝)恩宠,得了内宫监差使,方才有今日侍候皇爷之福。”

    “不敢劳皇爷动问,南疆乱局老奴却是知晓一二,皇爷若是耐烦,老奴便唠叨一阵子。若有错漏处,还望皇爷莫怪。”做到内宫监太监位置的老宦官果然是个人精,先把话头扔在前面铺垫好了,自己错漏的后路安排到明明白白的。

    “但说无妨。”朱祁钰笑笑,示意兴安随时可以开始讲了。

    靠自己查资料去了解乱局或是听百官解说都只是片面的,侍候过几任皇帝的内官有自己的理解和分析能力,从他们那里听来的消息可以换个不同的角度用来做决策的参考。

    何况长夜漫漫,听个睡前故事也能助眠不是?

    看到朱祁钰认真的态度,兴安也打开了话闸子,一个大明天朝上国的耻辱就被一点点扒开了。

    英国公张辅时,曾经三次平定交趾叛乱,也使张辅位极人臣封无可封赏无可赏,于是被朝廷调回改为升迁张辅的助手安远伯柳升负责镇守交趾。

    柳升也是有智有勇的战将,先是跟着张辅数次南征,随后又扈从永乐皇帝征阿鲁台再次晋升。因为战功一步步升到了安远侯的位置上,也到达了他人生的颠峰。宣德四年,都察院御史顾佐建议解除张辅兵权“朝夕侍左右,谋画军国重事, 进阶光禄大夫、左柱国、朝塑望”,更是在宣德朝中期被安排“监修两朝(永乐、洪熙)实录”。

    交趾连着被平了三次后并没有彻底臣服,而是再次反叛。到了宣德年间柳升中了黎利叛军奸计战死在倒马坡,明军大败而归;使得明军平叛的大好形势被一举破坏。

    另一路明军总兵官就是在这一次战争中与现在负责守备提督居庸关的罗通结下了梁子的前太子太保、成山侯王通!

    当时官方奏报上称因为柳升的败亡造成“王通全军绝援,遂弃交趾”,而实际上王通当时确实也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责——私自与叛军签订丧权辱国的和约!

    王通做为靖难功臣后裔,起点就比别人要高。年纪轻轻就承袭了父亲王真的官职民为了都指挥使,接手了父亲留下来的军队。在后面的战事中王通步步积累战功升到了都督佥事,又因为自己父亲王真之前是有爵位的被人重新提起,于是被封了武义伯。

    到了永乐十一年,王通已经升为武义侯了,更是在永乐十二年随永乐皇帝朱棣北征成了“并领右掖”的大将。短命皇帝洪熙帝继位后王通被授命“掌后府事”(五军中的后军)“加太子太保”衔!

    而王通也因为战功卓越在宣德初年被派到交趾参与平叛,而此时的王通已经是江湖越老,胆子越小了,没有了敢死之心的王通哪里还有敢战的决心?

    在一场失败的战斗中受伤的王通秘密派人联系叛军,许诺向朝廷讨封,并不顾按察使杨时习坚决反对一意孤行决定与黎利和谈,答应将清化州以南的地界全部划给叛军黎利。

    更因为接到消息,前来支援柳升率领的明军大败而归,柳升更是当场战亡,由此王通所率明军成了孤立无援的情况。为了逃得性命,王通竟然不顾朝廷追责的风险,在没有任何指示的情况下擅自作主签下了割地协议。

    为了能够让协议能够履行,王通还下令让当时任清化州知州的罗通弃城投降。没想到罗通拒不受命,还仅靠着当地的少量官军、汉人力量暴揍了黎利叛军。

    消息传到京城,虽然当时英国公张辅坚决抵制,仍然没有争过一群受当时认知限制的文武百官,白白放弃了交趾。而王通因为战败且擅自签下了丧权辱国的条约造成“官吏军民还者八万六千余人,其陷于贼及为贼所戳者不可胜计”的惨况。

    战争失败了总要有人背锅,柳升已经死了,只剩下王通这个脑袋够大还留下这么大把柄,用来扛责任最合适不过了。于是,王通经过审问后最终被定了个“去职为民”的处罚。

    一晃,二十多年过去了,那个曾经意气风发,谈笑间令强虏灰飞烟灭的王通眼看着已经进入仗乡之年,再熬一熬就是仗国之年的耄耋老者了。可怜大明朝已经无将可用,居然因为这次北虏叩边的危机把这个满头银丝的王通起复再次领军上阵。

    “如此说来……这王通、罗通二人可谓熟交趾风物人情的,际遇也相差无几啊!”朱祁钰颇有感触说道:“只是不知这王通如今拄什么拐仗提督官军守备城池,有些可惜。密云有好画师否?不若就从京师调派好画师往密云将那王通领军的模样画来我看?”

    “唉!啊?!!”顺口应下来的兴安突然反应过来,这景泰也不怎么靠谱嘛!典型昏君血统没跑了,居然还想着要专门派人去密云画下前太子太保王通如今的窘迫模样。

    直到朱祁钰一脸戏虐地看着自己的表情,才明白自己被朱祁钰耍了。好在反应过来后有一个吃惊的态度回应,不然真应承下来去办了,恐怕自己就要被这位励精图治的年轻皇帝给办了。

    至于拿什么办?多半二丈白绫,或者赏瓶寿酒啥的。至于鬼头大砍刀一般轮不到自己这种宦官,唯可以的是肯定不会用皇帝陛下跨下那活来办。

    “回陛下,此王通非陂王通矣。”感觉自己从鬼门关走了一遭的兴安回复道:“密云卫守将王通正当而立之年,身强体壮……”

    当看到朱祁钰似笑非笑的眼神时,兴安心中又是一惊:糟了,平常表现的与世无争,不关心朝政的形象居然被这位年轻的皇爷一句话就给掀了老底了。

    回到寝宫,打发走兴安后朱祁钰很快就进入了梦乡。在梦境里,他看到了一个不一样的王通。

    投入数十万官军,花百数百万银两才勉强支撑到现在的交趾之战,朝内外已经形成了沉沉地厌战气息。一片大好之下意气风发的太子太保率领官军步步紧逼,眼看就要彻底击败贼军时突然传来另一路明军战败自己后路被断绝的消息。

    固守待援继续作战,大不了一死报效朝廷,这样可以保全自己的名声和全家老小,甚至还能因此使子孙后代得到恩荫庇护。但是十数万的随征官军、百姓和当地支持大明的土著将会为自己的声名做垫脚石。

    王通很清楚,短期内大明国内根本抽调不出相应的援军打通交通路线,伤残、百姓没有办法撤回国内,粮食、军械、药品和援军也上不来。

    打,可以全个人声名,保家族前程。和,只要自己一人受万世骂名却能保全十数万家庭团聚。

    一夜白头!

    再三思量后,王通力排重议,自己扛下所有的罪责含泪签下了和平条约,所求者唯所属大明官吏军民得以返乡。至于自己,一切留给后世去评价吧,至多不过是随风逝去……

    这一夜,朱祁钰睡得很踏实。无论北境风云变幻还是南疆水火争锋都不能影响他安心的睡去,只到早朝。

    大明的早朝仍然是那么没有人性,尽管已经被朱祁钰下令改革后的早朝时间仍然没有变化,讨论的东西其实也没有少太多。无非是之前阁臣们用揭帖形式上呈的奏章换成了各部批复,内阁复议,然后还是坚持在每天的早朝上报给朱祁钰首肯。

    封建统治几千年的集权于君主一人的统治形式已经深入人心,不是三两日能够改过来的。朱祁钰拿自己当泥塑的菩萨,坐在殿上听下面各部、各衙门汇报奏折内容和两级批复的内容。

    除了军队操练、调派、民伕征集之外,朱祁钰强调要求将乡村散布的百姓收拢到附近坚城里并妥善安置之外,无非老生常谈的要求加大各地以官方采购代替摊派的方式向民间匠户定制器械,避免因为临时性安置激起民怨等等。

    在朱祁钰看来,这也是“以工代赈”的变形。摊派的任务,特别是加派的任务老百姓的积极性跟官方付费采购而言是没有可比性的。为了能够从官方拿到回头钱,老百姓会认真、再认真、更认真的完成工作指标,以期待后面更多的工作任务下来能换到更多的钱粮。至于摊派嘛,只要形式上是那么回事,不会被当做典型进行处罚就好了。

    同样,官仓里的钱粮布帛鱼肉丝麻各种储备也被当做支付价款像是开闸泄洪一样哗哗流走。一座座大仓里的物资很快被清空,反馈到朝廷奏报只剩下一个个数字记录着他们曾经存在过。

    当户部尚书王直表达了自己的担忧时,朱祁钰只回了个:“千金散尽还复来”就继续下一个议题了。

    对于众臣的理解,这是皇帝对于打羸这场对北虏南犯保护战的高度认识,只要打羸了这一仗,仓库还能够通过征税从大明境内的百姓手里收上来,所以现在无论怎么花都不过分。换个角度想想看,粮米、熏鱼、腊肉、丝、麻、布、帛等等等等,都是会随着时间推移而烂在仓库里的,不如先清空了仓库,等来年再收上新鲜的,这样存储时间能更久一些。

    “刑部金卿,锦衣卫卢卿散朝后留下。”朱祁钰吩咐着退出了大殿。

    稍后,金濂、卢忠请见。

    看见金濂走在前头,还没等二人行礼朱祁钰三步并做两步迎上去一把抓住金濂的手,极度热情的说道:“早就想与金老爱卿好好学学这治国之策,今日见朝堂上刑部并无奏报,想来一定有空教祁钰一二。”

    一把年纪的金濂对于景泰皇帝的热情吓到手足无措,竟然愣在了当场喃喃半晌也说不出话来。

    倒是卢忠行了个礼就站在一侧,眼观鼻,鼻观心站定,就像一柱迎客松样不摇不动。

    “陛下……这,老臣……何至于此,老臣惭愧。”稍缓了一会,金濂总算说了句囫囵话。

    “坐,快坐。”朱祁钰招呼着内侍送来两个锦凳,亲手将金濂按在了凳子上。

    “适才殿上朝议,金老爱卿可是听见了,我大明朝穷啊!穷到叮噹响了,这南征北拒两线开战,需要银钱啊!”

    “还有这各地旱、涝,朝廷不只是要免了钱粮,还得要赈灾救济,这也要粮草啊!”

    “现如今朝廷大仓空虚,各州府官仓也几乎能跑耗子啊!”

    ……

    朱祁钰每说一个,金濂就下意识点下头,同时额头上的汗珠子也冒了出来。这些问题是该与整个内阁讨论,就算他金濂是内阁成员,也不该只找他一个人讨论!

    如果只找一位尚书讨论,那也该是户部尚书,或者是现在风头正盛的兵部尚书,而不是自己这个刑部尚书。

    想到了这点,汗真的止不住。而且后背还在一阵阵发凉!更严重的是早有内侍又搬来一个圆凳供朱祁钰坐在自己对面,而此时皇帝陛下正一只手握住自己的手,另一只手还轻轻的在自己手上有节奏的轻拍着,这种情况更像是一位长者对晚辈嘱咐时的小动作,而不是一个年轻的皇帝对年长的大臣做出来的事情。

    想到这点,金濂一个激灵将手抽了回去。想想不妥,总不能又把手给送回去吧?立刻站起身后退两步,双手一拱,躬身一礼道:“臣未能替陛下分忧,未能解大明之困。臣无能,臣请乞骸骨归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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