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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见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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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画做了一个梦。

    梦中,他还在暗香谷的王座上倚着,被黑色的枝叶和暗紫色的花拥围。手边小香炉散出一丝缥缈白烟,整个屋子都弥漫着晚香玉的花香。

    他的大祭司还像往日一样,端着碗药敲门进来,将药碗递给他。

    眼前的人被一身黑袍遮了个严实,面部笼着一层黑雾,连说话的声音都是经过法术修饰的,以至于此人是男是女都难以辨认。

    他冲王座上的楼画行了一礼:

    “尊上。”

    楼画漫不经心地应了,一手摸着怀中小猫的脑袋,另一只手接过瓷碗,却并没有急着喝。

    大祭司在一边站了许久,一直见楼画慢悠悠翻着古籍,这便出声提醒道:

    “尊上,药该凉了。”

    “嗯。”楼画漫不经心应了,想了想,又补充道:

    “不喝。”

    “这是属下托人寻来的药方,养身子的。”

    楼画有点不耐烦,随手将药倒进了一旁的花盆里,又将瓷碗掷了出去。

    白瓷随着一声清脆的声响,落在地上四分五裂。

    苦涩的药香同花香缠在一起。

    “左右一副破躯壳,养它作甚,浇花都嫌他味重。”

    大祭司倒也不恼,只解释道:

    “妖有妖丹,人有心脏。尊上身为半妖,难得两者兼得,天赋异禀,比寻常妖或人都强数倍。若是调养好,未来得了机缘,整个天下覆灭与否,都是您说了算。”

    “天下覆灭?”楼画翻页的手微微一顿,随后扬起唇:

    “听起来不错。”

    大祭司似是略感欣慰,他刚准备开口说些什么,却又听楼画轻飘飘来了句:

    “但事情恐怕不能如你所愿。有件事忘了告诉你,我的心脏早就没了。”

    大祭司心里一惊,得到楼画示意后,他用灵力探了过去。

    果然,楼画体内并无心跳起伏,他身体里是湖水一般的死寂,只有妖丹带起的灵力流转,冰冷又无情。

    楼画却笑眼盈盈,心情很好的模样。

    他开口,一字一顿道:

    “它被别人,藏起来了。”

    随着话音落下,梦境的画面变得飘忽不定,就像是水滴落入平静湖面,带起不断涟漪。

    空气中晚香玉的气味也散了大半,换上的是潮湿的泥土与血迹混杂的气息。

    楼画眼前画面旋转扭曲,最终被一团黑暗吞噬殆尽。

    而随黑暗一起漫上来的,是浑身上下、由血肉到骨髓的、撕裂般的剧痛。

    仿佛整个人被冰冻住又揉碎,经脉中是完全装不下的浩瀚灵力。

    楼画不是第一次濒临死亡,但不同于以往的意识混沌,这次他五感无比清晰,他几乎能感受到妖丹破碎又被外力强行修复的过程。

    他周围似乎围了不少人,乱哄哄闹做一团,各种各样的灵力和天材地宝被那些人一个劲往他身子里灌。

    楼画有种扭曲的快意,甚至想笑出声来。

    方才还一个个恨不得他死,真到了这时候,却又不得不留住他的命。

    楼画弯起唇角,他听着周围聒噪的响动,蓦地在自己脑海中听见一声与周围格格不入的轻浅叹息。

    那声音雌雄莫辨,像是少年人,却又带着千万年时间的打磨沉淀,格外能安抚人心。

    但楼画来不及去追溯这声音的来源。

    因为下一瞬,他眼前一黑,重新跌入深渊之中。

    楼画不知该如何形容那种感觉,仿佛浑身上下的经络都被洗涤过一遍,连呼吸都带着血腥气。

    他不知昏迷了多久,再醒的时候,他只觉有什么温热又湿漉漉的东西正一下一下蹭着他的鼻尖。

    楼画睁开眼,看见的是一张放大的猫脸。

    黑猫有双碧绿色的眼睛,正着急地舔着楼画的脸颊。

    楼画皱着眉,拎着它的后颈将它丢远了些。

    黑猫委屈地不行,在地上滚了一圈,化为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

    他眼里有薄薄一层水汽,几乎下一秒就要哭出来:

    “主人,你怎么成这样了?”

    他目光又落到楼画腹部那道伤口处。

    应龙髓被他拿出来后,那道伤也很快愈合了,只是白衣上的血迹仍在,看得有些触目惊心。

    “主人,连朔足有十日没见你了,连朔好想你。你这伤痛不痛啊,对不起,是我那天下手太重了,你罚我吧。”

    说罢,他低着头把自己的脑袋送到楼画手边。

    然而等了半天,楼画也只抬手屈指,在他头上轻轻敲了一下。

    “别哭,脏死了。”

    楼画声音有点哑。

    他简单查看了一番自己的情况。

    看来清阳山那群老家伙有点本事,原本他吞下应龙髓便知自己生还希望渺茫,谁知在鬼门关走了一遭回来,他的灵力竟与应龙髓结合甚好。

    甚至连修为都比之前高去一大截。

    楼画心情不错,他看了连朔一眼,问:

    “清阳山防备不弱,你是如何进来的?”

    连朔抹了一把眼泪,可怜巴巴道:

    “雾青哥引开那些老道,我才混进来的,还有燎鸯在外面放风呢,主人放心。”

    几乎是在连朔话音刚落,山壁的缝隙处便传来几声婉转的鸟叫。

    那是燎鸯的信号。

    连朔这就化回黑猫的模样,跳着钻进了楼画身后稍大些的石缝中。

    随后,远处果真响起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

    楼画撑着下巴望向入口,见是戊炎长老带了一众弟子前来。

    这老家伙身材魁梧,生气的时候络腮胡子一颤一颤,像一头老牛。

    此时他大步生风走了进来,先是狠狠剜了楼画一眼,随后抬手引出几条捆仙锁,将他锁在了山壁上。

    楼画大概能猜到他想做什么,因此并没有反抗。

    他微微弯唇笑着,故意道:

    “戊炎长老这是要为民除害?好奇怪,我怎么没死成啊,难不成是各位仙长大发慈悲救了我一命?各位真是慈悲心肠,楼画感激涕零。”

    “闭嘴!”戊炎脾气本就急躁,若不是楼画现下死不得,他真想一把拧掉这疯狗的脑袋。

    他在心里告诫自己莫动怒,同时从储物戒中取出了一把匕首和一只白玉碗。

    他几乎是有些粗暴地拽过楼画的手,在他腕子上划了一道。

    比寻常人要深一些的血色缓缓淌下,滴落在白玉碗里,颜色对比十分强烈。

    秦东意身上的龙息性烈,而应龙髓又极寒,两者中和方能去掉那要命的反噬。

    而现在应龙髓已然和楼画融为一体,唯一能帮秦东意解决龙息反噬的便从应龙髓,变成了楼画。

    山洞里传来液体落下的声响,白玉碗很快被血色填满,楼画的腕子也被戊炎一把甩开。

    被如此粗暴对待,楼画并不生气,反而微一挑眉,将手腕送到自己唇边,将伤口处淌下的血舔舐干净。

    他笑眼盈盈道:

    “长老,帮我问问师兄,我的血味道好不好。”

    戊炎一口牙咬得咯吱响,但为了秦东意,他们目下无论如何都得将楼画好生养着,因此虽然气急,但戊炎终是什么话都没说,一甩袍袖走远了。

    他走后,藏在石缝里的连朔溜了出来。

    他重新化回人形,又气又难过,眼见着就又要哭出来:

    “主人!他们怎么可以这样对你!”

    他下意识呲牙看向戊炎离开的方向,又扁着嘴拱到楼画怀里:

    “主人,跟我回暗香谷吧,何必在这受罪。主人在暗香谷如何逍遥,这短短几天就又是受伤又是放血,受这么多委屈。那个叫秦东意的也真真坏透了!他抢了你的心不说,现在还要喝你的血,好生歹毒。”

    他仰着脸:

    “咱们回家好不好,主人的心脏我帮你找,我去把那个叫秦东意的杀了。”

    “你可找不到。”

    楼画摸着连朔的头发:

    “我既费这么大功夫留在清阳山,又哪能说走就走。秦东意把我的心脏藏起来了,我得待在他身边,慢慢找。”

    他语气有些漫不经心,一句话尾音刚落,他脑海中却是又响起了之前出现过的那声叹息。

    只是这次叹息过后,还多出一道雌雄莫辨的少年声线:

    “何必骗他。”

    楼画目光微动,面色却不变。

    他又摸摸连朔的下巴:

    “娇撒够了便回去吧。”

    连朔不舍得再蹭蹭他。

    他是楼画捡回家的小脏猫,他向来不会忤逆楼画的意思,楼画说什么他都会做。

    比如现在,即使他很舍不得,但还是乖乖走了。

    小黑猫走时一点声音都没有,一步三回头的,望了好多次。

    楼画笑着看着连朔的背影,直到连朔消失在他目光里,他的笑意尽敛,眸里换上一片寒光。

    山洞里很安静,偶尔有水滴落在石头上的轻响。

    楼画取了自己头发上的红绳,重新将一头长发梳理整齐。

    他慢条斯理地将红绳重新绑好,随后微微眯起眼睛,开口道:

    “混蛋玩意,躲在别人的识海中很好玩吗?”

    山洞内空无一人,这一句说出去还引来了细微回声。

    楼画微微挑眉,暗红眸子里闪过一丝杀意,语气却是不急不缓:

    “给你三声时间,滚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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