寸晷
议事殿似是被笼罩了一片阴霾,虽然屋外天光大亮,屋内却昏暗非常。
紧闭的殿门,偶尔可见有红色灵流泛过。
一片阴影下,楼画一双眼睛竟泛着些微红光,看起来着实有些骇人。
秦东意从储物戒中取出一盏长明灯摆在中央,冷白色的光映亮了大殿。
他直视楼画的眼睛,眸底无甚波澜,挪开目光时开口说道:
“不是他。”
“啧,疏月君,你怎的到现在都在包庇他,着实叫人寒心!这地方我是不呆了!”
有个瘦猴似的道人惊叫着,随后便迈开步子冲向议事殿大门,然而任他如何努力,这门都纹丝不动。
一边的莲垚冷哼一声:
“省省吧,这里被人用天阶法器设了结界,除非那人自己动手解开,否则就算是天王老子来救你,你也出不去。”
“好啊!”
听见这话,瘦猴瞪大了眼睛:
“我就知道,林宗主说得果真没错,你们清阳山就是跟楼画有勾结,今日来了一出瓮中捉鳖,这是想将我们都留在这里!”
莲垚之前就憋了一肚子火,此时更是毫不留情地讽刺道:
“各位宗主今日集结来此讨伐清阳山,事先可并未知会我们。我们也没有那预知的本事。再说,在座各位可都是用一张嘴撑起修真界的大人物,我们哪敢跟您们动手?”
正在此时,楼画突然拍了下手。
他从椅子上站起身来,又吓得众人一抖。
但他并没理会,而是往前走了几步,用脚尖抵着白眉老道的尸身,将人翻了个面。
这老头子一张脸已然青紫,是被人用灵力凝成实质,生生掐死的。
瘦猴看见这一幕,又白了脸色:
“如此歹毒的手段,还说不是你!”
这话让楼画有些不满意:
“别乱讲,我喜欢拧脑袋,不比这歹毒?”
他这般坦诚,倒让这群人有些不会了。
过了半晌,之前那位黑胖道长站了出来。
他的脸色也不怎么好看,但还能保持冷静,于是缓声问秦东意:
“疏月君,你方才说这不是楼画干的,可有依据?”
秦东意瞥了楼画一眼:
“他的灵力昨夜便被封印散尽了,所以,不是他。”
众人哗然。
刚才那瘦猴眼睛滴溜一转,扯着嗓子道:
“一面之词如何叫人信服,至少也让我们这边的人看看!”
“好啊。”楼画弯唇,随后抬起手指对着那群人缓缓转着圈,最终,他手指指向了出声的那个瘦猴,冲他勾了勾:
“就你。”
瘦猴下意识颤了一下。
他们中大部分人其实根本没有同楼画交过手,对他的认识更多的是听着各种流言,再用自己的想象添油加醋一番出来的大魔头。
自己吓自己久了,便容易信以为真。所以尽管现在楼画可能真的散尽一身灵力,他还是有点害怕。
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瘦猴不大想露怯。
不妨就试他一试,若是自己死了,正好证明清阳山野心昭昭。若是没死,那自己今日一番大义又可在传记上添上一笔。
思及此,瘦猴咬牙,大步上前去。
他心里打着鼓,额角冒出一阵冷汗,小心翼翼将灵力送进楼画经脉中。
当他确认楼画此时确实没有灵力在身时,便狠狠松了口气,颇有种捡回一命的庆幸。
而与此同时,他脑中又浮现出另一个念头。
是啊,楼画现在不过□□凡胎,而自己修为也不差,若是现下他能直接将这魔头除去,这功名岂不是得流芳百世?
人在绝对的利益面前,通常会短暂地失去判断能力。
正如此时,瘦猴在极度自信下用此生最快的速度收回手,想凝起灵力掐诀攻击。
然而他才刚做出起手动作,腕子便被人制住了。
瘦猴屏住呼吸,下意识抬眼看去,便见楼画正笑眯眯地盯住他看,眸里红光浮动。
“猴子道长,这是想做什么?”
楼画的目光从瘦猴的手挪到他的脸,随后不等旁人反应,只听“咔嚓”一声骨头断裂的声音,瘦猴一张脸痛得扭曲,而后便被人一脚踹飞去了墙上。
瘦猴刚才的意图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因此不占理,便也没人替他出声讨伐。
加之,他们意识到了一件可怕的事:
就算楼画灵力散尽,他的反应速度与身法也绝非寻常修士能比拟。
楼画倒是没注意对面人各式眼神,他扫了一眼,似是察觉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这便笑眯眯道:
“比起绞尽脑汁想怎样才能弄死我,各位倒不如先担心担心自己。目下有位修为不低的魔修在你们中间混着,这事对于你们来说,或许比我可怕。”
“何出此言?”黑胖道长皱皱眉:
“我们又如何判断你是否是在巧语离间?”
楼画张张嘴,似是想说些什么,但他嫌麻烦,于是摆摆手,横着躺在自己刚搬来的那个椅子上:
“爱信不信。”
说罢,他仰着头,一头黑发垂在地上。
这样的姿势,他眼里的世界便是上下颠倒的。
看过去的时候,秦东意刚好望过来,二人对视一瞬,接着他便听师兄替自己解释道:
“笼罩此处的法器是天阶,是以对方修为不低。结印所用是妖族手法,周围却并无妖气,除非对方极善隐匿,否则,只能是魔修。”
比起楼画,秦东意的话显然更有说服力,众人狐疑地互相打量起来。
黑胖道长摸摸下巴,问:
“咱们这些人都互相认识,若有猫腻早该发现了才对。而若真有魔修,他的目的又在哪?难不成他对自己的修为自信到能高过疏月君?”
楼画看着天花板,晃荡着腿,喃喃自语道:
“是啊,真奇怪,怎么看这事都像是我做的。”
“嫁祸。”
与此同时,秦东意出声道。
若非楼画昨日给自己下了道封印,那此时还真是百口莫辩了。
他晃着腿,思索着其中利害。
他身上背的黑锅多,多这一个倒也没什么。只是这样一来,他就会被那些牛鼻子老道带走,无法继续留在秦东意身边。
那个魔修,真是好生歹毒。
楼画有点不高兴。
他想了想,扬声问道:
“敢问各位,今日你们上清阳山这一遭,是谁先领头提出的?”
说罢,他补充一句:
“劝你们诚实一点,不然便一起待在这比比,是命长还是那天阶法器效用长。”
“是有传信。信中提起清阳山包庇楼画迟迟不处理,要我等今天会面一起讨个说法。”黑胖道长认真答道。
“谁传的?”
“不知。”
“不知道就敢来?你们胆子好大。”楼画笑了两声,又道:
“有谁拿着信?过来给我看看。”
“你有这么好心,要帮我们抓魔修?”黑胖道长狐疑道。
楼画漫不经心答了:
“你想多了,我只是好奇,那人长了几个脑袋,才有胆子算计到我头上。”
正在这时,人群里有个不知哪家小宗的人从怀里翻出一张纸,小心翼翼递了过来。
楼画伸手捏住纸的一角,先眯着眼睛打量一番字迹,随后凑近嗅了嗅:
“上品沉香、白兰、写字的时候还吃着果子,邋遢玩意。”
黑胖道长眉梢抽搐了一下,问:
“你是如何分辨得出来?”
“我自然有我的办法。”楼画随手丢了那张纸,扬声问:
“你们之中,有没有凌微宗的人?”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终将视线落在了黑胖道长身上。
黑胖道长脸色一黑:
“我是,如何?”
楼画似是觉得有趣,上下打量他一眼:
“凌微宗家底富裕,院子里正有一片白兰,我说得对是不对?”
“等等,你怎么知道?”有人没忍住出声问道。
“嗯?”楼画笑了两声,轻松答道:
“那自然是光顾过。”
他的“光顾”,基本可以同“洗劫”画等号。
周围人的目光渐渐全部落在黑胖道长身上,最终,他面色铁青拂袖道:
“就算我凌微宗有白兰,又能证明什么?”
楼画弯起唇:
“确实不能,我只是想到当年我将你们宗主老儿揍得涕泗横流,他还记得护住他那片白兰,好生滑稽。”
“涕泗横流?我们老宗主在你洗劫当日便死于你手了,白兰是他生平最爱之物,以命相护又有什么可笑?”
黑胖道长一脸愤慨:
“你这魔头,从刚才起就顾左右而言他,我看你根本是在混淆视听!”
“哦?”
楼画耸耸肩,随后眸中红光涌动,笑意渐深。
他没有反驳对方的话,而是接着前面的话题道:
“可我没有啊。那老东西在我光临前一个时辰,便走火入魔,爆体而亡。只是时间太过相近,外界传言他是死于我手罢了。”
楼画眼里映出黑胖道长退半步的动作,他语调微微扬起,带了丝终于捉住猎物的快意,缓缓道:
“而白兰确实是他喜爱之物,是以他身亡后,凌微宗为表缅怀,在他的院落中种满白兰。”
“所以老家伙,你回头想想你说的话。是不是多少有些,对不上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