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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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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微凉的夜风顺着窗缝溜进来,不知怎的,那丝凉意抚进了秦东意心里。

    他垂眸看着床榻上的楼画,那人见他没反应,又道:

    “你把我师兄还给我。”

    “楼画。”

    秦东意微微皱眉:

    “别闹了。”

    楼画却不听他的话。

    他从床榻上爬起来,挪到边沿,用手指勾住秦东意的腰带,把人往自己这边拽了拽。

    他伸手抱住秦东意,扑进那熟悉的檀香中,他贴在他胸口,听着他胸膛处熟悉的心跳声。

    “我没有。”

    晚香玉的气息漫了上来,秦东意缓缓抬手,却在即将碰到楼画时顿住。

    他手指微微蜷起,最终,还是放下了。

    秦东意后退半步,将楼画从自己身上推开。

    随后,他便听那人道:

    “那你告诉我,为什么我们不能像以前一样了?”

    秦东意微微皱起眉。

    他觉得楼画像个小孩,他的爱和恨都很极端,尽管他可能并不太理解那些情绪都代表什么。

    秦东意想,自己似乎是该和他好好谈谈。

    于是他轻轻叹了口气,放下了疏月君面对暗香谷魔尊时该有的防备和疏离。

    他半跪在床边,很认真地看着楼画,就像看着三百年前那个总跟在他身后的少年。

    他抿抿唇,语气中是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温柔:

    “因为那是以前,你不是十三了,我也不是你的九师兄,那些都过去了,明白吗?”

    他顿了顿,又道:

    “还有,抱歉,怀杏阁的事误会你了。”

    秦东意跟他好好说话,楼画便也将先前的闷气抛去一边。

    他有很认真地去理解秦东意前一句话的意思,但他始终不明白:

    “那为什么你对别人都可以像以前一样,就我不行?”

    “因为你是暗香谷魔尊,我是清阳山的疏月君,立场不同,自然不一样。”

    秦东意耐心解释道。

    “回不去了?”

    “……回不去了。”

    说罢,秦东意从储物戒中取出一个普通的白玉茶杯,手上用力,捏成了几块碎片。

    他将那些碎片给楼画看:

    “碎裂的玉杯很难回到原来的样子,你我也一样。别把自己困在过去,好吗?”

    楼画没说话。

    沉默半晌,他只抬手把秦东意手里的碎片拿了过来,握在手里,再递过去的时候,手里已经是个崭新的白玉杯。

    他像邀功的小动物一般将玉杯亮给秦东意:

    “修好了。”

    秦东意看看那个玉杯,又看看楼画,心里泛上一阵浓浓的无力感。

    他也想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但楼画身上那些人命那些杀孽,要他如何去忽视。

    事情早在楼画弑师叛门的那天开始就回不去了。

    楼画见秦东意没反应,于是伸手把玉杯放在秦东意手里:

    “秦东意,我只有过去。你若是不想回来,我便将你拉回来。谁挡了你,我就杀谁。等你有一天只剩下我,你就不用顾忌那些了。除非你杀了我,不然永远别想离开我。”

    秦东意愣了一下,抬眸看去。

    楼画的眸子闪过一道红光,偏执到疯魔。

    他微微蜷起手指。

    楼画的秦东意不见了。

    他的十三,又该去哪找呢。

    秦东意眼中余下那丝柔和也随着楼画的话消散了。

    他自嘲地浅浅一笑,随后,手中玉杯顷刻化为齑粉:

    “必要时,我会的。”

    楼画眸中猩红一闪而过。

    他看着秦东意起身离开,房门开了又关,脚步声渐远,但他并没有追出去。

    许久,他从床榻边沿慢慢滑到地上,看着地面上那堆细碎的玉粉,它们在月光下亮晶晶闪着光。

    楼画用手指捏起来一小撮,又洒下去,最终他手一抚,红色灵流泛起波澜,玉粉重新变成了玉杯。

    楼画将杯子捏在手中把玩一阵,叹了口气,漫不经心道:

    “这不是修好了?明明这么简单能解决的事,非要弄得那么复杂。”

    应龙一直在他识海中默默看着这一切,他终究没忍住叹道:

    “乖宝啊……”

    “嗯?”楼画应了一声,但应龙却再没下文了。

    如果世上的事都像是修玉杯那样简单,反倒好了。

    -

    几人回到清阳山已是次日正午。

    离开客栈时,秦东意没有约束楼画,但此人放着暗香谷不回,还是优哉游哉要跟去清阳山当他的阶下囚。

    雾青不方便靠近,便将楼画送到清阳山附近,自己去周遭找了个地方待命。

    而跟他们一起回去的,还有温见贤。

    温见贤与现世脱节百年,修为又低,离开怀杏阁先不论能去哪,单是暴露身份后会引来的觊觎都够他喝一壶。

    因此简短交流后,温见贤决定加入清阳山,一方面可以将怀杏阁医术传承下去,一方面也是寻求庇护。

    对于他的到来,清阳山上下自然欢迎。

    温见贤也将怀杏阁的事如实讲给了掌门魏长珏和其余几位长老,还特意强调了是楼画将自己救出来一事。

    怀杏阁中那些半妖和玉骨教引起了清阳山的重视,因此短短三日时间,这件事便传遍修真界。

    同时,大小宗门也齐齐接到清阳山信报,得令警惕一名为玉骨教的神秘组织。

    而这期间发生的事,楼画倒是一概不知。

    他回到清阳山后,没人再给他弄那些镣铐,大概是清阳山的人知道管不住他,索性也就不做那表面功夫,对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罢了。

    只要他不闹事,那皆大欢喜。

    有了自由身,楼画可以干的事情变得更多一些。

    比如,他有天闲来无事去清阳山的弟子寝舍抢了张床,高高兴兴搬回疏桐院,跟秦东意的床并在了一起。

    可惜这事很快就被痛失床铺的弟子发现,他惹不起楼画,便气吼吼告给了秦东意。

    秦东意让楼画把床还了回去,作为交换,他重新替楼画做了一张。不过这张床被摆去了房间另一头离秦东意最远的位置。

    又是一日,天气晴好。

    楼画一大早起来习惯性挑了附近一只小鸟借用视觉观察情况,却是发现今日清阳山角格外热闹。

    楼画这就离开了飘着小雪的疏桐院,背着手晃到了清阳山角。

    他看清阳山山门处围了一堆十五六岁的小鬼头,瞧着新奇,这便随便拉了一个弟子,问:

    “哎,小道士,这些人是在做什么?”

    被叫做“小道士”的弟子原本还挺生气,回头一看,对上一张笑眯眯的美人脸。

    红眼睛,白衣衫,他一眼就认出来这是那大魔头楼画。

    楼画在清阳山恢复自由身后,他的画像被各位长老分发到宗门每一个弟子手中,甚至还专门开了一堂大会,宣传在山门内要警惕这家伙,正常交流可以,但千万不能惹他生气。

    因此,小弟子到嘴边的不满又打了个转咽了回去。

    他干笑两声,简单解释道:

    “这是宗门百年一次的招新活动,这些都是报名参加弟子考核的孩子。”

    “哦。”

    楼画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离开时还摸了摸小弟子的头。

    清阳山山脚下是一片树林,其中树木遮天蔽日,只有几道阳光从枝叶缝隙间倾泻而下。

    那群穿着各异的小鬼头们就排在树林里唯一一截山道上,楼画看了一会儿,足间轻点,跳到树枝上继续看。

    他当时是被秦东意直接带回清阳山的,没参加过报名考核这种繁琐的步骤,此时也就看个新奇。

    他望着那群闹哄哄的小孩,半晌目光一顿,随后微微眯起眼,打量起其中一个小丫头。

    那丫头穿了一身花衣裳,头上戴着许多繁琐的银饰,此时正鬼鬼祟祟猫着腰藏在人群里,像是在躲谁一样。

    楼画看了一会儿,蓦地缓缓弯起唇角。

    “哎,你们都是来自哪的啊?我先说,我来自渝州!”

    一个小胖子拍拍胸脯,骄傲道。

    他身边一个文雅少年笑了一下,随后接着他的话道:

    “我是长安人。”

    众少年发出一阵感叹,追着他问了好多关于长安的问题,随后各自报了家乡。

    最后,小胖子看向他们中唯一一个小姑娘:

    “燎鸯,你来自哪啊?”

    “我?”

    燎鸯被这一声吓了一跳,她心虚地抬头看了一眼上方,发现某棵树上的某个人已经不见了,这就放心地挺起腰板:

    “我来自苍城。”

    “苍城?哇,那里离暗香谷好像很近,不会有很多妖怪吧?”

    “是啊是啊,我听说暗香谷的妖怪都坏透了,你们那的人会经常被妖怪骚扰吗?”

    听见这话,燎鸯不服气地叉起腰,刚准备反驳,就听另一个人声道:

    “苍城民风淳朴和乐融融,书上说,是个很美的地方。”

    先前那位儒雅少年开口道,有了他这句话,话题很快便转向了别的地方。

    燎鸯看向他,突然有点不好意思,她背着手,手指在身后绞着,腼腆地冲他笑笑,半天才鼓起勇气搭话道:

    “你叫什么名字啊?”

    少年温润如玉,容貌俊朗,笑意温柔:

    “周野望。”

    “好听,我叫燎鸯。”

    燎鸯说罢,略有些期待地看着对面的人,可周野望最终也只是点点头:

    “你的名字也很好听。”

    燎鸯的笑容微不可查地凝滞一瞬,她抿唇点点头,随后垂眸看着自己脚尖。

    身边的少年们还在兴致勃勃地讨论着别的事,她没怎么注意,只出神地想着别的事。

    然而片刻后,她听见耳边传来熟悉的振翅声。

    她整个人都顿住了。

    因为她察觉到肩膀上落了个什么重物。

    她身边的人显然也发现了这异样,七嘴八舌地讨论道:

    “啊呀,燎鸯,你肩上怎么停了只白鸟啊,这是什么鸟?”

    “看着好像乌鸦哦,但怎么是白的,嗯?这羽冠和尾羽也不像乌鸦,这是什么鸟啊。”

    燎鸯牵起一个尴尬又不失礼貌的笑:

    “啊哈哈,我也不知道啊。”

    她都不敢回头看,慌忙朝周围人摆摆手:

    “抱歉我有点事,离开一下啊。”

    说罢,她拨开周围人,慌乱地小跑着离开山道,等到跑出去好远才停下。

    等一直跑到没人的地方,她肩膀上的白鸟这便展翅化为一道流光,落在她眼前一处高枝上。

    白衣美人倚在树枝上,衣摆层层叠叠垂落下来,很是美观。

    燎鸯扁着嘴,委委屈屈行了个暗香谷的礼,道:

    “主人……”

    楼画似笑非笑,看着下面的小姑娘,微微挑眉:

    “燎鸯,解释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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